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城距药王庙镇只有十几里路,何若菡的花轿一出城门,嘹亮的鼓乐声便隐隐约约飘过初春的原野,传进药王庙镇的大街小巷。

肖聪甫一听城里方向动起了鼓乐,知道程少仲一行进城迎亲的队伍已往回返,便连忙指挥程少伯这边也吹起唢呐、敲起锣鼓,同时让范小堇的花轿起轿。于是,八抬的花轿随着程少伯的高头大马一路张扬,顺着镇上东西南北四条路——绕道而行——所以要把前后药王庙镇全都绕到,一是在镇上好好招摇招摇,二是只有这样路程才与从城里到药王庙镇差不多,两座花轿也才能同一时刻在镇中心会合,然后一起抬往程家老宅。当然,这样一绕,沿街的大小药铺、钱庄、茶肆、酒楼及各街、各巷、各胡同里的居民、百姓,大人、小孩儿也就都被吸引出来,看新郎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引了八个抬轿的汉子,高一脚、低一脚,左一步、右一步,扭着屁股,伸长脖子,颠着花轿,招摇过市,也看一行八个吹唢呐的喇叭匠人如何鼓圆了两腮,突圆了眼珠儿,忽儿朝天、忽儿面地,又忽而往左、忽而往右,摇晃滴着涎水的唢呐,呜呜哇哇,奏着曲子步步向前。他们身后,四个汉子抬着一面井口般大的牛皮红鼓,螃蟹一样横着行走。一个双手握着粗槌的击鼓汉子,赤了膀子,大汗淋漓地猛击鼓点,一边击鼓,一边摇头晃脑,还紧闭了眼睛,一副深深陶醉的样子,很让人担心他的脖颈弄不好会被他前仰后合的脑袋给弄折了。最后,从县城来的程少仲与在镇上绕了一周的程少伯兄弟二人在镇中心广场会合时,双方的鼓乐又更加卖力地比了好一通。那时,两面大鼓的四条鼓槌上下翻飞,如蛟龙出海、似鹞子翻身,咚噗隆咚、咚噗隆咚,震得人心直翻花、震得大地直哆嗦。二八一十六支唢呐,喇叭对喇叭,尖叫着、低咽着,吱吱哇哇、呜喇呜喇,声音灌满了人的耳朵,也灌满了大街小巷、整个药王庙镇。逗引得那些顽皮少年也跟着花轿后面喊:“呜哇镗,呜哇镗,娶个媳妇尿裤裆!……”待到两座花轿抬到程家老宅门前,肖聪甫便指挥落忙的伙计们点燃烟花爆竹,一时间,硝烟滚滚,火花四溅,噼啪之声大作。清脆的一千响小鞭儿哔哔叭叭,闷声闷气的麻雷子咕咚咕咚,一蹿老高的二踢脚叮叮咣咣……刺鼻的火药味儿和喧闹的鼓乐声把迎亲活动推到了高潮,忽然就戛然而止。接着就是新郎双双下马,撩开轿帘,把蒙了盖头,怀抱辐条、瓷瓶、铜镜等的新娘从轿中双手托出,轻轻放于铺在轿前的红毯上。然后新娘由伴娘们搀扶着,扯了牵在新郎手里的同心结一步一步走近宅门,她们脚下的红毯随着她们的前进,一节一节倒换着,直到把她们引进内室才卷了去。一路上,男方家的两个人,手端五谷杂粮,不断向新娘身上投掷,以表示企盼五谷丰登。到门口时,新娘还要跳过火盆、马鞍,以企求婚后日子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

牛雨春眼睁睁看着蒙了盖头的范小堇被程少伯托下花轿,由伴娘们搀扶着一步一步做了各种“故事”,终于走进程家的大门,心中十分不是滋味,无精打采回到范家药园里,独自一人坐在井台上掏出烟袋,抽起烟来。收起烟荷包的瞬间,瞥见上面绣着的一头牛,心里不由一动,这是范小堇给他的定情之物,那牛头上,特别加了一朵木槿花,本来是象征花和牛永远在一起的,现在,花儿开进了程家门,只剩了他这孤单的牛,眼睛就有些潮湿起来。

忽然,牛雨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走近,回头一看,不由愣住了。

来人头戴一顶毡帽,身穿敞怀皮大衣,左手拎着一条装了东西的麻袋,右手晃着一根马鞭,正大步向他走来。

“表哥?”牛雨春认出这是在外边跑单帮的表哥韩玉堂。

“春子!相好的让人家娶走了,心里不好受吧?”韩玉堂是唯一一个知道牛雨春和范小堇相好的人,因为牛雨春求他给范小堇在外地捎过东洋花布。牛雨春没说话,只是低下眼皮瞅着脚尖儿。

“表哥今儿个帮你出口气!”韩玉堂说着从麻袋里掏出个用大红纸包了的盒子来,对牛雨春说:“你把这个盒子给老程家送去,就说一个骑马路过的人让你送的,告诉老程家,这是闾阳山大瓢把子赵义卓给他家的贺礼。”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牛雨春疑疑惑惑地问。

“你甭问,就照我说的办就行。”说着,韩玉堂又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拍在牛雨春手里,眼盯着牛雨春的眼说:“一定说清这是闾阳山赵义卓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