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菡听韩玉茑弹了一遍《高山流水》开头的一段,觉得她虽然不懂乐理,却弹得很有乐感,而且,仅凭心记,听几遍就能弹出来,说明她确实聪明过人,这让她很高兴。看来,大哥治疗这种精神癫狂疾病的方法确是出人之上。在必要的物理治疗同时,辅以娱悦情怀的心理治疗妙法,使医者通过优美动听的音乐,吸引患者摆脱狂躁,进入忘忧境界,进而让心绪逐步恢复至发病前的正常状态。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她也因此对程少伯更加敬佩。当然,这敬佩不仅是对程少伯的医技,还有他的人品、技能。

自从那天夜里韩玉茑提出要学弹琴,程少伯就让何若菡把程少仲留在家里的琴找了出来,每天早晚都要尽可能多挤些时间教韩玉茑练琴。看他教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敷衍精神病患者,而像是老师教学生一样认真。何若菡小时也练过几天琴,基本要领也懂一些,所以,她完全听得出大哥没有一丝马虎的地方,心里对他待人的真诚也就很感动。在他去回春堂坐堂或外出往诊的时候,何若菡也拖着七个月的妊娠身子,抽空陪韩玉茑练一练琴,以分担些程少伯的压力。

韩玉茑自从那天夜里发作被程少伯的琴声医好后,半个月来,发作的频率和程度都大大减轻,这除了程少伯用药得当之外,琴声疗法的辅助作用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同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好心眼儿的医生。作为一名贫寒农家的女儿,按当时当地风俗,十六七岁就该出嫁的。韩玉茑所以十八岁还没出嫁,一是因为她母常年卧病不起,需要她这唯一的女儿照顾。二是她毕竟是诗书人家,粗识文墨,不愿嫁给目不识丁之辈,而门户相当者又很难觅得,便因高不成、低不就延误下来。这些天,她精神正常时,边向程少伯学琴,边自然而然被程少伯和气的为人所吸引,情不自禁产生些非分之想。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对程少伯的微笑或凝望就往往要产生误解,便觉得程少伯也很喜欢自己,精神也便大为欢愉,症状自然就迅速好转。

韩玉茑对程少伯的心理活动,何若菡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她觉得若能让韩玉茑留在程家和她做妯娌倒也挺好,便把这想法和程夫人说了。程夫人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就又和程汉儒讲了。程汉儒当即找到程少伯问韩玉茑的病到底能不能有把握治好。程少伯说当然有把握治好,程汉儒就说了想把韩玉茑留下给程少伯做媳妇的意思。程少伯这才明白叔父的用意,说:给她治病,有助于她,便想让她以人回报,这不好。程汉儒以为程少伯讲得有理,就想找范沉香商量商量,可范沉香去北平不在家,事情就耽搁下来。

然而,凭何若菡的预感,她觉得此事肯定能成,所以,她心目中有意无意已把韩玉茑当成没过门儿的妯娌嫂子。刚才韩玉茑练习弹奏《高山流水》的开头一段,弹得很有抑扬顿挫,她的高兴是由衷的,甚至比自己弹出了成绩还高兴。

她就又接续那弹过的开头,继续教韩玉茑往下弹。

就在这时,听程汉儒在院子里喊“秦嫂快快上茶”。

何若菡从厢房门缝往外看去,见程汉儒、范沉香和韩宝善三人兴冲冲直奔上屋而去。她便料想是范沉香刚从北平回来,并已听到程汉儒与他谈及韩玉茑的事,果真如此的话,现在三个人都满面春风,肯定是已经达成共识了。

何若菡这样猜想着,秦嫂匆匆掀开门帘走进来说:“二少奶奶,老爷让你领韩姑娘到上屋去一下。”说完,转身而去。

何若菡领着韩玉茑来到上屋,韩宝善连忙朝韩玉茑指着范沉香说:“玉茑,快见见你的二姨夫。小时候你还在他家住过呢,还记得不?”

韩玉茑朝范沉香微微一笑说:“二姨夫给我买过花洋线,让我学绣花,我都记着呢。”说完,向范沉香深施一礼,问了声好。

何若菡也向范沉香问了声好。

范沉香看着韩玉茑说:“这孩子真像你们说的,和小堇长得确实挺像,这正应了那句俗话——三辈儿不离姥家根哪!”然后,又对韩玉茑说:“你表姐不争气,让我赶跑了,现在我身边没女儿,想把你留在药王庙给我当女儿,愿意不愿意呀?”

韩玉茑对范沉香的问话毫无心理准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便扭过头看父亲。

韩宝善知道女儿在询问他的意见,便说:“你二姨夫说的是真话,他想把你过继给他们家,然后,就近在这药王庙给你找个婆家。这事儿我都同意了,就看你个人愿不愿意。”

“干脆把话全说清楚吧!”范沉香没等韩玉茑表态,又抢过话说:“你的病是老程家给治好的,今后不犯再好不过,万一要再犯,也还得到老程家来治。人家上下老少对你都挺好,也不嫌你家穷,你要愿意,就把你嫁给他们家,要不愿意……”范沉香说到这儿停住了,眼睛一动不动望着韩玉茑。

“谁说不愿意了?来的时候,我表姐就让我做好嫁到这儿的打算了!”韩玉茑这么说完,脸一红,转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