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穿着睡衣的布朗先生。他看来是被什么问题困扰着,眉头紧皱,脸色也很难看。

程少仲心里不由发虚,他担心布朗的脸色与他和索菲娅昨晚爱神湖的操行有关,连忙让座,献殷勤。

“孩子,我亲爱的密斯特程。”布朗这样说着,痛苦地闭起眼睛,轻摇着头,“我真不知该怎么和你说——霍曼,你的干妈,我可怜的妻子,近来一直被肾结石困扰,你和她相处的机会少,自然没发现。她疼起来就像被魔鬼卡住了喉咙——喏,方才就是这样,把我硬是吵醒了,而不疼的时候,又像完全没有这么回事。我给她用过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的药,像麻醉止疼的氧化亚氮,消炎止疼的阿司匹林等等,但只能缓解症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后的办法只能是手术,人工取石,可她的血压高得惊人,让我很没有信心。我记得你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他给光绪皇帝处置过这种病,用的是一种草药,名叫……”布朗一时想不起那味中药的名字,卡壳了。

“金钱草。”程少仲替他说出了药名,又说:“只用这一味药煎汤,不断服用半个月左右就能把结石排出来。”

“OK!就是这个意思。这么说,你也能处置?”布朗眼里露出希望的光。

“问题是到哪里能买到这种药,它是一种草本花卉,每年早春开黄花,像中国古代的铜币。”程少仲说,“只要能买到这种药,就肯定能治好病。”

“看来又要跑一次纽约。”布朗说,“只有那里的唐人街有中药店,让我先打电话问一问。”说完就走了出去。

程少仲非常庆幸布朗没有提到索菲娅的事儿,又想到今后如果经常用得上中药,他也确实应该抽时间去一趟纽约,多采购些常用药备用。

布朗打通了电话,纽约唐人街一家中药店恰好有炮制好的金钱草,还有装成袋配伍好的钱草化淋汤,用于石淋尿血的。

程少仲一听,知道这是中医行家坐堂的药店,便顿时产生兴趣,向布朗表示愿亲自去采购一趟中药,布朗算算正是星期天,就去喊索菲娅,让她给程少仲开车去纽约。

索菲娅前几天和玛丽相约,要找机会去纽约最高的大厦和最大的百货公司——梅赛百货公司去观光,便给玛丽打了电话,方志武听说也要同去,就相约两辆车四个人同行。

华盛顿、纽约一带的冬天,并不很冷,除阔叶林有色彩鲜艳的红叶、黄叶飘落之外,其他树木和草地一样,依然绿着。沿路所过的巴尔的摩、费城和新泽西州的城区花圃里,仍有鲜花在开放,洁白的鸽子在城里广场上悠闲地散步,很绅士。

索菲娅似乎仍陶醉在爱神湖畔的柔情蜜意之中,边开车边用眼神与程少仲调情。程少仲一夜没休息好,开始车速慢时,他还打得起精神与索菲娅挤眉弄眼。后来,车速超过一百二十英里每小时之后,他开始感到大脑缺氧,很快就睡着了。

待到程少仲被索菲娅喊醒时,车已经进入纽约,刚刚穿越完曼哈顿岛长达三公里的炮台隧道,接踵映入程少仲眼帘的是赫逊德河两岸林立的世界级船王们的大本营群、美国海关大楼以及著名的世界金融中心华尔街。

但在程少仲眼里,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片拥挤的高楼大厦而已。他既不明白这些摩天大厦为什么要盖得这么高,也不明白它们之间高矮胖瘦差别为什么这么大,与他熟悉的北京故宫相比,这里显得太杂乱无章,也太乌烟瘴气。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些摩天大厦似乎有些百花齐放,全无尊卑贵贱之分,他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连开个药方都要讲究君臣佐使,建一座都市怎么可以如此五花八门呢?

唐人街的情况显然要好得多,画栋雕梁的牌楼之内,两排重檐飞拱的大屋顶建筑鳞次栉比,各式各样的中文招牌像各式各样的风筝在大屋顶上耀人眼目,让程少仲一眼便认出这肯定就是纽约唐人街。然而,找到那家药店后却让程少仲大失所望,那只是挤在两家大型珠宝首饰店中间的一个小小门市,里面除中草药外,更多的是中国食品、调味品、干果、干菜和中国无锡泥人阿福、杭州丝绸以及天津杨柳青年画等。看来,店主人出于利润考虑,把从中国进的货一股脑全摆了出来。所以,这不能算作一家纯粹的中药店,但在当时,它又是全美仅有的两家经营中药的场所之一(另一家在旧金山的唐人街)。

程少仲见状,知道认为有坐堂医生的想法当然肯定是错了,便依照货架上陈列的与药柜里所装的现有中草药品种,拣常用的分别买了许多,算账时,他发现这些药的价格比国内差不多要贵七八倍之多。

老板是潮州人,见程少仲买了这许多中草药,高兴之余又有些纳闷儿,便请教程少仲姓名、身份、买这些中草药干什么用。当他得知程少仲姓名、身份之后,大为惊愕地问:“你也叫程少仲?也是来乔治城大学医学院留学的?”

程少仲一听老板的话,也不禁有些诧异,反问道:“听你的语气,还有一个来乔治城大学医学院留学的程少仲吗?”

“没错。”那老板说,“我和那个程少仲是一个月前认识的,他先是从华盛顿专程来买甜瓜籽和红糖,后来没过几天,他又来和我商量去洛杉矶联合办唐人诊所,让我出药,他来诊断,专门给中国人看病。”

“你是说,那个程少仲给人诊断?”程少仲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他父亲是中国的御医,有大把的宫廷秘方。”老板说。

“你同意和他合作吗?”程少仲问。

“没有。现在美国的中国人还太少,我这么小的中草药店都没生意,哪还敢办诊所?”老板说。

“那个人不是程少仲,他本人也不是学医的,更没有做御医的父亲。”方志武指着程少仲向前揭露说,“他才是程少仲,中国御医世家,你认识的那个叫唐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