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刘母在给坐在床上的刘晶晶梳头,一下又一下,是那样的耐心又细心。

刘晶晶问道:“妈,我小时候什么样啊?”

刘母说:“你小时侯可调皮了,跟个男孩子似的,我们都说,你是男孩投错了胎。”

刘晶晶笑了:“那,您现在觉得,我是个特别调皮的孩子,还是个乖孩子?”

刘母:“嗯……一半一半。”

刘晶晶又问:“您对生了我这样的一个孩子,满意吗?”

刘母说:“哎,母亲就是母亲,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不满意的,天底下的母亲,没有不疼自己儿女的。”

晶晶欣慰地笑了,过了一阵儿。

刘晶晶又说:“妈,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孝顺您。”

忽然刘晶晶眼前一黑,身子晃悠着,向后倒去。

刘母惊叫:“晶晶,晶晶。”

吴湘正在准备医疗器械,听到警铃响起。迅速跑出去问道:“怎么了?”

韦秋风说:“6床的刘晶晶昏迷了,迅速抢救!”

医院走廊里,捧在古小峰手里的几束花,娇艳欲滴。他急匆匆地走着,整理一下花束,经过一面大镜子,对着镜子又整整自己的领子,审视一番。一扭脸刚好看见了崔楠:“哎,小崔,刘晶晶在什么地方?”

吴湘抱着氧气袋匆匆跑过来。看见他叫道:“古小峰?”

“吴湘?”

吴湘也不多说,急忙拉起他说:“快跟我来。”

刘晶晶躺在急诊室的床上,身上插满各样管子,医生正在有条不紊地抢救。

古小峰慢慢走上前,注视着瘦弱,苍白的晶晶,泪水顿时掉了下来。上前握住晶晶的手:“晶晶,我是小峰,来看你了。”

刘晶晶睁开了眼睛。看到古小峰,并没有显得意外。苍白的脸上展开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艰难地轻启没有血色的,干裂的嘴唇,轻声说:“小峰,你怎么来了?”

古小峰温柔地抚弄着晶晶的头发,说:“你这个小傻子,生了病,干嘛要瞒我呢。”

医生看到古小峰,非常奇怪,正想上前询问,被吴湘拉住了,向他做了个不让他说话的手势。

刘晶晶说:“是在做梦吗?”

古小峰说:“不是梦,是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脸,我是你的小峰,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晶晶,你亲口说的,我们再见面两个人身体都棒棒的,这是怎么啦?”

刘晶晶说:“小峰,你真……”古小峰抬起她的胳膊,让她摸住自己的脸:“看你的脸被海风吹的,干燥了很多,我该给你买瓶擦脸油,以后,一定要爱惜自己……”

小峰抽泣着说:“哎!我记住了。”

古小峰推开办公室房门,吴湘跟了进去。

古小峰对刘医生说:“医生,请您一定要救救晶晶,她还年轻呀。”

刘医生说:“刘晶晶的病,医院还是相当重视的,她的部队领导也来过多次,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了。肾衰竭并不是不可以治疗,有相当一部分的治愈率还很高,可是,像刘晶晶这种情况就比较特殊,”

古小峰忙问:“怎么特殊了?”

刘医生说:“现在,我们已经几乎把所有的手段都用上了,可还是无法控制她病情的恶化,而且,她除了常有症状,还经常晕厥,随着病情的发展,晕厥的频率,也在增加。”

古小峰说:“我,我有个要求。”

刘医生朝他点点头:“说吧。”

古小峰说:“把我的肾移植一个给晶晶。”

刘医生、吴湘都愣在那儿了。

刘医生顿了顿说:“小伙子,你冷静点儿。”

古小峰说:“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冷静,只要能救刘晶晶,我两个肾都给她都行。”

吴湘走过去低声说:“古小峰,你懂不懂,两个肾都捐出去,人还能活吗。”

古小峰说:“要是能把我这条命换回刘晶晶的生命,我都愿意。”

医生感动地扶住了古小峰的肩膀:“从目前刘晶晶病情来看,还不适合换肾,退一万步说,换肾也必须有血缘关系才行,而且,这种手术,花费实在是太大了,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古小峰绝望地愣在那里了。

吴湘正在根据医嘱配药,她的手突然停住了,问旁边的韦护士:“韦护士,刘医生给刘晶晶开零号饭了?”

韦护士平静地说:“刘晶晶的情况不是太好。”

吴湘听了这话呆了,嘴唇颤抖着:“莫非今天,晶晶她……”

韦护士轻轻地摇摇头:“那倒不一定,但是,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人一旦失去知觉,就晚了。”

吴湘说:“那……那去怎么跟她说呢?”

吴湘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韦护士拦住他:“还是我去吧,看你那副样子,万一哭出来怎么行。”

吴湘虽然眼泪已经出来了,嘴上却说:“我不会哭的。”

陆涛、陈毛等人正焦急地等待在医院楼梯口。吴湘匆匆跑过来:“陆涛,你们可来了。”

“吴湘,刘晶晶动手术的钱,我们送来了。”陆涛说着把一个小皮包拿出来。

吴湘没有接,摇摇头默默流泪。陆涛等人愣住了,张着嘴却不敢问。

吴湘抬起头说:“已经给晶晶姐开零号饭了。”

陆涛扭脸儿看了看陈毛:“零号饭?什么意思?”

吴湘忍住哭说:“是给病人开的最后一顿饭,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陆涛手中的小皮包“吧嗒”地掉在地上。

那边病房走廊里,韦护士正跟刘母交代:“该准备的,也早点准备吧,我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刘母抹着眼泪,拼命点着头,跟韦护士走进病房,使劲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韦护士走过去抚了抚刘晶晶的头发,说:“晶晶,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吗?”

刘晶晶艰难地说:“我挺好,韦护士,谢谢您。”

韦护士低下头,却没有正视晶晶的眼睛,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告诉厨房,让他们给你做。”

刘晶晶像是一下子明白了。淡淡地笑着问:“是不是——开零号饭?”

韦护士忙说:“你看你想哪儿去了,你现在,病情挺稳定的,只不过,需要加强营养。”

刘晶晶又笑了:“别骗我了,韦护士,你忘了,我也是个医生。”

韦护士说:“……”

刘晶晶说:“给我煮22个茶叶蛋吧。”

“茶叶蛋?”

“一定要五香的,22个。”

“好东西多的是,你干嘛非要茶叶蛋,再说,为什么非得一下子煮22个呢?”

刘晶晶看看泪流满面的母亲,艰难地握起她放在床边的手,说:“是给我妈妈吃的。妈妈,你最爱吃茶叶蛋了,是不是?”

刘母抹着泪,朝女儿笑了:“那是在上大学的时候,临走,刘晶晶给我梳了回头,她说,妈,女儿这一出去,就不能好好孝敬您了,您说您最想吃什么,女儿给您做,好好孝敬您一回。”

晶晶笑着插嘴:“我还记得,妈那时侯说:你给我煮几个茶叶蛋吃就行了,后来,我就给妈煮了茶叶蛋,把蛋洗得干干净净,煮的时候再加上茶叶,五香佐料,最好有红烧肉的汤,用文火慢慢煮,慢慢煮,那味道,真香。”

病房的人都静静地听。

晶晶依旧淡淡地笑着说:“后来,妈妈对我说,其实,她并不是一定真的想吃茶叶蛋,她希望的,是我能体会到在煮茶叶蛋时的乐趣,并且由此体会到,不管怎么样,人要从生活中发现乐趣,这样,才能叫做懂生活,你说对吗?妈妈?”

刘母拼命点头,在座的各位都垂下了头,不忍看刘晶晶脸上的笑容。

刘晶晶又说:“从那以后,我每到生日的时候,都会照着我的年龄数,煮茶叶蛋给妈妈吃,今天我22岁了,妈妈,您疼了我22年,可惜,我连答应您的这点事,都办不了。”

韦护士哽咽着嗓子说:“小刘,我亲自到食堂去,照你说的那样,把鸡蛋洗干净,慢慢煮,慢慢煮,还有,放上红烧肉的汤,把鸡蛋壳儿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敲碎,敲碎。”

古小峰冲进病房。陆涛等人也跟了进来。

刘晶晶朝古小峰笑了笑:“小峰。”

古小峰点点头:“哎。”

刘晶晶说:“我想……上次我把你的照片给撕了,其实,撕了以后,我就后悔了,我想再跟你照张相。”

古小峰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照相?”

吴湘说:“6号病房有个新闻干事,他有相机,我去借。”

吴湘快速跑去了。

刘晶晶说:“扶我坐起来,小峰。”

古小峰扶晶晶坐起来。晶晶倚在小峰怀里。

古小峰说:“等你治好了病,咱就结婚。”

晶晶微笑着合上了眼睛。

吴湘回来了,举着相机对他们说:“靠近点,再靠近点。”

晶晶脸上显着幸福的笑,依靠着古小峰和母亲。

快门连连按下。突然,晶晶的身子向一边猛地歪去。

刘晶晶戴上了氧气面罩,心电图不规则地曲线运行。

刘医生,韦护士,吴湘等人忙碌着对晶晶进行抢救。

古小峰和刘母焦急地守侯在床前。心电图的曲线变成了直线。医生们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门开了,炊事员端着一盆鸡蛋冲进来说:“茶叶蛋煮好了。”

主任叹口气:“用不着了。”

韦护士却说:“不。”

她把茶叶蛋端到刘母面前说:“大娘,这是给您的。”

古小峰搀扶着摇摇欲倒的刘母,刘母拨弄着鸡蛋。一个一个地数着:“1,2,3,4,5,……21,22,不错,是22个,晶晶今年整整22岁。22岁呀。”已有人泣不成声。医生们开始拆除抢救器械。

刘晶晶安详地躺在床上。

古小峰终于忍不住,扑在晶晶身上无声地哭着,身子不时地抽搐。

吴湘扶着刘母。此时,刘母的眼泪已经干了。

韦护士说:“换衣服吧。”

男同志纷纷退了出去,古小峰像是没有听见韦护士的话,兀自站在那里。

吴湘捧出一套崭新的军衣,上面放着一件崭新的海魂衫。古小峰看到海魂衫,一下子愣住了;“这是?”

吴湘说:“这是刘晶晶关照我们给她换上的。”

古小峰伸手拿起那件海魂衫:“这是四年前我给她的那件……让我给她穿上吧。”

韦护士看看古小峰,对吴湘说;“让小古给她换吧。吴湘,你留下,按规定,用酒精把晶晶的身体擦干净。”

其他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晶晶,吴湘,刘母和小峰。

已经换好军装的刘晶晶,安详地躺着,显得美丽动人。

刘母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刘晶晶的脸蛋,脖子,胸口。

刘母突然精神一振:“你来摸摸,晶晶的胸口还是热的呢。”

吴湘扑过去,把手从领口处伸进海魂衫:“是热的……啊,心脏又跳了,又跳了,心电图,快接心电图。”

外面的人闻声都冲进来。

韦护士用手摸摸刘晶晶的胸口,白了吴湘一眼:“瞎嚷嚷什么呀。”

吴湘不服气地抓起韦护士的手,贴在晶晶的胸口上:“你再试试,我明明觉得是心跳了。”

韦护士说:“咳,是你自己的手在跳。”

吴湘看着自己的手,呆在那里。

刘母剥开一个茶叶蛋,拿到刘晶晶面前,低声说:“孩子,你吃吧,是你最爱吃的……你吃呀。”

众人无言。

古小峰轻轻拉住刘母的手。

“妈妈,给我一个鸡蛋吧。”

刘母一怔,把一个鸡蛋给了古小峰。

吴湘也说:“妈妈,也给我一个吧。”众人都走到刘母面前,刘母把鸡蛋发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手中。

大渡河号上,陆涛正在指挥舱操作微机,操作了几下,竟冒出一个游戏程序。

“这是怎么回事?谁在这里玩电子游戏了,得查一下。”

坐在旁边的于大海说:“前段时间,舰上办了个微机学习班,扫了扫盲,现在,全舰一百多号人,没有不会微机的了。”

陆涛说:“舰长,我觉得,这件事一定要好好地抓一抓,打游戏是小事,万一把病毒带进来,影响了作战训练,虽说还有备用系统,但后果更不堪设想。”

政委从后边走过来说:“这件事情,我来办。”

陆涛回过头:“政委,一定要和战士们讲清楚严重性。”

政委笑着说:“是啊,不过,首先我要清理清理你的思想。”

陆涛一愣:“我的思想?”

政委说:“是啊,这回,住院这些日子,免役系统出问题了没?”

陆涛说:“没有啊,我是外伤,没什么别的问题呀。”

政委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朝陆涛抖了抖:“水底下有鱼,水面上就有泡泡,这不,信号来了。”

陆涛问:“我的?”

政委说:“是啊,从舰队医院来的,这字体上的性别特征很明显嘛。”

陆涛想了想说:“不可能,舰队医院会有人给我写信?”

政委一笑:“陆涛亲启,不是你是谁。”

政委把信摊到陆涛面前。

“哎,这就怪了,不管是谁的来信,我都可以光明正大,政委,你拆开看看。”

政委笑着摇摇头:“你想叫我犯错误?”

陆涛拆开信封,一只纸鹤意外地掉了出来。

政委瞥了一眼,说:“喏喏,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鸟儿飞来了。”

陆涛摊开信很快看完了,笑了:“没有什么,一个小孩子,简单几句问候。”

政委话中有话地说:“是简单是复杂,都不关我们的事。”

陆涛急了:“不信你们看。”

政委说:“不不不,我们怎么能干这种事呢,老于,咱们回吧。”

政委拉着于大海匆匆离去了。

回到自己舱内,陆涛躺在床上,从口袋里又拿出那封信,仔细地读着:

陆涛你好: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告别舰队医院,到咱们新装备的医院船上去报道了,这艘医院船是我国第一艘。也许我们以后的相见机会要少了,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能有你这个大哥哥。

下面是一首小诗:

故乡明月心头想,

海边椰林口中念,

舰行万里见大陆,

男儿弄潮喜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