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高头大马、又是披红挂绿、又是鞭炮锣鼓、又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和那悠悠颤颤的五彩花轿,又是踩红毡、迈火盆儿、撒五谷杂粮……程少仲就抱起何若菡进了新房——他发现何若菡一点儿也没老,还和当年一样妩媚。

时隔四十六年,在相同的屋子,与相同的人,二次洞房花烛,这让程少仲无法不产生巨大感情波澜。

开始,他和何若菡情不自禁地抱头痛哭。这哭,犹如溃堤之水,一泻而不能收。那其中的内涵,既有几十年刻骨铭心的思念,也有大半辈子的离哀别怨,更有许许多多难以表白的自责和委屈,以及多年缺少沟通积累的记恨和嗔怪……

何若菡边哭边扭打着程少仲,程少仲边哭边亲吻着何若菡。后来,两人又拥在一起放声大笑。这笑,如同骤然荡起的春风,吹去许多岁月的阴霾,焕发了两个人的生命激情,虽然这已不是年轻人的那种激情,可依然澎湃不已,涌动不已,使他们同时又都重新找到了四十六年前的那种感觉、那种情绪、那种不可遏止的轰轰烈烈……

当急风暴雨式的激情澎湃过后,溪流般欢快跃动的感觉也渐渐平缓下来,一切便归于深沉。两双手仔仔细细地在对方的身体上轻轻抚摸着、抚摸着,似乎都想以此拂掉岁月留在对方身上的印记,或者是抚平对方大半生来心头积下的累累伤痕……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程少仲怀中的何若菡忽然变成了沈茵。

她讨厌地推开程少仲的手,冷冷地说:“别再碰我!老右派!”程少仲一急,就醒了,意识到原来是一场梦。

程少仲披了棉袄,趿拉着炕沿下的破棉鞋,推门走出了厢房。

寒夜中万籁俱寂,夜游的东西也敛了形去避寒。只有冷月的清辉朦胧着天地之间。程少仲举目星空,找到了横隔在惨淡银河两侧的牛郎和织女星。他看到了他们都在眨眼、饮泣。他回眸望了一眼上屋的窗户,里面没有动静——何若菡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