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西甲喇嘛预料的那样,来到江孜前线的军官里果然有人对他很怠慢。三炷香烧完之前赶到的除了驻守紫金寺的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驻守白居寺的楚臣代本、了解西甲喇嘛的麻子代本,再就是被沱美活佛严厉叮嘱必须服从西甲喇嘛的两个僧兵代本群觉和夏鲁。另外两个人数最多的民兵代本团的代本四炷香之后才一起来到,好像他们是商量好了故意要给西甲喇嘛一个下马威的。西甲喇嘛很生气,本来他是不大会生气的,但是现在他必须生气,如果不生气,怎么说明他有高高的地位、凌凌的威严呢。他说:“你们二位最后到,但我现在要你们最先报上名字来。”

两个民兵代本团的代本都是有着大庄园的世袭贵族,眼里哪里有名不见经传的西甲喇嘛,爱理不理地报了,一个叫索南,一个叫希绕。

西甲说:“紫金寺离宗山城堡最远,麻烦索南代本和希绕代本骑马跑一趟,跑去三炷香,跑来三炷香,一共六炷香。六炷香以前回来,我就把前线总管的位置让给你们,六炷香烧完了还不见你们的影子,那我就还是前线总管。大家听着,西藏的佛爷们听着,宗山城堡的鬼神们听着,我西甲喇嘛说话是算数的。”

索南代本和希绕代本寻思:不就是跑一趟吗,试试看。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这前线总管……运气不好也没关系,代本还是代本。他们答应了。

西甲喇嘛亲自点燃了大殿里佛像前的坭木藏香。

“要是六炷香以前回来,到底是你当还是我当?”

“你是副总管,我是正总管。”

两个代本开着玩笑去了,回来时烧没了八炷香。

西甲对满头大汗的两个民兵代本说:“看样子从紫金寺跑到宗山城堡,至少也得四炷香。可是有人,三炷香烧不完就能到达。”他过去把坐在地上的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拉起来,“就是他们两个,做到了本来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们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跟着我一起死一起活,他们心里有我。我就像他们心里的佛,听了我的命令,他们的胳膊变成了翅膀。我现在需要胳膊变成翅膀的部下,只有这样的部下,才能把上帝的鸟儿一翅膀扇到年楚河里去。”

索南代本和希绕代本互相看看,不知道西甲喇嘛是什么意思。

西甲又说:“我说了,六炷香烧完了你们不回来,我就还是前线总管。现在我问你们,承认不承认我是前线总管?”

索南代本和希绕代本都说:“承认,承认,怎么能不承认。”

西甲说:“既然承认那我就要行使我的权力。我西甲总管大人说没说‘三炷香烧完不来的立刻免职’这句话?”

索南代本和希绕代本仍然无所谓地说:“这个,听说了。”

西甲说:“听说了就好,你们现在已经被免职了。你们的人马归长了翅膀的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指挥,他们的部队正好快打光了。”

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互相看看。欧珠说:“噢呀,我们的腿变成翅膀了。”

索南代本和希绕代本笑笑,不相信真的已被免职:“我们是民兵总管曲哲丹诺招来的,你去给曲哲大人说。”

西甲说:“现在是打仗,这里是战场,达赖喇嘛下来就是我。什么曲哲大人,还能是他说了算?麻子代本,叫你的手下把这两个人的贵族衣服扒了,让他们穿着乞丐的衣服,跟着你去打洋魔,一人打死九-九-藏-书-网十个洋魔,官复原职,不够这个数就休想翻身,打死九个半洋魔,也还是乞丐。”

索南代本和希绕代本还想说什么,早有准备的麻子代本立刻喊人进来,迅速给他们换了衣服。当他们看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乞丐的褴褛和肮脏后,就再也说不出硬气的话来了。

西甲转眼不再理会他们,对江孜宗本岩措说:“你来了,我怎么没看见你?是三炷香以前到的,还是三炷香以后到的?”

宗本岩措赶紧说:“以前,以前。”

西甲指着堆满大殿和偏殿的枪支弹药和粮食说:“眼看洋魔就要来了,这些东西怎么还在这里?你把江孜宗的男人统统招来,全部分给他们。”

宗本岩措说:“总管大人,这些东西是江孜宗政府的库存,不能分掉。再说这些武器分给谁啊?我也没有这么多人。”

西甲说:“人不够你就去日囊庄园和颇阿勒庄园传达我的命令:日囊庄园出兵五百,颇阿勒庄园出兵五百。他们要是不出兵,洋魔来了我们就说,这两个庄园是欢迎你们的,你们要占要抢随便了,我们藏兵、僧兵、民兵三大兵力一概不管。”

宗本岩措说:“那也不能分,这个五百,那个五百,来的都是贱民。我们是西藏的一级政府,不能把政府仓库里的粮食发掉、武器发掉。按照规定,仓库里挪出任何东西,都要呈报噶厦批准。就算批准了也只能发给贵族,不能发给贱民。”

西甲说:“哪里来那么多贵族?难道保卫西藏只能靠几个有庄园的贵族吗?从日纳山开始,我们的人死了那么多,有几个是贵族?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能打仗能吃饭,都发给他们,就是乞丐也发给他们。”

宗本岩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避开西甲喇嘛的眼光,板着面孔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了装鼓粮食的牛毛编织的口袋上。

西甲对宗本的态度非常不满,呵斥道:“起来,起来,粮食是让人坐的吗?你坐他坐,等吃到嘴里,就都是屁臭了。”

宗本岩措面对这样的呵斥有点下不了台,摇头晃脑地不起来。

西甲喝令阿达尼玛:“给我打。”

阿达尼玛似乎不敢自己下手,又转身喝令总管卫队的喇嘛:“给我打。”

西甲立刻说:“你亲自动手,给我打。”

阿达尼玛只好从腰里取下马鞭,走过去,一顿抽打。

宗本岩措趴在粮食口袋上泪流满面地说:“我当宗本二十年了,达赖喇嘛和摄政王都没有打过我。”

西甲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洋魔就要来了。要是达赖喇嘛和摄政王在这里,打死你的十九条命,你还得感恩戴德呢。跪下来求饶吧,不然我就打你个半死。”

宗本岩措看看阿达尼玛再次举起来的马鞭,赶紧跪下,给西甲喇嘛磕了一个头。

就这样,西甲喇嘛用罢免索南代本和希绕代本、鞭打江孜最高行政长官宗本岩措的办法,确立了一个底层喇嘛在战场上有令必行的权威。然后,才在宗山城堡召开了临战前的军事会议。会议是站着开着,所有人都站着,因为时间不长。会议当然不是讨论研究,而是由西甲喇嘛排兵布阵,讲述他的战略战术。大家听着都很吃惊:怎么一开始就要放弃宗山城堡?这可是必须守卫的地方。

西甲强调说:“自动放弃宗山城堡,是我们取胜的关键。你们不要眼睛瞪大了看我,释迦牟尼定下的规矩是什么,忘了吗?”他一个个审视面前的人,好像他编创的规矩人家就应该提前知道。“忘了我告诉你们:遇高就低,遇低就高;宗山不能上,上了就要下。”

两个新来的僧兵代本群觉和夏鲁互相看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群觉代本也像西甲喇嘛一样编创道:“我记得释迦牟尼定下的规矩是:居高临下,洋魔回家。”

西甲说:“错了,只有我说出来的规矩才是释迦牟尼的规矩。”

群觉代本和夏鲁代本不服气,还想反驳。奴马代本、欧珠代本、楚臣代本以及麻子代本都以无比虔信的口气表示:西甲总管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群觉和夏鲁看看他们,只好闭嘴。

西甲说:“城堡里还是要有人,一个人没有洋魔就会怀疑我们有埋伏。宗本岩措带人守在这里,洋魔一进攻,你们放几枪就从山后撤下来。”

刚刚挨了打、下了跪的宗本岩措一脸的痛苦和羞愧,勉强哈哈腰,表示领命了。

西甲又说:“白居寺离宗山城堡很近,我们暂时不派兵,留一些喇嘛守着就是了,洋魔来了夹道欢迎。只有一个地方,我们必须一开始就坚守不让,那就是紫金寺。紫金寺一旦失守,就等于给洋魔开通了去日喀则的路。洋魔一占领日喀则,整个后藏就都是他们的了。就算我们堵住洋魔不让他们去拉萨,但丢了日喀则也就丢了半个西藏,跟丢了拉萨是一样的。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给我听着。你们两个是死是活我不管,我就管紫金寺从始至终是我们的。”

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答应着,这才明白西甲喇嘛把索南和希绕的人马交给他们,不是因为他们的胳膊变成了翅膀,而是要他们率领重兵在紫金寺出生入死,毕竟他们是两个经过战争考验的不惧死亡的战地指挥官。

欧珠代本说:“西甲总管大人,我就是紫金寺,紫金寺就是我,我不死,紫金寺就不死。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天上的弥勒,地上的果姆,都会保佑我。”

西甲说:“弥勒保佑你我信,果姆怎么保佑你?没出息的男人,离开了老婆你还能干什么?”

欧珠代本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