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舰行驶在海上,陆涛、陈毛站在舰首,焦急地了望着。

陆涛问:“怎么出来这么远,还没见他的影子?”

陈毛说:“今天的水流太急,冲出去肯定很远。”

陆涛问:“会不会支持不住?”

陈毛说:“不会,只要没有意外,凭古小峰的水性,坚持这么长时间,问题不大。我是耽心,前面到了琅琊海区,那儿浪更急,礁石又多。”

一水兵跑过来:“前面是琅琊海区,舰长问,还过不过去。”

陆涛说:“继续航行。”

舰长说:“再往前走,航行就有危险了。”

陆涛说:“开过去,一切我顶着。”

舰长说:“陆涛,你可不要感情用事,你也知道咱们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我比你们高一届,对古小峰虽说感情没有你深,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是,万一军舰有了危险,没法交待啊。”

陆涛愣了一会儿说:“那再开近一些,我换乘小艇,过去寻找。”

舰长、陈毛一惊:“什么,那多危险啊,陆涛……”

陆涛阴沉着脸说:“不要多说了,没什么可怕的,这风浪,比我上次经历的还小多了呢。再说,我们当初舢舨训练的时候,不也是有危险?立即放艇。”

一只小艇从舰上放到海里。陆涛和几个水兵上了小艇。

小艇离开军舰在礁石间穿行。陆涛和水兵用望远镜仔细寻找。

陆涛大喊:“古小峰,古小峰……”

喊声在天地间回荡。忽然一水兵叫道:“你们看!”

陆涛举起望远镜,看到——古小峰已昏迷在一块礁石上。

众人抬着古小峰回到军舰上,军医已经给古小峰包扎完脑部。

陆涛轻声问:“怎么样?”

军医说:“脑部和礁石撞得很厉害,只怕……”

陆涛、陈毛齐声问:“只怕什么?”

军医说:“只怕来不及了……”

陆涛有些失控地说:“不,不,你胡说……舰长,快给我加速。”

舰长说:“加速……”

陆涛说:“再加速。”

舰长瞟他一眼,说:“已经最快了。”

陆涛过去抱住古小峰说:“小峰,小峰,你可千万要坚持住啊。”

古小峰终于睁开了眼睛:“我快不行了。”

陆涛说:“不,不,你行,你行!”

古小峰笑着摇摇头:“陆涛,我最后求你一件事。”

陆涛说:“不,你现在求我什么我都不答应,你一定要坚持到岸上再告诉我。你看,离码头已经不远了,吴湘还在那儿等着你呢。”

古小峰吃力地说:“来不及了……陆涛,陆涛,这舰长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你一定要当好,替我当下去。”

陆涛说:“不,你……”

医生在旁边低声提醒:“冷静一点,陆涛,他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陆涛愣了一下。忽然他抱着古小峰站起来,对医生说:“你也扶着。”

舰长脸色骤变:“你这是……”

陆涛疯了似的一把拉开舰长,让古小峰站在舰长的位置,大喊:“小峰,小峰,你看,你现在就是舰长了,给我们下命令吧。”

古小峰又一次睁开眼睛,用尽生命的全力大喊:“加速前进!”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众人失声喊道:“小峰……”

陆涛和陈毛坐在舰尾,陆涛说:“吴湘已生下了孩子,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

陈毛说:“你放心,我让崔楠过去照顾她了,还有,你上回带给她的那些营养品,她都收下了,还说,谢谢你呢。”

陆涛说:“这个吴湘,还说谢我,要说谢,我还不知道要谢他多少次呢,你看,我昏迷的时候,是她用歌声唤醒了我,我受伤的时候,是她给我输的血,现在我的血管里,还流着她的血呢。我受审查的时候,是她和古小峰去看我,你说陈毛,像吴湘这样的好人,怎么就……”

陈毛叹口气:“和小峰相比,我们该多么知足,把自己的工作干好,这个吴湘,你看,以前是个多么单纯的小姑娘,真想不到,小峰牺牲后,她是那么坚强。”

陆涛没有吱声,忽然冒出一句:“陈毛,我有一个想法。”

“嗯?”

“我想和吴湘生活在一起。”

陈毛一愣:“什么,你说什么?”

陆涛说:“你别这样看着我,也许,小峰牺牲时间不长,我不该这么说,但是,为了吴湘,为了小峰的后代,我应该这么做。”

陈毛沉默了一会,终于说:“我支持你。”

陆涛一愣。

陈毛说:“陆涛,有件事,我放在肚里好久了,一直没有说,今天,我该说了。”

“你第二次受伤住院后,吴湘是不是给你写过一封信?”

陆涛说:“是呀,怎么?”

陈毛问:“你看过吗?”

“看过呀,只有短短几句。”

“陆涛呀陆涛,你在感情上怎么总是那么粗心呢?你想想最后,是不是有一首小诗。”

“小诗?有呀,我想想……”

“你还想什么,这每句后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想、念、陆、涛。”

“什么,你说什么。”

“你还要我说什么?我再告诉你吧,听崔楠说,吴湘从认识你起就喜欢上你了。”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她只是让自己的爱深深地埋在心里,不善于表述罢了,她一直等着你,直到小峰走到了她的身边。”

陆涛呆在那儿,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失声道:“吴湘!”说着,扭头就走。

陈毛问:“你干什么去。”

陆涛说:“我去找她。”

陈毛看看天色:“现在,这么晚了?”

陆涛嘟哝道:“再不去就更晚了。”

吴湘还没有入睡,摇着悬挂着的摇篮,哼着摇篮曲,给孩子催眠,有人敲门。

吴湘问:“谁?”

“我,陆涛。”

吴湘一愣,起来开门。

陆涛进来,摇篮里的孩子哭了,陆涛忙过去摇了起来,哭声暂停,陆涛说:“唉,三个月零五天了,是不是?”

吴湘一愣:“是的,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陆涛说:“比我们的舰进港晚一天嘛,嘿,满月的时候,我没赶上,马上要远航演习了,准备工作太复杂了,边个满月酒也没喝上。”

吴湘说:“满月时来了不少人,韦护士,崔楠,还有医院船上的战友。哎,你那是什么?”

陆涛正在把一包东西塞进冰箱:“这是石斑鱼,战士们赶海时抓的,说是下奶的。”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吴湘也觉得有些尴尬,就问:“哎,今天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小毛呢?”

陆涛说:“哦,你还不知道?他到海鸥号护卫舰去当舰长了。已经出海了。”

吴湘说:“哦……你俩终于当上舰长,一个驱逐,一个护卫,听着像搞承包似的。”

陆涛笑笑说:“驱逐敌人,护卫亲人嘛。”

吴湘也笑了,过了一会儿,陆涛说:“我还急着赶回去,这个你留下。”拿出一个大包袱,搁到吴湘跟前。

吴湘问:“里面是什么?”

陆涛说:“一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说着,起身出门。

吴湘急忙起身:“哎,陆涛,你别……”

小孩又哭了,吴湘只好回身左手摇着摇篮,右手打开包。一把小号露了出来。

还有一封信。

吴湘拿起信:

吴湘,你那首诗,一直保存在我的脑子里,但是今天才看明白,就像你过去的容貌一直在我心里,可是,今天才算清晰。那首诗,我给你改了一下,把一二句和三四句对调了一下位置,再加你作者的名字,就是:

陆涛想念吴湘。

我知道,这封信对你我来说,都晚了。但是,还能让它再晚下去吗?我训练回来,再来找你。

吴湘愣在那儿,眼泪慢慢滑落下来,终于喃喃地说:“小峰,你说我该怎么办。”

靠在病床上的老吕把手递给韦秋风,说:“秋风,你扶我一下。”

韦秋风愣了:“干什么呀?”

老吕说:“扶我一下。”

韦秋风把手向老吕伸去,老吕扶着韦秋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韦秋风惊奇地说:“老吕……”

老吕颤巍巍的脚步困难地抬起来,迈出去。

他紧闭双唇,咬紧牙关,一下一下数着:“一,二,三……”

数到四,他还是跌倒了,韦秋风急忙搀扶起他。韦秋风的眼中泪花闪烁,激动而欣慰地说:“老吕,你能走路了,你能走路了。”

韦秋风一下子抱住了他。

老吕尴尬的四处张望,低声说:“别让刘医生看见,让他看见就不好了。”

韦秋风说:“怕什么。”

老吕说:“他不是你爱人吗?”

韦秋风还是搂着老吕:“不,你才是我的爱人。”

老吕问:“你是不是高兴糊涂了?”

韦秋风笑着说:“不,是我让你糊涂了这么多年。你知道吗,四年前,你非逼着我离开你,为了让你平静下来,我和刘医生只能假结婚。”

老吕不肯相信她的话:“什么,假的?”

韦秋风点着头说:“对,假的。”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海滩上,一波波波浪轻轻地冲上沙滩,月光映照在海水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粼光。

陆涛随舰回来了。他进了吴湘的家,叫道:“吴湘。”

吴湘看着站在门口的陆涛发愣。陆涛忙问:“吴湘,你怎么啦?”

吴湘说:“哦,我刚才在想别的事。”说着,走过去,把小号拿过来,递向陆涛说:“这把小号还是还给你吧。”

陆涛一愣:“怎么,我的信你没看?”

吴湘说:“看了。”

陆涛问:“没看明白?”

吴湘说:“看明白了。”

陆涛说:“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感情?难道它真的太晚了吗?”

吴湘也不看他,说:“是我心中的情感早已过去了。你看,那时候我多幼稚,所以干出许多傻事来。”陆涛愣在那儿,不知该再说什么,他看着吴湘,说:“不,你说的不是真话。”

吴湘心潮难平,停了一阵子才终于镇静地说:“陆涛,我说的是真话,我无法接受你的感情,对不起,这小号你还是拿回去吧。”

陆涛接过小号,慢慢地,沮丧地对吴湘说:“吴湘,你现在不要急着答复我,再好好想想吧。”

吴湘扭过脸去:“陆涛,你永远是我的大哥哥,这件事,我决定了。”

陆涛无奈地推开门,出去了。

吴湘马上无力地靠在门背上,默默流泪。停一会儿,她冲到窗口,看着楼下的陆涛。

窗外下着细雨。楼下陆涛在雨中垂着头,慢慢地走着。

李兆军、于大海、陆涛神情肃穆地站在军舰指挥舱内,目视远方。

陆涛说:“现在我命令,目标正前方,方位,瞄准敌舰,准备……”

于大海急忙阻止:“等一等,陆涛,你看……”

陆涛用望远镜仔细一看:“什么?是我们的大渡河舰?”

李兆军有些激动地说:“是的,是大渡河舰,这次实弹演习,世界检验我们的新型导弹的打击能力,必须用退役的真舰……”

于大海问:“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们?”

李兆军说:“是我不让你们知道的,快,下达发射命令。”

于大海、陆涛两人相视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李兆军理解他们的感情,厉声说:“记住,你们是真正的军人。我是大渡河舰的第一任舰长,我没感情?”

于大海和陆涛两只手握在一起,同时,两人用全身的力量喊道:“放!”

两枚导弹射出,击中目标。

陆涛和于大海两人抱在一起,泪流满脸。李兆军默默地看着他们,也背过脸去。

舱外传来热烈的欢呼声。

夏海云坐在舱窗边,望着流动的白云,思绪万千。她又回来了。

机上广播: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已进入中国领空。接地面通知,由于军事演习,黄海机场上空已实行空中管制,我们于下午13:10降落在渤海机场,海云一愣,马上想起什么,趴到窗口,朝下面的大海看去,想要找到她希望看到的那艘军舰。

舰艇编队返航了。军舰缓缓驶入军港。

于大海对陆涛说:“又回到我们港湾了。”

陆涛也深情地说:“是呀,我们港湾。”

李兆军也说:“我说回到自己的港湾了。”

于大海怔怔地问:“你的港湾?”

李兆军极力让自己的声调显得平静:“这次演习完毕,我该解甲归田了。”

陆涛、于大海齐声问:“什么,您要退休了?”

李兆军说:“军委的命令已经到了,我免职了。”

陆涛、于大海又齐声问:“免职?为什么?”

李兆军说:“我的年龄已经到了正军职干部的最高年限了。”

陆涛、于大海充满深情地看着李兆军,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陆涛有些失声:“首长……”

李兆军故意严肃起脸:“你们这是干什么?自古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新老代替,这是客观规律嘛,今后,就看你们的了。说句心里话,如今在这个位置上退下来,我是退的放心的。”

军舰鸣着汽笛。

于大海说:“军港到了,准备停靠码头。陆涛你发布命令。”

李兆军突然说:“不,今天靠岸,由我这个老水兵来指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发布命令了。”

于大海、陆涛一愣,马上点头:“哎!”

李兆军精神抖擞地走上舰长指挥位,朗声说:“全舰准备,左满舵。”

军舰稳稳地朝岸上靠去。

李兆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岸边。忽然,于大海叫了一声:“陆涛,你看……”

陆涛顺着于大海指的方向看去,失声道:海云?

是夏海云,她正站在岸边,远远望去如同一尊雕塑。或许此时正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缓缓靠岸的军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