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天的光景吧,一个中午,我拉了架子车刚进八道巷,有人问我愿不愿去拉货,货不重,是百十个纸箱装的,拉到八道巷的一栋楼上,纸箱全部归我。我问到哪儿去拉,他说塔街,塔街我不知道,他又说魏公寨知道不,魏公寨有个邮局,我和五富去那儿汇过钱,并不很远,我就跟他走了。

这人半个脸都是胡子,街上一个小孩一直看着他,说:叔叔没嘴?他一掀胡子,说:这不是嘴是你娘的屄?我觉得这人挺逗。

到了魏公寨,果然有条丁字街叫塔街,街口却是偌大一个古董市场。那里的店铺都是清一色的简易平房,一排一溜纵横交错,形成数十个南北东西走向的窄道,平房里出售着各种瓷器,陶罐,石刻,木雕和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古董市场上的人很多,大胡子领我七拐八拐到了一间店铺,我才知道要拉走的是百十个彩色陶罐,而大胡子本人就是个收藏家。但是陶罐的价钱并没有谈妥,好像是店铺的老板又要加价,先前的一个陶罐二千元变成了三千元,两人就争执不休。我知趣,没有发表意见,呆呆听他们一会儿红着脸吵,一会儿又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就不想在他们讨价还价时有我碍事,我说:你们谈妥了喊我一声,我出去转转。我到旁边的店铺去瞧瞧新鲜,可刚一进去,店主人就迎上来,问:买些什么呀?我能买什么呢,只好出来,又进一店铺,店主人还是问:买些什么呀?我就又出来,在窄道里看人。人群里时不时就有一些异人,要么是大胡子要么是长头发在脑后梳个小辫儿,而且衣服长长短短,颜色大红大绿。又过来了一个,人长得尖嘴猴腮,却披肩长发,要不是有着大喉结我还以为是个女的呢。

我说:是找你的。

我故意在平和着,我说:小日子不错么,一个人品茶啊!

他说:我好这一口。

他没有让我们进去的意思,拿眼睛看我的手,我的手在裤子口袋里,让他弄不明白我手里有什么东西。

我说:我是翠花的老表,翠花不想在你这儿干了,你把身份证还给她吧。

屋里是个小厅,左右各一个小房,左小房门口靠着一个拖把,右小房门口有个小木凳子,可以随手拿起来。我观察好了。

他说:刚才来的那人是不是你们一伙的?

我说:那是翠花的堂哥。

他说:来打架呀?!

我说:你怎么能说他来打架的?

他说:他手里提了个木棍。

我说:提木棍就是打架呀?

他说:出门提木棍那就是要打架么。

我说:你出门还带生殖器,难道你就是要强暴人?!

我竟然能说出这句话来,我觉得很满意。我笑了,他也笑了。他一笑露出牙龈,这么丑的男人。

他说:你也是从乡里来的?

我说:我在报社工作。

他就再次看我,我有些紧张,如果他要看我的证件那事情就露馅了,我硬撑着,脸上没有表情。手从裤兜里掏出纸烟来吸,还吐了个烟圈。那烟圈很大,摇摇晃晃在空中飘。

他脖子不硬了,却对翠花说:翠花,你说良心话,我可没亏待你呀。

五富说:你好得很!

五富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楼,就站在我们后边。

我把五富制止了,只要把身份证能要回来,什么话都不要说了。我说:翠花家里有事,不在城里打工了,你把身份证给她就是了。

那男的把身份证从口袋里往外掏,五富一把夺过来,拉了翠花就走。

五富抢夺时用力太猛,把那男的手都抓破了,那男的哎哎叫着要扑出来,我拦住了,我说你别惹他,他是二杆子!五富已把翠花拉到楼梯口,回了头却说:谁是二杆子?!把鼻孔里的棉球取了,血就往出流,他竟然用手把血在脸上抹,抹了个大红脸。那男的不往外扑了。

我把翠花叫住,我说翠花你要走了,你给这位大叔说声再见。我故意让翠花叫他是大叔。翠花说再见。我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翠花说,噢,还有那房子的钥匙。她从裤带上解下一串钥匙扔进门。我说你是不是拿了工资还没干够天数,那你给你大叔退出来。翠花说不是,上月工资发了,这一月干了九天还没给一分钱哩。我当然知道这一月是九号,估计没发工资的,果然没发。我对那男的说:你把九天的工资发了吧,免得以后又来找你。那男的黑着脸不吭声。我又说羊都卖了还在乎缰绳,翠花你一月多少工资?翠花说三百。那男的掏出了一百元。我说,噢,一月三百,十天一百,一天十元。我拿了我自己的十元给了那男的。

离开了那户人家,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夸五富鼻血抹得好,五富说我给你发凶的时候不是凶你的,我说这我知道。五富很得意,嚷嚷着要翠花请客,因为翠花白要了九十元钱。我说请什么客,翠花离开了那家,还不知道以后再干什么,你就那么欠吃呀?没想我这话却说得翠花哭了。她这一哭,我就手脚无措,我能给她寻工作吗,能让她暂时也住到池头村吗?我只有让五富送他到家属院陆婶那儿去。

翠花是不愿走的,她和五富已经走出十多米远了,她又返身跑了过来,从那个小布兜里拿出了一个纸包,她说:刘高兴,我没啥谢你。我伺候了植物人三年,落脚却是这样,我气不过,走时拿了他家一包辣面,我把辣面给你!

翠花和五富极快地向巷口走去,我打开了纸包,忽然一股风将辣面朝我脸上吹起,顿时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