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蓝上校很得意:十字精兵又朝胜利迈进了一大步。

已经拿下岗珠山和江洛林卡,现在攻击的目标只能是宗山城堡和白居寺了。西藏人的有生力量都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戈蓝上校便不再疑心偷袭和包抄,大胆地把十字精兵分布在了岗珠山、江洛林卡、宗山正面、白居寺前方。这四个地方可以从不同角度同时炮击和围攻宗山城堡以及白居寺,西藏人只要走出城堡和白居寺,就都暴露在枪炮之下。

第一轮炮击在日上三竿的时候开始,西藏的太阳第一次见识如此猛烈的炮火,慌忙藏到云翳后面去了。炮弹的落点都在人群里,那些趴伏在城堡墙外、山坡之上准备迎敌的西藏人,还没看到十字精兵的人影,就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许多人朝城堡里面躲去,等炮击停止时,城堡之外已经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西藏人了。

戈蓝上校拿起望远镜看了看。他的位置在城堡正面,距离也不远,用肉眼就能看清楚宗山上的一切,但他还是用望远镜瞄了半天。科学的镜片放大着炮击的成果,他看到除了弹坑和死人,还有几个蠕动着却无法行动的伤员。

西藏的军队几乎没有战场医疗,重伤员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去。

戈蓝上校叫来几个廓尔喀猎人出身的雇佣军神枪手,指着那几个蠕动的伤员说:“如果能在这个距离打死他们,你们就能封锁城堡的枪眼和打死城堡顶上敢于露出身体射击的人。”

几个神枪手逞能似的端枪瞄准,有的有依托,有的无依托,但都是枪枪命中。被炮弹炸伤的西藏人,眨眼又死去了。

戈蓝上校一脸真诚地说:“上帝啊,请接收他们的灵魂去天堂吧,他们是无辜的,他们被无知的西藏教主派来抵抗我们。我们的神枪手解除了他们的痛苦。”说罢,又用望远镜看了看,似乎想看到那几个灵魂上天堂的情景。但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英国人。那个英国人走动的身影晃进了圆圆的镜框,能看到军服的肩章因为一面开裂而像一只疲软的耳朵一样扇来扇去。

戈蓝上校放下望远镜,木直地盯着前面:容鹤中尉?

容鹤中尉来了,他身边还有一位西藏姑娘。他们不是从宗山城堡走来,也不是从白居寺走来,而是从城堡和白居寺之间的一个狭窄缝隙里走来。那似乎是一个被战争和信仰忽视的夹缝,让他们在炮火连天之中神态坦然,安全无害。

上帝保佑,你还活着?戈蓝上校眼睛里的疑问就像发射出去后停在炮口的炮弹。容鹤中尉拉着桑竹姑娘站到戈蓝上校面前,表情是深沉的,半张了嘴,让对方觉得他想把吐到嘴边的话吞咽回去。半晌无语。

戈蓝上校收起惊诧,高兴地说:“中尉,我说过,不管自杀还是投降,你都是上帝的孩子、大英帝国的英雄。现在我要说,只要你活着回来,你就是全体十字精兵的榜样。我们尊敬你,也会尊敬你身边这个敢于跟你在一起的西藏姑娘。”

容鹤中尉把桑竹姑娘朝自己身边拉拉,仿佛只有紧挨着他,才没有危险。

戈蓝上校又说:“你能活着,是不是这个姑娘帮了忙?传奇的故事以后再讲,进攻的时刻又要开始了,中尉。这是第一次向宗山城堡发起冲锋,这样的殊荣和显示勇敢的机会我想交给突然降临的你、我的英雄的英国同胞。”

容鹤中尉缓慢地摇摇头:“不,上校,我回来不是为了冲锋。我是想说,我不想打仗了,再打就是打我身边的姑娘了。”

戈蓝上校说:“你不是开玩笑吧?一个十字精兵的中尉,就在上帝需要他战斗时,他说不打了。为什么?就为了她,一个姑娘?可是为上帝而战的信念呢?耶稣军队的纪律呢?”

容鹤中尉说:“上校,我还想说,不仅我不打了,你和十字精兵也不应该再打了。我不能打我的姑娘,你们也不能打我的姑娘。”

戈蓝上校说:“理由呢?上帝,请听听这个军人说他不想为你打仗的理由。”

容鹤中尉指了指不远处的卡奇大佐说:“那个司恩巴人的首领消灭了我的全部人马,这位姑娘救了我。就这样,我和西藏人的战争结束了。”

戈蓝上校说:“卡奇大佐消灭了你的人?不,他跟西藏人拼命,打完了几乎全部司恩巴人,自己逃命回来,怎么会……”

容鹤中尉说:“实际上是西藏人释放了卡奇大佐。他现在已经不会再跟西藏人拼命了。他之所以回到十字精兵,恐怕是想多杀几个英国人吧?”

戈蓝上校不以为然地冷冷一笑:“卡奇大佐跟着我身经百战,我信得过他。在你不能为上帝冲锋陷阵时,他将代替你成为十字精兵最出色的战场指挥官。他的人死完了,你的人也死完了。他现在指挥的是哲孟雄雇佣军,如果你回来,我将把廓尔喀人全部交给你。”

容鹤中尉咬起腮帮,回头望了一眼宗山城堡说:“上校,如果我要说,你要是继续打下去,我就去帮助西藏人,你会枪毙我吗?”

戈蓝上校说:“会的。我会让我的神枪手像打兔子一样打死你。”

容鹤中尉说:“我知道了。我给西藏人说,也许我能说服你停止进攻。可是我没能做到。”

戈蓝上校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这个姑娘?你打算怎样帮助西藏人?朝我们开枪吗?”

容鹤中尉说:“不,我不会再开枪了,朝任何人都不会。我会用我的方式帮助西藏人。”说罢,拉起桑竹姑娘就走。

戈蓝上校掏出手枪瞄准了容鹤中尉的背影,却始终没有扣动扳机。

卡奇大佐走过来问:“上校,需要我打死他吗?”

戈蓝上校挥手否决了卡奇的请求,问身边几个神枪手:“谁能打掉容鹤中尉的帽子而不伤他的头?”

几个神枪手都举起了枪。几乎是同时开枪,容鹤中尉的帽子在稀烂中飞了起来,人却惊慌地回头看着。

“先给他一个警告。如果他真的帮助西藏人,我随时会打烂他的脑袋。”戈蓝上校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上帝,她来干什么?”

只见刚才在戈蓝上校面前畏畏缩缩没说一句话的桑竹姑娘,丢下容鹤中尉,朝这边跑来。她被气得满脸通红,大声用“啊”、“哦”、“呀”、“嘘”这些没有内容的单音词发泄着愤怒,脚步咚咚咚地响,转眼到了跟前,伸手一把拽下戈蓝上校的帽子,吼着:“加巴索!你可以打死一个男人,但不能侮辱他。帽子,帽子,它跟男人的头是一样的。”回身就跑,很快跑到容鹤中尉跟前,把戈蓝上校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

戈蓝上校这才反应过来,生气地骂了一句脏话,骂的是容鹤中尉,而不是桑竹姑娘。他很奇怪,自己完全有时间捍卫自己的帽子:举枪打死她,或者命令部下打死她。可是他没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向了容鹤中尉。戈蓝上校恶狠狠地发出命令:“炮兵准备,轰炸宗山城堡。”似乎要用炮弹的轰击补偿帽子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