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靠了班丹活佛的“吉凶善恶图”的指引,达思牧师和容鹤中尉沿着神通之路,从一条偏谷插进杂昌峡,来到了西路尽头的雪浪寺前。

达思牧师寻思:时轮堪舆金刚大法的修炼总会选择西藏最富有根基的寺院。雪浪寺看起来如此古旧神圣,图上却只有经过的标志,没有在此修炼的提示,为什么?这么想着,就想进去看看。

容鹤中尉以为他又要修炼,反感地说:“你打算让我等多长时间?不会又是一天一夜吧?牧师,我是在打仗,把你耽搁的时间加起来,我能打过整个喜马拉雅高原,打到北京去。快一点吧,对一个军人来说延误战机是最大的不幸。”

达思说:“中尉,耶稣告诉我们,时间和忍耐是两个最强大的战士。你要是懂得战机是耐心等来的,就会发现战争其实是最不讲速度的。何况我们已经走在了戈蓝上校前面。我们绕开了所有的堵截,所向无敌。”说罢,他走进雪浪寺青石垒砌的寺门,大声咳嗽着,用眼光询问:喇嘛呢,这里的喇嘛呢?

但是几分钟之后达思牧师就从寺门里跑了出来,脸色惨白,神情紧张,像是换了一副眼球,聚不拢的瞳光里,隐藏着内心的惶恐。他抖抖索索地说:“上帝,原来这里是旦巴泽林的寺庙。”

容鹤中尉问道:“牧师你怎么了?谁是旦巴泽林?”

达思牧师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看到了旦巴泽林的塑像,还听到了从塑像肚子里发出的一声怪叫。尊师班丹活佛曾经告诫他:旦巴泽林是时轮金刚之外的护法,大法唯一惹不起的就是他,你要避让为先。他看容鹤中尉就要带人冲进寺院,急忙喊道:“中尉不可,里面有麻风病人。”

容鹤中尉立刻停下了。在欧洲,麻风代表撒旦最恶毒的念头。他脱下帽子,在鼻子前扇着,带领部队离开寺院大约一百米才停下。

达思说:“快走吧,不要再停留了。”

容鹤中尉讥讽道:“你也想走了牧师?耶稣对我们说,时间和忍耐是两个最强大的战士,你要有耐心,战争是最不讲速度的。”

他们立即开拔,朝着江孜方向走去。但是很快又停下了,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显然是来复枪和火绳枪的交火。容鹤中尉凭着一个军人的素质,意识到枪声就是呼唤,必须带人前往增援。他催促自己的部队:“快快快,跟我来。”然后转身向杂昌峡西路跑去。达思牧师愣怔着,无奈地跟了过去。

达思牧师一心想离开这里,除了避让有旦巴泽林塑像的雪浪寺,还想尽快到达江孜:他想起黄灿灿的青稞原野、绿油油的年楚河两岸,想起白居寺、闭门修炼的时轮殿,想起如父如母的尊师班丹活佛和慷慨仁慈的施主颇阿勒夫人。但让他最想最想的,还是亲爱的无比亲爱的菩媸姑娘。菩媸姑娘,我就要见到你了。我曾经向你发誓一定回去,我说:“达思要是食言,黄金就会失色。”

可是现在,他归心似箭,却还要陷在英国人的战争里浪费时间。他为什么必须跟着容鹤中尉去打仗?不去不行吗?更何况他不能带着十字精兵进入江孜,要去就一个人去,悄悄地,出现在菩媸姑娘面前、尊师班丹活佛面前。达思牧师放慢脚步,渐渐落到了队伍后面,突然闪身躲进了荒绿的草丛。躲了一会儿,看容鹤中尉的部队消失在杂昌峡内,便回身快步走去。江孜,他将一个人到达江孜,不让江孜人知道他是十字精兵的一员,也不让十字精兵发现他去了哪里。

但是没走多远,就被不知从哪里绕回来的容鹤中尉拦住了。

容鹤中尉说:“我脑后有眼睛,看见你躲起来了。”

达思说:“中尉,我是一个牧师,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容鹤中尉说:“不,你更是一个喇嘛,你想走一条背叛我们的路。”

达思说:“为什么要背叛?上帝是我们共同的天父,而且……而且我们都知道主的教诲:上帝就是爱,住在爱里面的,就是住在上帝里面,上帝也住在里面。”

容鹤中尉吼起来:“不需要你给我布道。”

达思说:“主说,我如果能说万人的方言,和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如果有先知讲道的能耐,也明白各种奥秘和知识,而且具备所有的信,并能让我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中尉,请不要打断我,我想说的是,为了你的爱,也为了我的爱,请你让我走。”

容鹤中尉眯缝起眼睛:啊,什么意思?

达思说:“是我的爱跟你的爱的交换。我有一个姑娘,她叫菩媸,在江孜等着我。你也有一个姑娘,他叫桑竹,尽管她并不等着你,你却想见到她。”

容鹤中尉一把撕住了达思牧师:“说,快说,你知道她在哪里?”

达思说:“我说了我们必须交换。”

容鹤中尉松开他,恳求道:“我同意交换。快告诉我,牧师。”

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带人从杂昌峡西路的北山上追过去,试图拖住走向雪浪寺的十字精兵。当他们在山坡上开始攻击峡底的敌人时,都觉得已经有了取胜的把握。这里到处都是石头,加上敌人的兵力跟他们相当,自己又是居高临下,无论滚石还是射击,都能遏制敌人的前进。但是结果却是相反的,奴马和欧珠没想到,雪浪寺那边已经有了十字精兵,十字精兵赶来增援了。他们看到容鹤中尉率部从西路口方向的北山顶迂回而来,在他们后面和头顶开始射击。

奴马代本喊道:“哪里来这么多的洋魔?山上山下都是。”

欧珠代本赶紧命令部下撤退,还没撤出枪弹的威胁,就见峡底的麦高丽上尉趁机带人爬了上来。两股十字精兵汇兵一处,从北山的山坡和山顶上追打他们。他们赶紧撤退。好在退路就是来路,他们是熟悉的,多数人带着性命来到了安全的地方。

奴马代本无计可施,连问几声:“怎么办?怎么办?”

欧珠代本说:“让我们问问佛祖吧。佛祖,这可怎么办?”

果姆说:“去那边。”看欧珠和奴马呆愣着,又说,“跟我走。”她发现洋魔兵多,他们无法从北山跑到洋魔前面去保卫雪浪寺,也无法从后面拖住,就想出了从南山走的主意。

他们从北山下去,爬上南山,想加快速度赶在洋魔之前到达雪浪寺,但是走了一会儿就发现,南山崎岖,根本没有可以走通的地方。

果姆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从峡底跑过去。”

欧珠代本说:“对,跑过去。”

果姆又说:“跑过去就能活着到达雪浪寺。”

欧珠代本说:“跑不过去就会让洋魔高高的子弹打死。”

奴马代本说:“看来只能这样了,我们狂奔过去。西甲喇嘛说了,保卫雪浪寺的只有我们。”

他们来到峡底。狂奔前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对部下说:“死的可能性大,活着可能性小,大家想一想,实在不想死的,就从这里退回去,去寻找西甲喇嘛,或者回家去。”

没有人离开,离开是耻辱的。对他们来说,带着耻辱活下去,还不如死掉。

为了保卫雪浪寺的奔跑就这样开始了。所有藏兵和西甲喇嘛拨给他们的三百僧兵,都开始狂奔。知道打枪抵抗是没用的,就只有挣脱时间的束缚,和死神展开赛跑,拼命狂奔。

西藏人常常用来对付十字精兵的滚石,这时让对方用在了西藏人身上,因为轰响震天的滚石比子弹更有威慑。当然也没有放弃子弹,机枪和来复枪的扫射,一直持续着。

一路狂奔的西藏人不时有人倒下,也不时有人在滚石和子弹面前飞越而过。此刻,狂奔是生命的唯一形式,除了狂奔没有别的,活着就只有狂奔。不能狂奔的,就是死了。麦高丽上尉和容鹤中尉的笑声证明,狂奔过去的只是少数,大部分趴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圣史》上说,杂昌峡谷西路有一个地方,名叫狂奔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