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武果然说话算话,不到一周,便帮程少仲找到了续弦之人。程少仲从方志武的介绍中得知,这是沙莎在上海圣约翰医科大学读书时的同学,叫沈茵,浙江杭州人,四十五岁的老姑娘,没结过婚,现在北京第四医院儿科工作。方志武说,她倒不是女独身主义者,只是心性高傲,一再错过机会,才一直独身。她听说程少仲有过两位外国前妻,又是留美硕士,现任卫生部副部长兼协和医院院长,又看了程少仲的照片,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程少仲对方志武的出现,总是感到有些不祥,对他的种种友好表示,也总是半信半疑。所以,根本没把他关于夫人问题的承诺当真。现在,面对他领来的活生生的沈茵,才不得不有所反应。平心而论,沈茵人很漂亮,具有大家闺秀的风度,一看便很脱俗。虽已徐娘半老,却是风韵不减,一举一动都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仪和成熟女人的分量。这是索菲娅和戴安娜都不具有的特质。何若菡多少有一些,但因为她不是职业女性,家务琐事使她无法脱俗,因而达不到沈茵这种品位。所以,单从沈茵而言,他是满意的,甚至有些喜出望外。但这个沈茵是方志武和沙莎帮他找来的,这就不能不让他多虑,唯恐其中有什么圈套。

方志武看透了程少仲的心事,苦笑问:“我方志武的人格,在你程副部长面前真的一文不值了吗?”

程少仲没有回答。

方志武说:“我只是为了弥补当初的过错,好取得你的谅解,今后为你牵马坠镫,难道你真就不给我这下级一点面子吗?”

程少仲依然没有回答。

“算了!程副部长!”方志武生气地说,“既然你不给我机会,我也就不勉强了。但你记住,我使你失去过妻子,也帮你找到过夫人。只是因为你疑神疑鬼,才没成就良缘,可我偿还过了!良心上平衡了!”

听了方志武的这番话,程少仲的疑虑反倒消除了,他握住方志武的手说:“别说了,我相信你的真诚。”

……

程少仲与沈茵的感情推进过程是迅速的,这主要是沈茵的性格使然。沈茵一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优柔寡断使她一再错过良机。所以她这次吸取了教训,当机立断之后,就义无反顾。

虽然程少仲年已六旬,但对养生之道的谙熟,使他至少比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同龄人们要显得年轻许多,这就让沈茵的第一视觉印象不能不产生误差。因而竟把他当成五十岁的人(虽然她明知他已六十岁),使她在虚荣心上顺利解决了“老”字障碍。这个关键问题一经解决,程少仲便拥有了极大优势——官大、工薪高、学问深、现实待遇好……所以,沈茵一开始就采取了全力以赴战略,志在必得。对于程少仲来说,这是他此生最孤独的时期。转眼之间,戴安娜没了,继父母没了,常与他亲近的程杏元被枪毙了,哥哥和嫂子以及何若菡搬回乡下去住了,和他能谈得来的范沉香也驾鹤西归了。

除了这些亲人故旧的生死离别之外,使他产生孤独感的还有李德全部长那不像从前那么亲切了的目光,以及部里许多人对他有些冷漠的神态。他的孤独来自许多原因,因而比一般意义的孤独更不可排遣。

所以,他需要慰藉。

在这种背景情况下,沈茵的全力以赴战略便相当奏效。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前门大街的老正兴酒家,方志武夫妇陪着沈茵来的。餐后,便告别了。第二次见面是在离第四医院较近的天坛公园东门,这是方志武夫妇替他们约定的。上午九点见面后,两人便一同进了天坛公园,信步徜徉,边走边聊,最后,从天坛公园南门出来,在天桥一家饭店共进午餐。

沈茵主动要了酒,喝得耳热之时,她趁给程少仲斟酒的机会,很自然地抓住了他表示礼貌而伸出的手,紧紧握住,久久不放。与此同时,大胆地盯住程少仲的双眼,目光中充满了柔情。

餐后,程少仲本想告别,沈茵却要求他送她回宿舍,程少仲便依令行事,但没有进沈茵的宿舍。临别,沈茵提出第二天到程少仲家里看看,然后一起吃晚饭。

第二天,下班后,沈茵准时来到程少仲的家。

这个在协和医院住宅楼里的院长之家,让沈茵大开了眼界:不仅面积相当之大,装修与布置完全是欧美风格:长窗帘、大帘盒、木围墙、木地板、木门窗口、木天棚围口镶彩花石膏板,荧光吊花顶灯、壁灯、落地灯、台灯配成一套,写字台、大小沙发、茶几、高背靠椅全是乳白色欧洲宫廷雕花款式,双人床、大衣柜、书柜、床头柜与梳妆台是浑然一体的五件组合。

床上用品与地毯、壁挂也是统一的风格。再加上琳琅满目的大小挂镜、壁镜和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具、烟灰缸等等,这在五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家庭,的确是洋味十足的。特别是再看了设施齐全的卫生间与厨房之后,这位来自古老的西子湖畔、在阁楼里长大的老姑娘便再不想离开这里了。

所以,在没话找话地聊了许多时间后,程少仲提议一起去附近东安市场的东来顺吃涮羊肉时,沈茵却连声说不饿,忙什么?说话时,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程少仲只好由她。

等到程少仲终于饿得不行,站起身要穿衣服去吃饭时,沈茵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红着脸柔声问:“你光知道肚子里饿,心里不饿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