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喇嘛一行不断换马,昼夜奔驰,三天以后到达拉萨,七天以后返回江孜,在白居寺见到西甲喇嘛,递上了噶厦命令。西甲闭上眼睛,摆摆手说:“你念给我听吧。”眼镜喇嘛不知道他闭眼是因为不识字,生怕他睡着,朗声念起来:

水是西藏的龙脉,有龙神居住,万万不可炸坝子改河道,得罪了神明,遗患无穷,若是殃及全藏及子孙,万死难当。抗击洋魔,不能让城堡、抢官府、烧庄园、放掉异教洋魔首恶之人及徒众。要寸步不让,寸土必争。为保卫神圣佛法,报答皇上和达赖喇嘛的鸿恩盛德,务必同心协力消灭佛教之大敌——英国十字精兵,决不让入侵者生还一兵一卒。

西甲喇嘛睁开眼睛问:“这就是达赖喇嘛的旨命吗?”

眼镜说:“达赖喇嘛让噶厦紧急开会,噶厦会议就是这么说的。”

西甲苦苦一笑说:“噶厦就会说大话,迪牧活佛当摄政王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说。为什么要寸步不让呢?我不走动怎么能打倒你,我只有让你十步,猛冲过去一拳,这样才能打倒你嘛。”说着连连后退,就要当众试验一番,吓得眼镜喇嘛忽地蹲下,望着西甲高大的身影喊道:“我已经倒了,你别打,别打。”

“就知道别打,别打,寸步不让就是见洋魔别打。”西甲吼着。

但无论西甲喇嘛怎样生气烦躁,他都必须执行噶厦的命令,因为噶厦的命令秉承了达赖喇嘛的旨意;还因为他已经明白:要是不听话,胜利了也不算,也要按照罪责论处。他说:“这样的打仗是堵了嘴念经,绑起来跳舞,我不当前线总管了行不行?”然而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前线总管。大家都知道,达赖喇嘛也知道,尽管他有那么多罪状,罄竹难书也好,千刀万剐也罢,这场反侵略战争只能靠西甲喇嘛来打。

西甲喇嘛气狠狠地离开白居寺,登上了宗山城堡。他眺望原野,望到了十字精兵的屯兵布局,忍不住对身边的人说:“哪里是佛?你们不要头上安头、嘴上安嘴,我就是佛。你看,就像我的脑袋长在洋魔脖子上,我怎么想他们就怎么做,开进大洼地了吧?”

西甲喇嘛憾恨地喟叹一声:“水的战略战术用不成,我们就来个寸步不让,寸土必争,和洋魔犄角对犄角地拼,拼死我这条命算了。反正是要死的,不让洋魔打死,也会让噶厦处死。”

按照寸步不让、寸土必争的原则,西甲喇嘛决定派兵坚守所有重要的地方。他派宗本岩措率领的江孜民兵和麻子代本团坚守宗山城堡,派僧兵楚臣代本团坚守白居寺,派僧兵群觉代本团坚守岗珠山,派僧兵夏鲁代本团坚守江洛林卡,派奴马代本的森巴军和藏兵欧珠代本团依然坚守紫金寺。又给甘丹寺麦巴扎仓当周活佛亲自指挥的僧兵当周代本团委以重任,坚守卡诺拉山口。

这时候有快马来报,靠了达赖喇嘛的威望和新任民兵总管曲哲丹诺的奔忙,噶厦紧急组建了三个僧兵和民兵混杂的藏军代本团,也都从昌都、藏北和林芝远途而来,不日就要到达了。

西甲喇嘛很振奋,虽然不能按照他的战略战术打仗,但毕竟增加了这么多人马,就算寸步不让、寸土必争会有重大牺牲,也不会让洋魔轻易得逞,说不定也能产生水淹大洼地的效果。他说:“用水淹不死洋魔,就用人淹死。”

向西突进的十字精兵主力,在紫金寺前的青稞地里停了下来。

青稞就要收获了,沉甸甸的穗头、黄灿灿的茎叶,空气里弥散着浓厚的生麦甜香。藏身在稠密青稞地里的野兔吓得到处乱跑。地畔的麻雀一哄而起,飞走了。随人鹰像巡视领空一样潇洒地高高盘旋。乌鸦还在树上聒噪,不仅没有飞走,反而越聚越多了。它们是死亡预言家,能够提前看到血腥的场面、尸体的陈列。

戈蓝上校指挥部队拔起青稞,厚厚地堆积在地边塄坎上,压上土和石头,作为掩体,又把十磅和七磅大炮以及山地野炮架在不同的射击角度上。机枪在大炮前面的沟渠里,有三挺正对着进出紫金寺的主巷道。等大片青稞地糟蹋殆尽时,十字精兵攻打紫金寺的前沿阵地也就形成了。戈蓝上校把步兵分成三个纵队,分别从三面围住了紫金寺,然后把尕萨喇嘛叫到跟前,问道:“你一定很熟悉紫金寺吧?”

尕萨喇嘛说:“紫金寺和萨玛寺从不来往,他们是噶当派的自性空,我们是觉朗派的他性空,教法不同,见了面就要争个你高我下,所以自古就是见僧如见魔的。愚蠢的人把肮脏的油亮当成了光明,哪个聪明人会羡慕它呢。不过我还是知道,占领紫金寺,首先要占领山。看见了吧,寺后面那座山,就是他们的神山。”

戈蓝上校立即命令炮手:“让上帝的炮弹瞄准紫金寺的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