钟怀国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第二天一大早,钟怀国就亲自给工程兵师师长顾长天打电话,要求师里派人去清华大学把国防生魏光亮要过去,并分配到大功团去。他强调:这是我第一次求部下办私事。之后,又让秘书给石万山打电话,要求大功团接收下魏光亮。

半天内,石万山先后接到师部秘书处和钟怀国秘书的电话,都是一个内容,清华大学研究生魏光亮,曾与部队签订了国防定向生合同,现即将学成毕业,首长的意思是把他交给你石团长,让他在大功团锤炼成长,做军队和国家的栋梁之才。

自从中国要把军队打造成高科技、信息化的现代部队,每年分配到工程兵师的研究生、大学生不在少数。就算大功团地处深山老林,不受天之骄子待见,每年也还是能分来几个。可让师首长和老首长亲自过问的学生兵,就这一个。

凭着多年对老首长的认识,石万山认为他绝不是让魏光亮来镀金的。放下电话,石万山抬腿就上洪东国办公室。历来如此,凡有大事,两人都会去找对方商量。

石万山转达了首长们的旨意,又把暗中摸来的情况大致讲了,然后就魏光亮到来后的使用,征求洪东国的意见。洪东国蹙眉,“咱们是需要高素质、综合性的全能人才,可真的来一个清华大学研究生,又成了麻烦,使用起来高不成低不就的。你打算把他放到哪里?”

“我基本上能断定,魏光亮就是魏铁柱连长的儿子。所以,我想把他放到一营一连,让他踏着英雄父亲的足迹前进。”

洪东国吃了一惊,“当连长?他能行吗?”

“当然不行!连长,我要的是既高素质又能打恶仗的虎将!据老师长秘书说,魏光亮考取了美国三所名牌大学,他本人想脱军装去美国继续深造。这样看来,让他来大功团,肯定只是老首长的一厢情愿。目前,他既没有实战经验,也没有‘三爱’精神,不堪重任。先让他代理排长,一连一排的排长,具体让张中原传、帮、带,你看呢?”

“不管怎么说,清华大学研究生当排长,太大材小用了。能否考虑让他挂个副连长?”

“老洪,大学毕业生到大功团,必须先当排长,这可是你提出来的。”

“可他是个特例啊。”洪东国站起身,来回踱步,“就凭他是烈士遗孤,钟副政委的——外甥,也……何况他是研究生。”

“我的理解,扎扎实实从基层干起,对他本人有好处。”

“好吧,我同意你的意见。”洪东国把手掌往石万山肩膀上一压。每次两人通过决议,达成一致,他都会来这个习惯动作。

刚走到团部大门口,就听到李和平大喊,“团长,快点,嫂子来电话。”他紧走几步,拿起听筒,“小青啊,装上电话了?我记一下。小山考了全县第三名?还行。告诉他千万不能骄傲。对了,没急事,上班时间别给我打电话,有时间我会给你打。”把电话压下,吩咐李和平,“把二营、三营叫出来。”

“是。”李和平低头敲打着键盘,一边问,“小山考了什么第三名?”

石万山眼睛紧盯显示屏,嘴里漫不经心,“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看见显示屏上露出的头像,马上戴上耳机问,“赵成武,二营怎么样?”

赵成武嘿嘿地笑,“团长,遇到什么喜事了?笑眯眯的。”

“说正经事。”

“是。二营进展顺利,三号洞、四号洞今天能掘进四十来米。”

“好,悠着点,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小李,叫三营出来。”

三营长王德田的头像立即出现,“团长早。我们五、六、七号洞都在大干快上。”

“不要单纯追求速度,多提醒战士们注意安全,注意身体。”

“是,安全第一。不过,中原带着一营起早贪黑的,干得太猛,我们也都坐不住呀。”王德田说,“对了,团长,石渣出多了,我们需要添加些伪装网。”

“好,给你们两千平方米,下午送去。三小时后再联系。”

三个营长如猛虎下山,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使工程进度蹿得飞快。心情好得很的石万山没能想到,对于魏光亮的使用决定,日后会在一营引起一串连锁反应。

尽管二炮被誉为“中国最现代化的高技术部队”,但导弹兵是和平时期责任最重压力最大生活清苦的一群人,而最艰苦的,自然是长年累月在山沟里为导弹筑巢的工程兵们。

此刻,一群赤裸着上身的士兵,正在到处弥散着尘埃的七星谷一号洞库里,用血肉之躯与奇岩怪石进行着意志和力量的较量。他们结实、黝黑的脊背上,不断滚动着汗水,手中的电动风钻轰鸣着,与齐东平正驾驭着的隆隆台车声一起,汇成一支震天撼地的咆哮交响乐。

石万山和张中原头戴安全帽,巡回检查完毕,驻足观看齐东平操作。看齐东平准确熟练地打完一排孔,张中原吩咐他,“让大家休息一下。”

“弟兄们,现在休息!”

齐东平从台车上跳下来,对两个全神贯注盯着他操作的战士说,“一定要重视第一感觉,不要让钻头晃来晃去。”拍左边战士一巴掌,“小宝,要用心。再不出师,就把我累死了。”

战士们歇息下来,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起抽烟聊天。只有方子明,沿着坑道一路捡着毛石,很自然地向两位首长的方向靠拢过来,耳朵竖得老长。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齐东平开台车,效率至少高出别人一倍,战士们都很佩服他。”跟着石万山往外走的张中原语音不高,但很清晰。方子明听见了。

石万山脸上不显山不露水,“是有些绝活。”

张中原声音压得更低,“别的排长虽然都很不错,但说话不如他说话顶用。”

“你当年也有这个能耐嘛。十个战士里头,至少有八个都跟在你的屁股后面转。”

张中原嘻嘻地笑,快步紧跟,“他比我有能耐,没人不听他的。我初中毕业,人家高考只差三分。”

石万山头也不回,“我们的排长,都是好排长,兵也都是好兵。”

方子明眼巴巴地目送他们远去,不捡毛石了,跑到齐东平面前,“请客!”

“凭啥?嘴巴又馋了,想找我放血?”

“要是营长老在团长面前夸我,我绝对放血。”方子明酸溜溜的。

齐东平眉毛眼睛都在笑,捣方子明一拳,“水涨船高,咱哥俩,谁受表扬,效果都一样。”把嘴凑到他耳边,“你还不知道情况吗?”

方子明恍然明白过来,笑逐颜开,登高振臂,“弟兄们,营长的事,东平排长的事,也就是大家的事。明白吗?”

“明白!”雄浑的声音,在洞库里共鸣,回荡。

齐东平很感动,“谢谢大伙儿支持!这一段,大家都很辛苦,希望大家咬咬牙,挺过这一段,别松劲儿,年底咱们立个集体三等功,给营长长长脸,也给咱爹妈长长脸,你们说好不好?”

“好!”气势排山倒海。

齐东平掏出烟盒,一个战士马上拿出打火机,把火点着,递到他面前。齐东平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把烟盒扔给点打火机的战士,“每人抽一支,提提神。”他把烟点上,深吸一口,脑子又开始来神,叮嘱点打火机的战士,“小吴,中间那六个孔,石质松软,少装三分之一药。右上角那四个孔,每个孔装药集中度提高百分之二十,那块石头很可恶,硬得很。”

走出一号洞库,并肩走过岗哨,石万山突然问张中原,“高丽美去外企,到底有没有戏?”

“我也不清楚,已经报名了,要过好几关呢。这个公司也日怪得很,还要了解家庭主要成员的基本情况,包括任职、收入情况。”

“这些都是公司的潜在资源嘛,人家精明得很。”石万山驻足,“中原,给你说点工作上的事。齐东平,方子明,这两年在你的调教下,进步很快,都是我们的主要战斗力。”

张中原两眼放光,“这么说,他们今年提干有戏了?”

“他们今年能不能提干,一要看提干名额有多少,二要看他们能不能经受住特别的考验。”

张中原警觉起来,“特别的考验?指什么?”

“团里即将分来一个清华大学高才生,还是个研究生。我和政委商量过了,决定把他交给你,放到一连,代理一排排长。”

“啊——”

石万山横他一眼,“啊什么啊!他是个国防生,成绩很棒……”

张中原恨恨地,“家庭背景也挺好吧?”

石万山板起脸孔,“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本来考取了美国名牌大学,是钟副政委要求他,必须履行国防生应尽的义务……”

“还是个问题研究生!”张中原有火不能发,有气不敢撒,只好憋着喉咙,“团首长可真是爱护我一营啊!”

石万山不理会他阴阳怪气的腔调,“钟副政委希望大功团能把魏光亮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工程兵。把他放到一排,我才放心。这个事情不能讨价还价,你只能执行命令。这对齐东平算是一次特殊的考验,我需要一个双赢的结果。”

“我执行命令就是了。”张中原蔫头耷脑,身体也似乎矮下去一大截。

走到小广场,两人分道扬镳,石万山回团部,张中原慢慢往土丘上踱去。一包香烟抽完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齐东平开口。回到办公室,正托着腮帮子发呆,高丽美打来电话,说寰宇华夏公司通知她明天前去面试。一脑门子官司的他心不在焉地敷衍妻子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他万万想不到,寰宇华夏公司这次招聘会,日后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早上八点钟,略施淡妆的高丽美准时出现在位于金鑫大厦的寰宇公司。

十九层的金鑫大厦紧挨着汉江大酒店,是汉江市最好的写字楼。寰宇华夏投资有限公司光可鉴人的金字招牌,正对大厦第八层的电梯口,仿佛向人们告示,瞧,我们财大气粗,整个八层都是我们的!这两天,寰宇华夏投资有限公司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们正在招兵买马。

气派的会议室里,长条大会议桌前,戴珐琅眼镜的人事部经理王辅文端然肃坐着,对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频频发问,两个下属分坐他左右,不时做着记录。

“面试到此为止,等候通知吧。小薛,通知下一个进来。”王辅文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说话。叫小薛的小伙子赶紧起身。

女孩拉门出去的同时,高丽美进门。灰色套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高丽美的身段,使她显得健美又窈窕。王辅文的眼镜片后,不由自主地投射出两道幽幽亮光。

由小薛引领着,高丽美走到会议室中心的椅子前,怯生生地站下。

“你叫高丽美,是吧?高小姐,请坐。”王辅文的语气比刚才温柔得多。

“谢谢。”高丽美坐下,有些僵硬的身子顿时松弛下来。女人天生敏感,何况对好色男人见得不少的美女。

“好。开始吧。请用三分钟时间,讲出你为什么选择寰宇公司。”

两个下属马上摊开笔记本,拿起笔。

高丽美站起来,说话略有些急促,“寰宇华夏公司是汉江市很有名气、很有实力的外资企业,能为这样的公司服务,是我多年的梦想。公司开展的业务,都是我喜欢从事的,公司给员工的待遇很优厚,这一点也很吸引我。我自认为有能力胜任贵公司的工作。回答完毕。”

王辅文收回在她身上游移的眼光,“很好,说的都是大实话。请坐。你提供的资料显示,你的丈夫就在本地当营长,你为什么没有随军呢?”

“这……”高丽美迟疑一下,“一言难尽。”

“回答得体,好。看你,都出汗了,这里不是部队,你可以把外套脱掉,没关系的。”

听到王辅文关切的话,高丽美犹豫一下,最终脱下了外套。

高丽美的一言一行,都被正从监视器里偷窥的人尽收眼底。监视器安装在孙丙乾办公室角落里,平常被文件柜遮掩得天衣无缝。孙丙乾盯着高丽美饱满而不失婀娜的身体,目不转睛,“性感,单纯,没见过什么世面。”

黄白虹悻悻然,刻薄地说,“小镇弄堂里的小家碧玉而已,这种人虚荣心很强。”

“与我这尤物一比,她当然相形见绌了。”孙丙乾伸手把她搂到怀里,“在你看来,她对七星谷那个营长的影响力有多大?”

黄白虹心理满足了,语气少了刻薄,“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

“理由呢?”

“一个打了十几年山洞的大兵,娶到这样一个性感大妞,做梦都要笑醒的。”

“你是说值得投资?”孙丙乾的手蛇一般往她衣服里潜行,怀里的身体渐渐倒下去,开始骚动不安地扭来扭去。他笑了。

“你说呢?”反问伴着娇喘吁吁。

“好。等下你去告诉这个营长夫人,如果没改变主意,明天她就是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副经理了。三个月试用期内,月薪三千,转正后,月薪四千。”

黄白虹不娇喘了,努力想坐起来,“四千是不是太高了?会不会反而……”

“不高。那个营长的月收入,七七八八都算上,撑死两千多,”孙丙乾暗暗用劲把她按倒,“要在短时间内造成营长的心理失衡。中国的男人,我了解,大都不希望老婆比自己收入高。穷则思变,我希望这个张营长尽快思变。”

“高,实在是高!”怀里的女人由衷佩服,眼睛里能流出水来。

阅世太浅心地单纯的高丽美,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一得到被录用的消息,她就迫不及待去到大本营,用军线电话把喜讯告诉丈夫。

张中原打内心里希望那个魏公子变卦,不要来大功团,别上他的一营来,魏光亮不来的话,皆大欢喜的事嘛。他打电话询问石万山,遭到一顿训斥。垂头丧气地放下电话,张中原丧气地想:看来真的是“是祸躲不过”啊。他想来想去,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告诉齐东平,自己大概也能早点安生。

见了面,张中原先从自己的恋爱故事讲起,“……第二年秋天,我都快绝望了,给你嫂子写了一封信,哦,那时还不是你嫂子,要求中断恋爱关系。当时我们刚谈不久,她恨得直咬牙。因为我预料,十有八九自己得回河南老家,没想到……”

齐东平嘻嘻哈哈,“没想到,三个月后,你直接当上了副连长,后来一路跑步前进,直到如今的营长宝座……”

“你,这么清楚?”

“对营长的革命史,战斗史,恋爱史,我能如数家珍。”

张中原看着他,一时再也找不到话说。不忍看对面这张纯真的笑脸,他别过脸,掉开目光。很快,齐东平意识到情形不对,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隐约觉得肯定与自己有关。沉默半晌,他艰难地开口,“营长,你肯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不管是什么情况,你都直说吧。”

张中原知道,错过这个机会,自己恐怕再没有勇气开口了。他毅然决然地,一字一句都破釜沉舟,“那我就直说了。东平,营里分来一个清华大学研究生,团里指定派到一连一排,代理排长……”

齐东平的心脏狂乱起来,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前金星乱冒,只看得见对面的嘴巴张张合合,再也听不见它在说些什么。后来,他似乎听到张中原在叫“东平,东平!”他像是被招魂回来的人,神志渐渐清醒过来,身上却被汗水浸透了。

“东平,是我无能——”张中原脸色灰暗,神情痛切。

“营长,我知道你已经为我尽心了,是我自己不争气。”齐东平凄然一笑,转身跑了出去。张中原在后面叫他,追他,他不管不顾,只顾疯了一般地跑。反正都完了,理想,前途,命运,一切的一切,全都完了!我还在乎什么呢?!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就是这个念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双腿就像美国影片《阿甘正传》里的阿甘一样,不断地跑啊跑啊,不知疲倦,不知歇息。一口气跑到百花岭最高峰上,他一下瘫软下去,浑然倒在地上。两颗晶莹的泪珠,慢慢地,轻轻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渗出来。一阵阵寒冷的山风掠过,树摇草曳,他一动不动。

脚步沉沉,气喘吁吁,眼圈红红,呼唤声声,“东平,东平……”张中原追了上来,看着地上的齐东平,感到痛彻心肺。

地上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是泪水开始汹涌而出。

张中原无言地坐在他身边,良久,猛然站起身,对着血盆般的残阳,像一匹受伤的野兽般,嗷嗷地叫喊起来。嗓子喊累了,疼了,歇息一会儿,接着叫喊。

终于,地上的身体坐了起来。

“东平!”张中原奔过去,悲喜交加。

“营长,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哪儿的话!好些年没喊山了,刚才喊一喊,人感到畅快多了。东平,你也喊一喊吧,别憋着自己,当心把人憋坏了。”

“营长,三分人事七分天命,我已经想开了,你别为我担心了。”齐东平目光忧伤,幽幽地说。

“东平,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张中原露出欣慰的神情,顿了顿,关切地问,“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还让你爹活不活?哎,你爹的病怎么样了?”

“还那样。”

“你和姐姐还是想给他换肾?”

“别的本事没有,孝道还是可以尽的。”

张中原扶住他肩膀,“东平,如果你说你心底里没有一丝怨气,那是假话,对吗?你心里难过,有些怨气,这是正常反应,我完全理解。可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研究生到部队定什么级,授什么衔?”

“管他呢!”

“我告诉你,定正连职,授上尉军衔。”张中原苦口婆心,“东平,以你的兵龄,提干后,顶多能定个副连职,授个中尉军衔。这个研究生只是在一排代职,明白吗?你可千万要冷静,别到时弄得鸡飞蛋打!”

齐东平默然点头。

“东平,你记着,魏光亮在排长位置上呆着时,你就只能在士官的位置上呆着,这对你是不公平,但大丈夫要能伸能屈!我在看着你,团长他们也都在看着你,我希望一排的表现,你当不当排长都能一个样。”张中原加重语气。

齐东平脸上的阴霾渐渐退开,神色庄重起来,“营长,你放心吧!”

“谢谢你东平。其实啊,咱们这些人也不可能一辈子当兵,早点想到后路也好。告诉你吧,今天你嫂子上班了,月薪四千。所以,到地方上干也不一定没出息,你说对不对?”

郑浩很快就知道了魏光亮要来大功团的消息。他与钟怀国秘书有多年交情,私下里说话无须遮拦。傍晚,秘书把钟怀国“强行把光亮放到大功团”的情况说给他,当即受到郑浩责备:清华大学研究生打坑道,这不暴殄天物吗?浪费留美的机会,更是让人痛心疾首,毁掉的没准是个诺贝尔奖得主呢。首长原则性太强,但你当秘书的,怎么就不会从中转圜呢?

放下电话,郑浩马上打电话给钟素珍,了解到全部详情,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只好说有我在七星谷,会保证光亮有足够的时间学习英语,请钟阿姨放心。

想了想,郑浩抬腿往洪东国家里去。

此时,洪东国斜躺在沙发上,手拿电话一脸苦笑地对付朱彩云发来的连珠炮,“去去去,你什么时候回来是你的事,下星期二本经理在不在大本营,难说。哼,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看究竟谁能熬过谁!汇报一下工作,三千双手套,今天已经派人送到贵团了。另外,告诉你个消息,也是为了让你少操心,高丽美找到工作了——少说漂亮话!我这个编外政委做的事儿再多,也顶不了经常去骚扰洪政委,动摇大功团军心的大罪过。哼!还是性骚扰!……”

“老婆大人,求求你,别再生气了。我准备马上上山,去砍几根荆条回来,明天背着它们去见你,行吗?你可要高抬贵手……”洪东国正告饶,听到敲门声,赶忙压低声音,“有人敲门了。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儿,回头你再打过来,行吗?”

“安内”完毕,赶紧“攘外”,洪东国一边问“谁啊?”一边把门打开。

郑浩进屋,看到一派冷灶凉锅的景象,“嫂夫人不在家?”

洪东国摇头,“这女人啊,折腾起人来可真要命。请坐。红茶、绿茶还是花茶?”

“绿茶吧,不上火,不会失眠。怎么,把嫂夫人惹恼了?嫂子怎么折腾你了?”

洪东国沏着茶水笑起来,“这种事,未婚青年还是不听为好。”

郑浩也笑,“咳!不就是不让你上床了嘛,还把我当祖国的花朵了。”

“我犯教条主义了,现如今,未婚也可享受已婚待遇嘛。唉,一句话没说对,她给我捉了两个月迷藏,人都找不着了。”洪东国把茶杯端过来。

“洪政委不仅犯了教条主义错误,还犯了主观主义错误。我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哪有你说的那种好事啊。”

两人大笑起来。

“郑副参谋长光临寒舍,有何指示?”洪东国半开玩笑。

“何谈指示,老洪,你也跟我客气。我散步路过,顺便拜访,想跟你聊聊天。每天形只影单的,除了工作上的接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郑,你也真该成个家了,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心气别太高了。”

“唉,都以为是我太挑剔,我真是有冤没处伸啊。前天,钟副政委的妹妹打电话来,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也是这么告诫我……对了,老洪,钟副政委的外甥要来大功团,你知道了吧?”

“听老石说了。”洪东国轻描淡写。

“师长、政委早就跟我说过这事。一直想找你们商量,看怎么使用他合适。”

“春节后,团党委专门为大学毕业生使用问题开过会,最终决议是,分配到大功团的大学生,必须先当一年排长。”

“老洪,按规定,研究生毕业到部队,起点应该是正连、授上尉军衔吧?”

“确切地说,是代理一年排长。学生兵到部队,直接当连长,或者副连长,工作中会遇到很多困难。这个办法,是总结经验教训后想出的。”洪东国起身续水。

“魏光亮来,也当排长?”

“一视同仁。”

“是石团长的主意吧?”

“是团党委的决定。郑副参谋长要是觉着不妥,可以批评。”

“这是你们大功团的事情,我不便评论。只是,我主张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凡事不能搞一刀切。老洪,把他留在团部当个参谋不行吗?”

“这是郑副参谋长的个人意见,还是……?”洪东国觑起目光。

“就算我的个人意见吧。当然,我知道你也很为难。”郑浩眼光别有意味。

“我没什么为难的,”洪东国笑笑,“只是团党委的集体决定,我个人无权推翻。”

“老洪,你看这样行不行?魏光亮到大功团报到后,到师前指上班。我的师前指,正需要这么个人。”

“老郑,我建议,你找时间把老石叫上,咱们一起商量一下吧。”

“咱们现在就去吧。”郑浩拉上洪东国,直奔石万山房间。

奉行“生活简单就是享受”准则的石万山,尽量把生活上的一切都简单化。他的房间里,只有床、衣柜、书桌、书架和两把椅子,书桌上摆着一台电视机,地上放着一个小电风扇。房间显得宽敞,整洁,明亮。

郑浩开门见山,表示团里对魏光亮的使用方案有所不妥,希望团长重新考虑。

石万山说,“这是大功团党委的意见,又不是我个人定的家法,这种使用方案最初还是洪政委提出来的,怎么叫做希望我重新考虑?”

郑浩说,“让魏光亮代理连长,或者让他留在团部,当参谋也行,做我的助手也好,只要你石团长通得过,洪政委不反对。”

石万山看着洪东国,洪东国没有表情,一言不发。石万山一下就来火了,“我下级可以服从上级,但请别忘了,个人得服从集体,任何个人意见,都不能凌驾于团党委之上!”

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坐在椅子上的郑浩和洪东国,与坐在床沿的石万山,面面相对,默默无语。小电风扇左摇右晃,把风轮流送给它的主人和两个客人,又好像是小心翼翼的,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嗡嗡嘤嘤的声音似乎在说:你们别吵了,好不好?

良久,洪东国打破沉默,说我们最终还是尊重老首长的意愿,你们两位都是他的老部下,与他接触多,比我更了解他,请你们说说,老首长把魏光亮放到大功团,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他看着郑浩,郑浩紧绷着脸,也紧绷住嘴。他只好看着石万山,希望对方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否则大家都下不来台阶。

石万山觉得自己刚才态度过头了,心里有些愧疚,现在理当领情,便和缓表情和语气,“我个人认为,老首长把魏光亮放到大功团来,绝不会是让他象征性地点个卯,履行一下与部队签订的合同,然后再到北美的名牌大学深造。老首长不是那种人!到基层锻炼一段时间,对魏光亮的成长有好处。当年,毛主席还把长子送到乡下务农,送到朝鲜战场打仗呢。其实,党、政、军高级干部,大都会让儿子从底层干起,这样才锻炼人,才能培养出栋梁之才,使儿子不至于成为八旗子弟。我的理解,老首长就是这种良苦用心。”

郑浩站起身来,摆出要走的架势,眼睛不看石万山,话是说给他听的,“既然你认为让魏光亮上一线就是老首长的意思,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不再说什么了。”

石万山赶紧站起来,“那我送送你。”

洪东国也站起身。

“不用了。”郑浩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屋里,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唉,弄成这种局面!老石,你措辞就不能委婉一些?”洪东国终于开口。

“我没兴趣跟他练太极推手。人家说性格决定命运,我认了。”

“毕竟是上下级关系,弄僵了影响工作。”

石万山围着椅子绕圈,“矛盾回避不了怎么办?总不能都绕着走吧?今天,我可以说是有意为之的。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大功团的团长是我,政委是你,你我有权处置团里的事情,不需要他郑浩来说三道四;也告诉他,石万山是龙头工程的法人和指挥长,轮不到他郑浩来指手画脚!他想做好人,可以从师里直接把魏光亮要到师前指。”

“还这么血气方刚,这么锐气逼人。倒也难能可贵。”洪东国苦笑着摇头,站起身,“我去郑浩那里坐坐。多沟通沟通,没坏处吧。”

石万山送他出门,“抱歉,我的态度可能有问题,但是……老洪,你知道,打仗的第一大忌,是多头指挥。”

“我没说你有错啊,好了,你回去吧。再见。”

回到房间,石万山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似乎要把上空盯穿。半小时后,他终于坐起来,叹口气,看看手表。时间还不算太晚,给小青母子俩去个电话吧,听听妻子小溪流淌过青石板般温柔清凉的声音,听听儿子小马驹撒欢般童真欢快地喊“爸爸”,自己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心底也会柔软起来。

石万山拿起话筒。想到自己很久没有给母子俩去电话了,他心里一阵愧疚。

七星谷里为魏光亮引发如此大的风波,当事人魏光亮却一无所知;当石万山与郑浩为对他的使用问题吵得不亦乐乎时,魏光亮正风驰电掣赶往首都国际机场。

首都机场“国际出发”门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魏光亮火急火燎地把“丰田尼桑”停好,以最快的速度下车,疯子般冲进大厅,四下张望。

那个熟悉的倩影终于出现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娜满面春风,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谈笑风生地朝安检口走去。魏光亮的心猛烈抽搐起来,他本来只是想到这儿远远地看她一眼,默默地为她送别,没想到自己会失控地大喊起来,“小娜!”

袅袅婷婷的身体停住了,顺着声音的方向,那娜看到了失魂落魄的魏光亮。她眼睛闪烁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血液全部往魏光亮头上涌去,他冲过去,从人群中把那娜拉到一边。

那娜的脸冷下来,眼睛里放寒光,“放手!脱军装了?”

“小娜,能不能给我一年时间?”魏光亮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那娜把目光挪开,“光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现如今,爱情保质期顶多三个月。我很同意!一年后,如果我还没有新恋情,不反对咱们在美利坚来个破镜重圆。现在我必须登机了,就此别过吧。亲爱的,祝你好运!”

那娜毅然决然而去,立刻被前呼后拥着离开。

魏光亮不由自主地退到旁边,绝望麻木地看着那娜的身影远去,突然,他发疯般从里面往外冲,猛一下撞到一辆行李车上。正推着行李车的中年男子打个趔趄,两个行李箱翻滚到地上。魏光亮回头看一眼,步伐减慢,但没有停下。

人生,有时候是多么的奇怪。魏光亮这一漠然的动作,让他结识了中年男子身边的年轻女孩,军校学员周亚菲。

周亚菲二十出头,五官清秀,皮肤偏黑发亮,身形苗条刚健,乍看不太惹眼,细品则很有味道。她性格泼辣,有几分男孩的豪气和胆魄。她与母亲来送父亲出国讲学,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不懂礼貌不讲规矩的混蛋。

“你给我站住!”周亚菲大喝一声,飞也似的冲到魏光亮前面。

魏光亮怒气冲冲,倒似被对方冒犯了,“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就算你没学会道歉,至少也该把这箱子放好。”周亚菲杏眼圆瞪,柳眉倒竖。

魏光亮鼻子里哼一声,转身就走。

此人简直不可救药!你让我下不来台?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脱身!周亚菲一把拽住魏光亮的衣服,“想溜?没那么容易!你不道歉,我跟你没完!长得还人模狗样,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看我帅,缠上我了?那好,今天我奉陪到底!”魏光亮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浑不吝的架势。

周亚菲见过浑的,可没见过这么浑的,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恨不得扬手扇他两耳光。一派教授风范的周父赶快拉住女儿。周教授弯腰拎起箱子,放到行李车上,“亚菲,他可能心情不好,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见对方这样宽容大度,魏光亮反而不自在起来,尴尴尬尬地站在那儿,走也不好,不走也不是,有些手足无措。丰腴风韵的周母舒亦文见状,对他笑笑,“没事了,你走吧,我们还得赶飞机呢。”

魏光亮如获大赦,感激地看舒亦文一眼,逃之夭夭。

“有病!你绝对心理有缺陷……”周亚菲冲着他的背影,跺脚叫骂。

父亲看着女儿,含笑摇头,舒亦文揶揄她,“你也有病,职业病——见人就觉得人家心理有病。”

“爸,你老是做东郭先生,又放走一条中山狼!”周亚菲冲父亲撒娇,又冲母亲扮鬼脸,“老妈,你也有病——心病!非让我给你招回一个东床快婿不能好。”

舒亦文用手指刮女儿的脸,“大姑娘家,也不知道个害臊!就你刚才这小母夜叉样,我这心病,也不知道哪个年头才能去掉。”

母女俩打打闹闹,好似一对闺中密友。

也许魏光亮今年命犯桃花。一路狂飙汽车的他,竟然又遇上了林丹雁。

林丹雁与秦怀古情同父女。只要在北京,林丹雁三天两头都往秦家跑,魏光亮在机场高速疯狂飙车时,她正在秦家。

似乎为了与名字配套,秦怀古家的客厅陈设古色古香,凝重大气。

秦怀古坐在太师椅上,剧烈咳嗽着,秦夫人赶快端来茶杯,拿来药片。见老师吃好了药,伫立一旁的林丹雁,赶紧把手里的大纸包打开。

秦怀古探头探脑,看到一堆黑乎乎、面目丑陋的虫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又是什么东西?”

“蜈蚣,还有蝎子。有个朋友说,他父亲的病跟您的一样,吃了一千条蜈蚣和一千只蝎子,没事了。这叫以毒攻毒。”

秦怀古笑起来,“所以,你马上给我弄来蜈蚣和蝎子。以后,要是有人说我该吃毒蛇猛兽,怎么办?你又弄不来,我只好去住洞穴,当野人了。”

林丹雁也笑,“那您就彻底返朴归真了。”

“我只相信科学,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癌症,特别是我得的这种晚期小细胞肺癌,不做手术,能再活三年就是奇迹……”

秦夫人嗔怨丈夫,“真不该让你知道!一点自信心都没有。其实,一多半癌症病人,都是因为心理恐惧,最后是被吓死的。”

“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与病魔斗争,与死神抗争,我当然有信心啦。我要能拖过五年,丹雁他们就能独当一面了。所以,我的最低目标是再活五年,上不封顶。”

“那您一定要吃这些东西。”林丹雁女儿般地撒娇。

“好,好,我吃,一定吃。还有人要我吃屎壳郎呢,也是说以毒攻毒。蜈蚣和蝎子,总比屎壳郎好。”

三个人都笑起来。

“不说这该死的破病了。丹雁,早点回七星谷吧。从你带回的岩石来看,这条主坑道的地质结构很复杂,我们可能低估了它的复杂性。”

“过两天就回去。快下雨了,我得赶紧走。老师,师母,我明天再来。”

秦怀古摆手,“可别天天来,你天天来,我就感到压力,好像见一次少一次似的。听到世纪龙工程进展顺利,龙头,龙身,龙尾,都安然无恙,比吃什么药都强。”

林丹雁显出调皮的神情,“老师放心吧,弟子一定加倍努力。”

从清河坐公交车到西直门的途中,果然大雨滂沱,等林丹雁下车时,则变成了细雨霏霏,林丹雁暗自庆幸。她想去西单图书大厦帮郑浩买书,所以下车后四处转悠找地铁口。有截路段正在检修地下设施,因为刚下过雨,路上积出成片成片的污水。林丹雁小心翼翼地走着,竭力避免污水溅到雪白的裙子上。

孰料,一辆从她身边疾驰而过的丰田尼桑,一下就把她的裙子彻底糟蹋了。她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地朝前追赶,没想到车主却渐渐减速下来,直至把车停住。显然,车主在等着她。

林丹雁敲打玻璃窗,厉声责问,“有你这么开车的吗?”

魏光亮打开车门,眼睛斜睨着她,“裙子漂亮,人更漂亮。”

林丹雁一怔,冷冷地回应,“先生,我想听的是道歉,不是赞美诗。”

“小姐这种档次的美女,可遇不可求,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要唱赞美诗。请上车吧,去燕莎,还是赛特?赔你一条裙子,再共进晚餐,怎么样?”

对方竟然这么混账!林丹雁决定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她粲然一笑,“何乐不为?我喜欢开车,让我开,行吗?”

对方这么痛快,魏光亮心里反而忐忑起来,犹犹豫豫迟迟疑疑地,“会开?”

“开过几年公共汽车。”

“是吗?看不出来。也行,让我纯粹享受一下香车美女的感觉。”

“我先试试,行不行?”

“没问题。”魏光亮从驾驶舱下来。

林丹雁坐上去,手上先找感觉,“就不怕我把车开跑了?”

“上了保险,你开跑了,正好让保险公司赔我一辆新的。美女偷车贼?嘿嘿,有意思,侦探小说里见过,很让人向往,今天正好见识一下。”

“挺大气,像个豪门里的花花公子嘛。”林丹雁关上车门,把车后倒一百多米,看看魏光亮身边的积水,自言自语,“跟我玩这一套?你差远了!”

车子向前缓行,距离魏光亮十几米远时,她一踩油门,车猛然朝前蹿去,污水飞溅魏光亮一身。

魏光亮愣住了,回过神来,拔腿狂追。

林丹雁停下车,从车里下来,歉意地笑笑。

魏光亮极力抑制住气恼,“怎么搞的,你?”

“很久没开了,生疏,踩刹车时踩到油门上了。真不好意思。”

魏光亮抹着脸上和身上的污水,意气难平,“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有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林丹雁赶忙拦住,上车。魏光亮急了,跟过去拍打车窗,“干吗?不是说好了去……”

林丹雁摇下车窗玻璃,嫣然一笑,“咱俩扯平了,再见!”

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魏光亮抬起脚来,朝轮胎狠命踢上一脚,结果痛得自己龇牙咧嘴。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女人,都他妈的一个样!”

正擦着身上的污泥,手机响了。是养母钟素珍打来的,说钟怀国明晚要设家宴为他送行,特别叮嘱他一定要准时到。此时,魏光亮觉得全世界都在与他作对。

第二天去钟怀国家吃饭,魏光亮是非常不情愿的。

钟怀国夫妇和小保姆在家里忙乎了大半天,辣子鸡、云腿蛋、红烧肉、西蓝花、桂鱼等一盘盘色泽诱人的菜肴从里面端出,摆放到餐桌上,令人垂涎。

秘书和公务员走进客厅,从一个旅行包里把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取出来,摆到茶几上。进到厨房,秘书见钟怀国系着围裙在烟熏火燎的灶台前,正把锅铲挥舞得七上八下的,感到很新鲜很好奇,心想打我跟了首长起,他从来都是古训“君子远庖厨”的忠实实践者,不知今天有什么样的贵客登门。

“首长,有什么事情,您吩咐我来做吧。郑浩在七星谷给您挑拣了几块石头,让同事带回北京,我们给您取过来了。您去看看。”秘书说。

钟怀国把炒好的菜盛到盘里,放下锅铲,解下围裙,来到客厅。见到几块花纹挺漂亮的石头,他欣然于色,“嗯,郑浩选石头,眼光不错。东北龙身工程的石头已经有了,现在,龙头工程的也有了,什么时候再添一块西北龙尾巴上的,我就能凑成一条世纪龙了。”

门铃响起,秘书过去打开门,不禁愣住了。魏光亮剃一个锃亮的光头,穿着学员服,跟在钟素珍后面,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钟怀国瞥他一眼,脸阴沉下来,“怎么理了个光头?”

“如果受伤,便于包扎。《内务条例》没有禁止剃光头。”

钟夫人从厨房里端出汤锅,看见魏光亮,笑纹立即在脸上荡漾开来,“光亮来了?光亮,今天你舅舅居然下厨房了,你最喜欢吃的菜都是他做的。”

魏光亮勉力想对舅母笑笑,但笑不出来,“谢了,我受宠若惊。”钟素珍生气地责备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人话,大实话。”

“你这叫什么态度!”钟素珍气得脸通红,却无可奈何。

钟怀国几乎要发作,想到今天是全家为魏光亮赴部队送行的日子,压抑住不快,关切地问,“行装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

“他什么都没带。”钟素珍没好气。

“笔记本电脑,军服,不算行装吗?”魏光亮不给养母好脸色。

钟素珍不敢再惹他,转而向哥哥求援,“哥,他一套便服都不带,你说说他。”

“我是去修导弹阵地,带那些东西干什么?”

钟怀国瞪住他,“你说的话都没错,可听上去都不对劲。还有情绪,是吧?有气朝我撒,别冲你妈撒气!”

魏光亮窝着脸,不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