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鹏家白天

数日后,钟天水拉上庞建东,辗转找到了孙鹏的家。

孙鹏的老婆抱着孩子流着眼泪,听钟天水介绍情况。

钟天水:“……所以我们想,还是应该把孙鹏在狱中装病的情况,如实告诉你,也希望你能了解,孙鹏冒着伤残甚至死亡的危险装病,尽管属于严重的抗拒改造的行为,但目的,我想恐怕也就是为了回家养活你和你们的孩子,也就是怕你跟别人跑了,孩子没人管了!他只有这个想法,没有别的想法。他是想跟我们闹个鱼死网破,也得保住他这个家!这个想法我们可以不理解,但你是他的亲人,你不能不理解。”

钟天水的话,说得孙鹏老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庞建东把几百块钱放在桌上,说:“这是我们分监区干警给孙鹏的孩子捐的五百多块钱,钱不多,是个意思。”

钟天水:“我们这些干警其实都是旁观者,我们跟孙鹏不沾亲不带故。可我们也有亲人,也有老婆孩子,有时候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真是觉得人在倒霉的时候,在碰上厄运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亲人,这时候也只有亲人能帮。亲人要是都不管他了,那他真是没活头了。孙鹏这个人有很多毛病,但他对你,对你们的孩子,那感情还是真的。所以我希望你也为孙鹏想想,也为孩子想想,不就是熬几年苦日子吗,等孙鹏刑释出来了,一家人幸福团聚多好。”

孙鹏老婆哭着不说话。

反省队白天

孙鹏结束禁闭,一脸呆滞地被押出了反省队。

集训队白天

管教干警向孙鹏宣布对其集训三个月的处理决定。

孙鹏神色枯槁,精神萎靡。

孙鹏父母家白天

钟天水庞建东来到孙鹏父母家,他们坐在椅子上,听孙鹏的老爹—个劲儿地骂孙鹏。

孙父:“这小子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我们一家老老实实的守法做人,怎么出了这么个逆子!”

孙母:“儿子怎么不是你儿子,犯了死罪他也是你儿子呀。”

孙父:“养了这种儿子我对不起孙家的祖宗先人,我,我没脸呀我!养不教,父之过,我没脸呀我……”

孙鹏父母争了起来,孙鹏母亲哭道:“从这么小我抱他抱到这么大,怎么不是我儿子啊!他再有多大错,也是我的儿子呀!”

孙父不吭声了,也陪着老伴掉了眼泪。

钟天水:“大嫂说的没错,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嘛。孙鹏这么多天屎尿缠身,身上都沤烂了,得受多大罪呀,还不就是为了他那个孩子吗。孙鹏的孩子也是你们的后代嘛,你们哪能不心疼啊!”

孙母擦着眼泪:“那孩子原来也是我抱,孩子是好孩子。”

钟天水:“对呀,咱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对血缘的感情,心里是抹不掉的,孙鹏是你们生你们养的,他的孩子也是你们孙家的种,你们能不心疼?”

孙父:“我,我对不起政府,对不起共产党,儿子养这么大,孝不孝顺我们都无所谓了,给党和国家添这么大麻烦,我们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生下就先弄死他……”

孙母:“你有这志气你就别生,打小还不是你又打又骂不好好教育……”

钟天水:“现在不是你们给政府添麻烦,现在是政府要麻烦一下你们,麻烦你们配合政府做好孙鹏的转化工作,把他挽救过来,让他尽早减刑从监狱里出来,回家好好过日子!”

集训队白天

孙鹏在心理咨询室接受谈话。

心理咨询员:“……能主动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好斗意识,就说明你的心理还是有冷静和理陛的能力,这是性格变化的基础,这很好嘛。”

孙鹏:“我那两个月天天泡在屎尿里头,又蹲了十五天禁闭,又在集训队严管了这么多天了,我现在真的蔫了,以后可能再也狠不起来了,我骨头里那点狠劲儿差不多都耗光了。”

心理咨询员:“这不是坏事,这说明……”

某邮政公司白天

老钟和小庞又来到了孙鹏老婆的单位。孙鹏的老婆在一家邮政公司工作,他们和公司的一个头头进行了交谈。

公司头头:“刘玉琴在我们单位工作六年了,一直很内向,丈夫被抓以后,更觉得在班组里抬不起头了,所以很少与人交流。我们都知道她家生活不富裕,但困难到什么程度,详细情况也不太清楚。你们刚才要不跟我们介绍那些隋况,我们还真不知道已经到了过不下去的程度了。”

钟天水:“你们这公司是国有企业吧,我听说邮电行业这些年效益不错。”

公司头头:“效益还好吧,我们公司最近正在开展像学校,像军队,像家庭的活动,正好赶这时候,我们可以打报告向上面给刘玉琴申请一些补助,上面估计应该能批,也算开展像家庭活动的一个具体事了。再说你们民警非亲非故的都能这么老远跑来关心这事,我们和刘玉琴一个单位的,就更该关心了。”

钟天水:“谢谢,谢谢,我们来以前就估计,你们是国有大企业,三个代表肯定学得好,关心职工就是关心效益,这道理你们肯定比我们领会深。”

公司头头:“哪里哪里……”

孙鹏家晚上

钟天水带着孙鹏父母到孙鹏家。孙鹏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孙鹏妻子正在门外准备烧火做饭,看到公婆来了,愣着不知所措。

孙鹏母亲过去抱起了孙鹏的女儿,钟天水在孙鹏父亲和孙鹏妻子中间说着什么,孙鹏父亲也说了什么,孙鹏妻子一边听一边掉泪,一边点头……

监狱会见楼白天

冯瑞龙陪孙鹏老婆从会见楼里结束了会见走出来,向狱外走去。

冯瑞龙:“你公公婆婆不是已经答应把孩子接到他们那儿养着了吗,周六周日你再接回去,这样也就等于帮你分担了一大块负担,再加上你们单位补助给你的钱,日子我看就能过了。我们请你们单位的工会给孙鹏写信的事跟你说过了吧,信孙鹏也接到了。他爸爸妈妈也给孙鹏写了信,反正都是劝他安心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与家里人早点团聚嘛。”

孙鹏老婆满脸感激:“冯队长,谢谢你们,你也替我谢谢钟监区长和小庞队长,真的谢谢你们了,孙鹏就是再关多少年,我冲你们这面子,我也不跟他离了。您跟他说,他要是在里边服从命令听指挥,再也不惹事的话,我就不跟他离,我就等他,他要是再给你们老添累,我就跟他离!事,您就这么跟他说。”

冯瑞龙:“好,我答应你跟他说。有个事我们钟监区长托我也跟你商量一下,你跟你公公婆婆一直有点疙瘩,早点解了得了,平常多跟老人说两句软话,把以前的恩怨是非化解了得了,不都是为了孩子吗,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孙鹏老婆不好意思地笑笑:“行,我听你们的。哎,那以后我要有什么难事,还能找你们吗?”

冯瑞龙犹豫了一下:“能啊,要是你们单位,家里都解决不了啦,你可以找我们,我们至少可以帮你出点主意吧。”

孙鹏老婆:“好。”

集训队白天

一个管教向孙鹏宣布:“孙鹏,你这三个月的集训今天到期,经一监区同意,今天送你回三分监区继续服刑,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孙鹏脚下,放着已经捆好的行李,孙鹏立正答道:“收拾好了。”

管教:“走。”

三分监区白天

孙鹏被押回三分监区,一进筒道,看见钟天水正跟庞建东等几个队长说着什么,孙鹏突然冲上去,朝钟天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孙鹏:“钟大队长,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我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没断,我说什么也要报答您老人家。”

钟天水一愣,对庞建东说:“你们四班的犯人怎么都爱磕头啊,起来起来,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等你这辈子快断气的时候,我早就烧成灰了。你要报现在就报,怎么报你心里知道,啊!”

铁艺车间白天

孙鹏和刘川在一起干活,两人边干边聊。

孙鹏:“……我这人,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我现在,除了我媳妇和我那丫头,我最想报答的就俩人,一个你,一个钟大,这是真话!”

刘川:“你甭报答我,先报你老爸老妈吧,你老爸老妈养你这么大……”

孙鹏:“老爸老妈不算,除了他们,我就欠你们的。”

刘川沉默—会儿,自语道:“我也想报答钟大。”

孙鹏:“你报答他什么?”

刘川依然像是自语:“是钟大让我弄明白了,明白我做人做得非常失败。做人也是有方法的。”

孙鹏:“哎哟,你做人还不够好呀,我看钟大对你最满意了。”

刘川:“他?”刘川摇头,“对我最不满意了。”

孙鹏:“不会吧,他不满意什么?”

刘川:“他说我不关心别人,不关心集体,看不到自己的缺点,把别的人缺点看得又像眼中钉肉中刺似的。”

孙鹏:“真的假的,你是这样吗?”

刘川:“不全是。”他笑了一下又说,“但也有点。”

三分监区白天

周日,犯人们或在球场上打球,或洗晒自己的衣服,或独自伏案读书,或三五成群聊天下棋,刘川则在水房擦洗窗户,清扫垃圾。

—个犯人走进来,把一包垃圾砰的一下倾倒在刚刚打扫干净的垃圾桶里,溅得周围都是。犯人走了,刘川过来,皱眉看着一地狼藉。

三分监区晚上

犯人自由活动时间,刘川与一班的孙志勇一起在疏通厕所里一根堵塞的管道。两人的双手和衣服都沾满了污水。

有犯人进来方便,问:“怎么啦?”

孙志勇:“堵了。”

犯人:“这么臭!”

三分监区晚上

犯人们收工回来,刘川一进监号,马上拎着暖壶去打开水,刚把开水打回放在桌上,就被李京倒在脸盆里烫脚了,其他犯人拿着杯子过来,晃晃暖壶,水早空了。

刘川反感地看看李京,李京一边烫脚一边看报,一边哼歌,刘川嘴里嘀咕着骂了声,拿了暖壶再去打水。

亲情电话室外晚上

刘川等两三个犯人在排队打亲情电话。一个犯人打完电话出来,轮到刘川进去。

亲情电话室晚上

刘川在和奶奶通话:“……你上次不是说养老院除了每天配的饭菜之外自己还可以加菜吗,你想吃什么自己就加呗。……加一个多少钱呀?噢,那么贵呀。……我挺好的,身体没事。我现在学人大的法律函授呢,您和王律师还有联系吗,能托他帮我找点书吗,书名回头我写信寄给您。哎,还有,王律师要是有空的话,您能托他帮我打听一下季文竹的地址吗,季文竹您都忘了?……没有,她老给我寄钱寄东西,我想给她写信……”

监狱篮球场白天

几个犯人正在玩篮球,刘川在另一个空着的篮球架下给球架刷洗。钟天水在一边帮忙。

钟天水:“我听三分监区说,你这一阵经常帮大家做好事,挣分也挣疯了,是不是?”

刘川:“做好事又不挣分,又没有规定为大家做一件好事能加几分。”

钟天水:“行,一个人要是干好事不图个人利益,那就是真干好事了。为大家打个开水,为集体清洁一下卫生,挺好。”

刘川:“我最烦我们班李京了,他喜欢用热水烫脚,用水最多了,自己又不打,每天收了工大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呢,就全让他用了。要在过去,我早不伺候他了。”

钟天水:“你既然是为了别人干好事,别人把水用了,那不是正好吗。”

刘川:“是啊,所以我心里不高兴也都忍着,我倒没挂在脸上。”

钟天水:“那你还是没有修炼到家,修炼到家心里也就不会不高兴了。既然你是自觉自愿做好事,打开水给大家用,你管人家用多少呢,你管人家是喝了还是洗脚呢。”

刘川想想,笑着默认。

钟天水:“说你还担任你们分监区补习班的小教员了,这有加分吧?”

刘川:“这有加分。”

钟天水:“你过去不是公安大学篮球队的吗,在这儿我怎么没见你打过篮球啊?”

刘川:“啊,老不打也就不想打了。”

钟天水:“监狱局马上要举办全局运动会了,你还不参加几个项目,得一个冠军加二百分,得一个亚军加一百分,得第三名加八十分。”

刘川:“冠军?这分可不好挣。”

钟天水:“考下—个大学文凭好挣?那不更难吗。”

刘川:“我今年计划考一门法律基础,一门大学语文,一门外语,外语是我强项,不用怎么背,这一下能挣六百分呢。等于仨冠军。”

钟天水:“这六百分可不容易,你一考就知道了,至少要比在社会上读大学难得多了。在外面正常上大学有老师授课辅导,你现在在监狱自学,每门课重点在哪儿,全得自己琢磨。考试的面又特别宽,平时边边角角不注意看的,考试的时候准栽在上头。”

刘川:“我下死力,练笨功,每个题都在理解的基础上死记硬背,应该可以。我奶奶答应托人帮我多找点学习资料。”

养老院晚上

小珂来看刘川的奶奶。

奶奶正在吃饭,—个护士进来对奶奶说:“老太太,你给我那几个电话我今天都打了一遍,一个关机,一个停机,一个一听说我是养老院的就说我打错了。”

刘川奶奶脸上,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小珂说:“奶奶,您要找谁呀,我帮您去找。”

奶奶:“刘川想考法律,让我帮他找书,我找原来他爸爸公司里的那些人,现在那些人都散到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了,能找到人家也不一定肯帮这个忙了。公司都垮了,我住在这儿动不了,刘川爸爸妈妈住在地底下,也动不了,谁还愿意管这个闲事啊。现在请人帮忙做事,都得要钱的。”

小珂从奶奶手里接了刘川寄来的书目单,边看边说:“我去找,奶奶您放心,我去找。”

书店晚上

小珂冒雨跑进书店为刘川买书。

图书馆白天

小珂骑车来到图书馆,认真地在电脑里查找需要的书目,抄下书的编号。

某老师家晚上

小珂敲开老师的房门,和老师寒暄着,她在老师家的客厅里给老师看书目清单,老师点头应允……

街头白天

小珂顶风骑车,车上捆着几本书籍。小珂的脸被寒风吹得赤红。

监狱门口白天

小珂上班,在门口碰上庞建东,她把两本书交给了庞建东。

三分监区白天

中午,刘川收工回号,庞建东把书交给了刘川。

庞建东:“刘川,你奶奶又给你带书来了,老太太腿脚不好,能一次一次地找这么多书来也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学,考不下来真是对不起老人家一片苦心。”

刘川:“是。”

钟天水办公室白天

刘川被一位民警带到钟天水办公室外,喊了报告,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他看到屋里除了钟天水外,冯瑞龙也在。

钟天水:“刘川,过来,坐吧。监狱局的迎新春促改造运动会,听说你报名参加咱们监狱篮球队了。”

刘川:“对,我还报了—个跳绳的单项。我们篮球队的领队就是冯队长。”

钟天水:“啊,冯队长年轻那阵是咱们监狱局篮球队的后卫,我看过他的球,这小子体力好,防守也好。防守有时比进攻还要重要。”

一个队员问:“冯队,那干吗这次不让孙鹏参加呀?”

冯瑞龙:“孙鹏刚刚从集训队出来不到两个月,按规定凡从集训队出来的,六个月后才能重考计分{午可证,可这次运动会按局里的规定,没有计分许可证的犯人没资格代表所在监狱参加比赛。”

另一队员:“不是说这次运动会不够格的人可以凭外卡参加吗?”

冯瑞龙:“是啊,孙鹏要在没有计分许可证的情况下参加比赛,除非他有重大立功表现。可立功这种事情,就算孙鹏有那个决心有那个胆量也有那个能力,可哪有那么巧偏偏就能碰上那个机会!”

队员们一片议论。

生活卫生科库房白天

冯瑞龙带刘川到库房来领球衣和球鞋,发货的正是小珂。小珂一边帮着往刘川骑来的三轮小货车上装东西一边问:“刘川你也是篮球队的?会打球吗?”

刘川:“会。”

冯瑞龙:“别稀里马虎的,刘川是我们天河队的主力呢。”

小珂:“我就知道刘川以前唱过摇滚,闹了半天打球也会,你经得起撞吗?”

刘川腼腆地:“还行吧。”

冯瑞龙:“刘川在公安大学就是篮球队的,正经练过呢。”

冯瑞龙跳上三轮小货车,刘川骑走了。小珂走回库房,她在库房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监狱大院白天

在骑三轮车回监区的路上,刘川替孙鹏向冯瑞龙求隋。

刘川:“孙鹏打球我看过,他在大前锋的位置上确实很强,关键咱们天监篮球队现在就是这个位置最弱,孙鹏闲在那儿不能参加确实可惜了。孙鹏现在不是表现挺好的吗?”

冯瑞龙:“我也没办法。监狱局既有这规定,你求我还不如去求孙鹏呢,让他咬牙立一功,有立功表现我马上给监区打报告申请让他参赛。我跟你们一样,说是坐三争二望一,其实不想拿冠军那是假的。”

刘川问:“让他立什么功啊,有什么机会啊?”

冯瑞龙:“我哪儿知道有什么机会,机会都是自己找的,机会要都摆在明面上那也没他的份了。炸碉堡堵枪眼拦惊马跳冰窟窿这种事,我到哪儿给他找去!”

刘川一边骑车一边低头琢磨。

养老院晚上

小珂来看刘川的奶奶,给奶奶带来她母亲做的可口饭食。

奶奶:“你妈妈做的茄子真好吃,我年轻的时候,天天吃单位食堂,最爱吃烧茄子,我好多年都没吃到这么好的烧茄子了。”

小珂:“我上次来也带了一份烧茄子,我还怕您吃腻了呢。”

奶奶:“不腻,哎,刘川也特别爱吃烧茄子,你能给他也带一份去吗,允许吗?”

小珂:“不允许,不过刘川他们伙食也还可以。您别光操心他了。”

奶奶:“上次我见他,他很瘦,脸色也不好。现在好点没有?”

小珂:“那一阵他脸色不好主要是心情问题,现在好多了,还参加我们监狱的篮球队呢,我过去不知道他会打篮球。”

奶奶:“他呀,一阵一阵的,有一阵爱打篮球,球鞋球衣买了一大堆,还都是名牌的。玩儿一阵又不玩儿了,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气。”

小珂笑笑。

铁艺车间白天

犯人们分散在车间各处干活。

刘川和孙鹏工作的小屋里,一只小麻雀正在窗口—趴着,刘川上去逗逗它,它竟慌不择路地飞进了屋里,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好像飞不起来似的,见刘川和孙鹏过来,翅膀扑扑棱棱煞是惊恐。人在大墙关得久了,对这类活物当然格外好奇怜惜,何况这小家伙近在咫尺,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兴趣。先是刘川扑它,后来孙鹏也上来帮忙,好容易扑到之后,发现它的一只翅膀果然断了。

刘川掀着鸟翅:“哟,断了。”

孙鹏:“我看看,怎么断的?”

麻雀与刘川目光相对,好像真的有所交流。它在他手上瑟瑟发抖,一对圆圆的眼睛可怜地眨着,眨得刘川心疼得不行。见左右无人,刘川对孙鹏说:“它飞不动了,咱们把它养起来吧。”

孙鹏犹豫地说:“让养吗?”

刘川说:“咱们悄悄养呀,就养在这儿就行。”

孙鹏:“不行吧。”

刘川目光巡睃,正好看到旁边的墙角,堆着一堆砂纸盒子,刘川就把麻雀放进一只空着的纸盒里,还在纸盒的前后,各挖了一个通气的小孔,然后把它放在那堆或空或实的纸盒下面,伪装坚壁起来。然后,他拍拍手直起身子,看看孙鹏,孙鹏在小屋门口替他望风,两人同时松了口气,眼神之间,虽然都是七上八下,但也显然达成了一项攻守同盟。

刘川表面胆大无忌,内心其实心虚胆小,说:“不会被发现吧?”

孙鹏:“要是发现了,你就只能死不承认,这屋子谁都来,谁也没证据非说是你藏的。”

刘川看着那堆纸盒,心跳稍定,脸上渐渐现出一丝微笑。

监区、车间白天、晚上

把一个秘密藏在心里,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每个早上,每个中午,刘川都要在吃饭的时候,悄悄留下一点馒头渣和米饭粒,有时还有一点菜叶,在出工时带到车间,仔细地给麻雀喂食。看得出刘川特别疼爱这个小小的生命。

分监区谈话室晚上

刘川在梁栋的帮助下继续练习跳绳,他越跳越快,气喘吁吁。

篮球场白天

刘川在场上练球,球的击地声和他的喘息同步轰响。

操场晚上

刘川带领队列比赛的队员们顶风夜练,风声和口号声彼此呼应:“一!二!三!四!”

铁艺车间白天

中午开饭,犯人们都去打饭了,四班班长梁栋走进车间小屋来找卡尺,突然,他听到墙角的纸盒堆里,传来唧唧喳喳的声响,梁栋吓了一跳,疑心自己听错,他紧张地注视着那堆纸盒……

铁艺车间白天

吃完午饭,刘川正在干活,一分监区的一个队长和刘川的班长梁栋一起走进小屋,进来之后二话没说,就直奔墙角翻查纸盒。刘川站在一边,知道事情走了风声,他的身体有些发抖,眼睁睁地看着队长和梁栋把纸盒翻得乱七八糟。

小鸟很快被翻出来了,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打开盒子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把纸盒砰的一声放在工作台上,严肃地盯着刘川孙鹏。刘川和孙鹏全都停了手中的活计,垂手站在各自的原位。

队长问:“这是谁藏的,啊?”

无人应声。

一分监区的队长紧接着威胁了一句:“是不是要把你们三分监区的队长请来你们才说呀!”

刘川不知怎么一冲动就站出来了:“报告队长,是我养的。”

他没用“藏”字,他用了“养”字。但他的“自首”还是让孙鹏和梁栋都意外地一愣。队长不多哕嗦,指指那个盒子,对刘川说了一句:“拿着这个,跟我走。”

刘川两手端着盒子,走出小屋,穿过整个车间,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队长身后,向设在车间门口的办公室走去。他从盒子半开的缝隙中看到小鸟,看到它半躺在盒内,羽毛偶尔爹起,脖子里发出咕咕的呻吟,刘川感到万分心疼。

进了车间办公室,队长先指指桌子,示意刘川把盒子放在桌上,又指指墙根,刘川便走到墙根,双手抱头,面壁蹲下,听着队长给他所属的三分监区打电话,说刘川藏鸟的事,让他们来人处理。

很快,庞建东来了,来了以后先看了鸟,再让刘川转过身来,问他隋况。

庞建东:“怎么养的,养多久了?”

刘川:“它自己飞进来的,养了四天了。”

庞建东:“还有谁知道?”

刘川:“没人了。”

刘川没有供出孙鹏,尽管他屈身蹲在地上,但回答审问的神态,并无半点惊慌,平静中甚至潜伏着一腔悲壮。

正说着,监区长钟天水走了进来,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队长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庞建东:“钟大。”

钟天水看见刘川蹲在墙边,问:“怎么了?”

庞建东:“你看这个,偷着养四天了。”

钟天水扒着盒子朝里看了看,出乎刘川意料,他竟然伸手进去,把小鸟从盒里拿出,托至眼前细看。看罢,他问刘川:“好养吗?”

刘川先旺:“啊?”又说,“好养。”

钟天水把小鸟放进盒子,又问刘川:“你怎么想的,怎么想起养这玩意儿来了?”

刘川还蹲在墙边,但双手已经不抱头了,而是扶着自己的脚面,他仰脸面向钟大,说:“它受伤了,飞到车间,飞不动了,挺可怜的,所以我就养了。白天给它点水,给它点吃的,就是想让它活着。”

钟天水点点头,再次看看盒子里的小鸟,自己叨咕了一句:“这还活得了吗?”又看看墙边的刘川,想了想,说:“这事,你怎么不跟队长请示一下呀,这儿毕竟是监狱,你毕竟是服刑人员,什么事不能那么随便。虽然罪犯改造行为规范里没有明文禁止养鸟,但也不能张三今天养鸟李四明天养蛐蛐,那不全乱套了吗,啊。”

刘川低了头,说:“是。”

钟天水又想了一下,转脸对两位队长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活物,既然已经养上了,就让他养吧。懂得爱护生命珍惜生命,这是好事,但也要有规有矩才行。我看先让他养吧,下不为例。不要养在车间里,可以带到监号去,养好了放归大自然。”钟天水转脸又对刘川说:“不过这事你没向队长汇报,不符合规定,该扣分还是得扣分。”

刘川已经大喜过望,高兴地答道:“是。”

对钟天水的意见,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显然都有几分意外,刘川能看出来的。但他们这种年轻干警,在钟天水面前只有服从的资格。庞建东说了句:“行。”又转脸对刘川说:“你先干活去吧,这盒子先放这儿,收工的时候想着到这儿来拿。”

刘川没想到钟大居然如此宽宏大量,不仅饶了他,也饶了麻雀一命。他脸上绽放出感激的笑容,那笑容是从他的心底里发出来的。他蹲在地上,但扬起面庞,冲钟大,也冲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满心欢喜地再次大声答应:“是!”

三分监区晚上

四班的犯人都围着在看刘川的小鸟。

陈佑成:“这就是一般麻雀,不值钱。”

李京:“我以前在德隆居饭庄吃饭。菜单上就有一道油炸麻雀,我嫌档次不高没吃,不过听说特好吃。”

孙鹏瞪眼:“把我们这儿谁拿油炸炸我估计你都敢吃!”

班长梁栋:“准备睡觉了,大家散开吧。”

大家散了,刘川小心地将盛鸟的纸盒放在床头。他用一点米粒喂鸟,但能看出,那只鸟已经奄奄一息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梁栋:“刘川,别弄鸟了,上床睡觉!”

刘川连忙放好小鸟。

铁艺车间白天

因为鸟飞到车间里来这件事情,一分监区的队长们后来专门过来检查了刘川他们干活的那间小屋,发现窗子果然坏了,已经关不严了。

队长:“上次鸟就是从这儿飞进来的吧?”

刘川:“对。”

队长:“你们修一下,别耽误生产任务,把它早点修好。”

刘川孙鹏:“是。”

铁艺车间白天

刘川和孙鹏利用做铁艺栏杆的废料,做了一扇枝叶连藤的铁艺窗栏,还涂了雅致的白漆。李京和陈佑成帮刘川和孙鹏一起拆下了原来小窗上黑色的铁条,换上了这扇白色的铁艺窗栏。

一监区的队长过来检查生产,一看窗户,脸色顿变。

队长:“哎,原来窗户上的铁栏呢?”

孙鹏:“拆了。”

队长:“拆了,谁让你们拆了?”

队长的声音俱厉,让在场的犯人都不敢吭声了。

又有两个队长闻声进了小屋,听说犯人把铁条拆了,一个队长再次喝问:“怎么把铁条拆了?谁拆的!谁拆的?”

另一队长:“你们三分监区的人到这儿干活怎么老是搞破坏,你们懂不懂这些铁条是什么,这是监狱的象征,是服刑人员活动的界限,你们知道不知道拆毁这个界限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啊?”

一个年长的队长急急地对一个年轻队长说:“叫分监区长来一下。”

年轻队长急急地去了。

一分监区的分监区长和好几个队长从车间外急步赶到现场。

很快,参与拆毁铁条的刘川、孙鹏、李京和陈佑成等四名罪犯被反铐起来,押出了车间。

车间里的犯人们不知出了何事,目光晾恐地远远围观。

狱政科白天

刘川、孙鹏、李京、陈佑成被分别提至不同的屋子里审问,李京和陈佑成当然齐声鸣冤,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陈佑成说:“我们就是帮忙安装了一下,具体拆毁铁条和制作铁艺窗栏的行为都是孙鹏刘川干的。”

在另一间屋内,李京交待:“我们还以为是一分监区的管教干部布置的呢,我们真是没想到这是孙刘二犯蓄意破坏呀!”

狱政干部:“孙鹏和刘川谁是主谋?”

在另一间屋子的审问中,孙鹏交待:“制作铁艺小窗是我和刘川一起干的,当时只是觉得比铁条显得漂亮,反正也能起到铁栏的作用,所以就把铁条拆了。”

在另一间屋里,刘川关于拆换铁条的过程与初衷的供述,和孙鹏的交代差不太多。

审讯民警:“你先不要说你们是什么目的,我问的是你们拆毁铁条,向分监区哪个队长请示过没有!”

刘川:“没有。我们就是觉得好看,当时也没多想,我觉得确实挺好看的。”

审讯者:“拆之前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刘川:“我们就说这个比铁条艺术一点,能美化一下车间环境……”

审讯者:“你们谁先提出拆的,谁第一个提出来的?”

刘川:“我先提的。”

审讯者:“孙鹏怎么说的,你一提他就说行?”

刘川:“我提了以后他……他没说什么,反正这事是我提的,他只是帮静忙,我是主谋,他是胁从。”

两名审讯者一问一记。刘川蹲在地上,双手依然戴着铐子。

狱政科外晚上

李京和陈佑成被放了出来,被三分监区的庞建东接回去了。狱政科的一位民警低声对庞建东说:“这俩人看来责任不大,你们先接回去吧,以后有什么问题需要找他们再说。”

狱政科监号夜

刘川和孙鹏这一天没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分监区,而是被押到狱政科的狱内侦查队的监号分别关押。当天晚上由狱政科负责狱内案件侦查的民警分别继续审问。

强炳林办公室白天

狱政科的负责人在向副监狱长强炳林汇报:“……昨天晚上我们狱政科的狱内案件侦查队又审了一遍,事实大体清楚,虽然没有证据能说明刘川孙鹏拆毁铁条有脱逃和故意破坏的动机,但这个行为本身在咱们天河监狱的历史上,也算是绝无仅有了。犯人私自拆毁禁锢铁栏,从性质上说,应当算是一种破坏监管设施的行为。这种事我们的意见还是不能简单就事论事的处理,还是要杀一儆百,否则以后非乱套不可。”

强炳林翻看着审讯笔录,若有所思地问道:“破坏监管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