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内布满了卫戍区跑步赶来的武装战士。各处都在敲门,询问,检查。林娥由人陪同着跨入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住着三口人,父亲、母亲和一名小男孩。林娥微笑着同他们一一握了手。

忽然林娥看向孩子的母亲,冷不丁地问:“你是做报务的吧?”

“什么?”孩子的母亲,一名老辣的女人佯装不知。

“我们是同行。”林娥笑着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们刚刚握手时,我注意到你的中指外关节上有明显的硬茧,如果不信,你可以九*九*藏*书*网自己再看看,那是叩击键盘留下的。”林娥朝卫戍区武装战士使了个肯定的眼神,“彻底搜查这户,每一角落都要搜。”

战士们散开,奔向各处,开始搜查。

不一会,有战士从楼梯下来:“报告,楼上发现一部电台!摸上去还是热的!”

立青在野司卫生部与卫生部长讨论战时救护。

“……不仅是战伤,102尤其关心冻伤的防治,严寒冬季,大量冻伤会造成无谓的减员。”立青说。

“我们已经积累了治疗冻伤的经验,北满当年的教训应该能够避免。”卫生部长信心十足。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各野战医院尚存的日本籍医护人员,初步了解了一下,有五千多名,这是个大头,他们的作用发挥好了,将可挽救我军成千上万的生命。102指示,对这批人一定要用好,要优待,宁肯我们饿肚子,也要保证这批日本医护人员每月能吃上定额大米和拿到固定薪金。要待之以诚,用之以信。只有这样,人家才肯帮你呢!”立青由荻原三平等日籍工程师帮助研制炮弹引发感想。

“请102放心,我们会照此办理。我们卫生部提出的口号是:村村办医院,家家设病房,人人当看护,部队打到哪儿,担架队跟到哪儿……”两人正讨论着,

一名通信兵走入:“请问,杨部长在吗?”

“我就是!”立青答。

“102指示,让你立刻去东北局社会部报到,有紧急任务!”

在东北局社会部,桌子上摆着缴获的电台和密码、手枪、密写药水等物。

社会部长告诉立青,“已经对抓获的潜伏特务357小组进行了突审,据他们交待,特务们向他们的南京长官吹了点牛,收买的内线关系并非是东野司令部的作战参谋,而是司令部直属队的战勤参谋,并不掌握核心机密,此人已被野司保卫部逮捕。”

“将计就计,103提出以哈尔滨抓获的敌357电台,逆向工作,向敌最高统帅卫立煌发出错误情报,引导敌错误判断,隐蔽我军将大量部队调往锦州城下。”社会部长对立青说。

立青眼睛亮了:“这个办法好,如果用好了,价值不亚于三个纵队!”

“假消息也要有真水平呀,对方也是行家,水平低了,对方一眼就能识破。所以102要你来,就要你做这个假101,蒙骗敌人。102说,你的图上功夫是当年一一五师最好的。”

“行,我服从命令,真的101做不了,就做假的。”两个人都笑了。

说话间,林娥走了进来。社会部长说:“林娥,你来得正好。工作间我已经安排了,就在我的社会部开你们的夫妻店吧,一句话,戏要唱好,要唱得满堂彩!”

副官走近立仁悄声报告:“空军侦察机侦察到共军在辽西地区铁路夜间运输繁忙,白天也有大量人员运动现象。”

立仁皱眉看向地图,吩咐:“把情报处长给我叫来!”

等情报处长走进来后,立仁问:“357的情报发来了吗?”

情报处长抬手看看表:“离联络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为了357的安全,我们把通信时间尽量缩短。”

此时在哈尔滨东野社会部一间办公室内,

立青对着墙上挂的一幅辽沈地区的双方态势图,认真思索。

林娥走进,问:“立青,准备好了没有,距离通信时间只剩下四十五分钟了。”

“你不知道,即使是演戏,也得要演好,得绞尽脑汁呢!就这么着吧,我看101来撒这个谎,也就这水平啦!”

他递过已书写好的电文:“原文照发!”

林娥把电文交给被俘后现为我所用的女特务,照着电文给沈阳“剿总”情报中心发报。林娥在一边戴着耳机,警惕地监听着。

当最后一组数码敲完后,女特务停下,看向林娥:“长官,我发完了。”

“很好,以后就照这么来。”林娥赞许道。

收到357发来的情报后,立仁笑了,对身边的情报处长说。“共军将以十个纵队南下进攻沈阳,然后再回师打长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辽西地区近期铁路运输繁忙的原由。”整理军装,拿了军帽,“我这就去向卫长官报告!你继续督促357,再接再厉,收集更多的情报!”

初战告捷后,立青又打电话给103:“由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恐怕不能长久,你得给我点实兵,哪怕一个师呢,假戏得真唱呀!如果这出戏唱成了,我能替你省下三个纵队都不止呢!”

立青提出的具体方案是,我军以四个师的兵力向南开进,做出要打沈阳的样子,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东线,这样一来,驻守沈阳的三十万敌军就不敢轻易西进援助锦州,减轻我攻锦大军压力。“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这场假戏也就更加逼真了。”

立青正在同103商量这场“假戏真唱”的戏怎么往下演,林娥进来了。等立青放下电话,林娥问立青:“你知道,沈阳那边谁在处理我们发过去的假情报吗?”

“谁?”立青问。

“刚刚的例行通信,对方告诉我们说,‘剿总’副参谋长十分看重我们的情报,这个人就是杨立仁。”

立青笑笑:“有意思。林娥,你知道吗,立仁小时候给我讲过一个‘给狗熊喂药的故事’。”

“喂药?狗熊?”林娥饶有兴趣。

“立仁告诉我,有一位老先生,家里养的狗熊病了,老先生就精心配了药,费了很大劲儿把药研成粉末,放在一张纸上,又诱使狗熊张开嘴来。”立青拿着一张纸边说边示范,“老先生打算将药粉吹进狗熊的嘴里,正当他张开嘴准备吹气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怎么了?”林娥问。

“那狗熊抢先吹了一口气。”立青说。

“咯咯咯,”笑乱了的林娥,“药……到老先生嘴里了?”

“我们就是那只狗熊,立仁就是老先生,我们之间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他这人,总是低估了狗熊的聪明!”立青哲人般的说。

立仁情绪不高地走进办公室。

情报处长不放心地问:“卫长官如何表示?”

“卫长官对我们的情报十分困惑。”立仁告诉情报处长,

卫立煌不理解共军为什么不先打孤城长春,却偏要直取沈阳?

“噢,卫长官不相信共军会先打沈阳?”

“是的,卫长官怀疑共军会不会是要在锦州做文章。”

立仁忧心忡忡:“我东北国军的最高军事长官都如此朝秦暮楚,不是好事呀!三军之害,始于狐疑……”

立仁闷闷不乐地来到沈阳军官俱乐部,在一个角落处,与吴融和汤慕禹一边喝着酒,一边作着交谈。汤慕禹断言共军不敢走打锦州这步险棋:“如果共军先打锦州,那就意味着要将我六十万国军精锐统统关在东北,一口吞下去,他们有那大胃口吗?即使有,他能消化得了吗?”

立仁看向吴融:“吴师长怎么看?”

“对共军来说,这确是一步险棋。”吴融用桌上酒杯烟缸示意,“这是东北,这是华北,锦州好比一根扁担,一头挑着东北,一头挑着华北,如果扁担断了,沟通华北的咽喉也就断了。”

立仁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步险棋也是好棋呢!”

“如果立青是共军的总指挥,我相信他会先打锦州。”吴融说。

“为什么?”立仁饶有兴趣地问。

汤慕禹笑道:“立青这家伙是拔萝卜专拣大的拔。”

“性格使然,立青此人一向酷爱剑走偏锋。”吴融说。

立仁笑笑:“四期的林彪更是东北之狐呢!”

一脸的思虑……

情报处长向立仁汇报,卫立煌急令空军又一次超低空飞行侦察,尤其沿铁路线,仔细寻察,结果也没能找到共军打锦州的迹象。立仁似乎有了希望:“那就是说卫长官未能推倒357发来的情报?”

情报处长回答:“目前看应该是这样。”

正说着,一名情报官慌慌张张地走进办公室:

“长官,有些不妙,我们潜伏在郑家屯彰武、西阜新的关系发来情报,沿线铁路,近日大量在夜间过往棚车,所有车厢都加锁,并贴上封条,行踪诡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情况?”

立仁急切地在地图上寻找铁路位置:“什么意思,是真的要打我锦州?”命令情报处长:“马上电令哈尔滨的357,让他们立刻查明情况,这些铁路运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情报处长转身匆匆而去。立仁拉开衣领,扔掉了帽子,心里面乱极了。

立仁发给357的急电,理所当然地被林娥截获,立即向立青作了汇报。

立青一怔:“我就料到了,这么大规模的铁路运输,完全不被敌人察觉,几乎是不可能。”

“怎么办,电报语气严厉,要求在十二小时之内必须将结果报送沈阳。”林娥问。

立青走向地图,仔细地看着:“瞒天过海是不可能了,这里的运输活动与攻打沈阳扯不上任何关系。”想了一会,他忽然定下决心:“干脆把敌人的视线引向关内,引向华北。这样就解释了西线一带铁路调运的原因。”

满头大汗的情报处长拿着一份经立青精心炮制的电报,老远在喊:“357很能干,已经回电了!”

立仁接过电报一看,上面写着:“东北部分共军奉命进关,配合华北共军进攻承德和赤峰。”不由舒了一口气,急忙又到地图上查看,自言自语:“从逻辑上看,似乎有点合情合理。”

情报处长在一旁自作聪明地:“华北杨成武兵团跃跃欲试,早就计划要打承德和赤峰。如果这股祸水能够引到傅作义那里,应该对我们东北有利。”

“看来共军还是对我东北的精锐之师有所顾忌,没有能力鲸吞我们,柿子拣软的去捏。可惜了,还是缺少雄才大略!”立仁又神气起来,整理好军装,戴上帽子:“我得去向卫长官报告!”

情报处长又递上一份情报:“这是空军早晨发来的侦察报告,没有发现新的异常迹象。”

“你让空军不要整天派侦察机飞来飞去,尽搞些没有用的情报!那么多轰炸机,让他们做点正经事,沿郑家屯、彰武、西阜新,给我来回轰炸上几轮。有枣没枣,都打上三竿子,以防不测!”立仁对西线运输,还是有点不放心。

社会部长向立青宣布:“101首长已经下令,我东野八个主力纵队出击北宁铁路锦州至唐山段,切断东北国民党军与关内的联系。战斗今晚就打响,一旦打响,我军的战略企图将暴露无遗,所以,你这个假101现在就可以下岗了!”

一句话说得立青瞠目结舌,站在那里发怔。

“祝贺你,立青!这出戏演得非常漂亮,各方情报表明,直到目前为止卫立煌还不知道,我们要打他的锦州!”社会部长向立青伸出手,深情地握了握。

“这算什么呀,别人都在打仗,我却在这里闲着。”立青感到委屈。

社会部长说:“你以为你能闲得了?101昨天问了,杨立青跑哪去了?我向他汇报说,你在我这儿。101说,那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吗?让他去十纵,带兵去,要他给我对付驻守沈阳的廖耀湘!”

立青一怔:“真的?”

“那还能假,命令已经下来了,任命你为十纵副司令兼师长,让你今天就去新立屯报到,一旦锦州打响,随时准备截击沈阳的廖耀湘兵团。”

“老天有眼,又捞着仗打了!”

立青激动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眼望不到头的我军炮兵阵地。密集排列的火炮前,指挥员高举指挥旗。一声令下:“开炮!”刹那间万炮齐鸣,地动山摇。紧接着我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各路纵队,发起漫山遍野的冲锋。到处是进军、冲锋、占领,奔腾的钢铁人流,漫天的战火,势不可当。

此时在沈阳“剿总”情报中心,暴跳如雷的立仁撕碎手上的电报,掷向面前的情报处长:“这个毛人凤,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竟然还来电争抢他的357台!我看他不是内奸,就是白痴!他搞出的357台,蒙骗了我们所有的将领。我要控告他毛人凤的渎职之罪!贩卖假情报之罪!”

情报处长淡淡地说:“既然这样,副参谋长就不应该撕毁毛局长的电报,而将它送到卫长官那里!”

静静的洋房里响起延安新华电台女播音员的声音:“据新华社发自锦州前线消息,经过三十一小时的激战,到今天下午六时,我人民解放军攻克锦州,全歼国民党锦州守敌十二万人……”杨廷鹤守在收音机前,认真地收听着。“……锦州的解放,表明东北局势已发生了新的重大变化,中共中央军委已向我东北野战军颁发了全歼东北国民党军的政治动员令……”门外有响动,杨廷鹤小心地关掉了收音机。

立华从外面回来,一脸的忧郁。

杨廷鹤问:“怎么,回来这么早,你们的蒋公子今天不打老虎了?”

“经国的改革怕是撑不下去了,南京那边传出让他回去的风声,经济糟到了这一步……”立华摇头叹息。

“那共产党是怎么搞经济的,他们那边也有一亿多人。民生搞得好,仗也打得好。你知道吗,他们今天刚刚打下锦州!”杨廷鹤告诉立华,这消息是从广播里听来的。

“锦州丢掉,那立仁危险了!”立华担着心。

杨廷鹤却呵呵笑了起来。

“爹,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立华不解。

杨廷鹤说:“从一九二七年起,我们全家哪一天不在为立青的安危操心?二十一年了,终于轮到该为立仁操心了,这不可笑吗?”

头戴钢盔打着军旗全副美制装备的国民党军,漫山遍野地向我黑山阵地逼近。立仁和汤慕禹一起举着望远镜向前观看。

“锦州完了,长春不战而降,我廖兵团又被阻在这小小的黑山,如果不能突破,后果无法想象。”立仁说。

“副参谋长放心,我三十三师还没遇到过拿不下的山头!”汤慕禹一副傲然自得。

“你就那么自信?是好是坏得走着瞧!”立仁不以为然。

“我汤慕禹评价一支队伍,不是以简单的好坏之分,而是我愿不愿意带这样一支队伍去打仗!从印度编成时起,我就和我的三十三师血肉不可分了。今天,也一样!鄙人充满自信!”

黑山阵地,立青与参谋军官们也在掩蔽部里向外瞭望。望远镜镜片内漫山遍野的国民党军。“盛气凌人,一看就是汤慕禹的部队,如入无人之境呢!”立青感叹。

“三十三师的冲锋特点,最前面的是他们的连排青年军官,全是三十三师的精英。”一位参谋说。

“打的就是他的精英。命令炮群,把拦阻火力后移三百米,把他的冲锋前列放到我阵地之前,让步兵去收拾他们!开火!”

我军强大的炮群在发射。惊天动地的爆炸,炸点喷泉般涌起。阵地上轻重武器一齐开火。敌人像割麦似的,成片地倒下。双方激烈交火,厮拼,近距离搏斗。

立仁手中的镜片被猛烈的爆炸遮没。他看向汤慕禹,没说话。

“妈的,这才多久,共军的身子骨硬成了这样,全是大口径美制炮。难怪共军说我们是他们的运输队,都是那些不争气的党国败类把大炮丢给了共军!”汤慕禹愤怒地骂道。

立仁微微一笑:“这样的人海战术恐怕难以见效,防守的共军太顽强了。”

汤慕禹被激怒了,戴上钢盔,抄起汤姆式冲锋枪:“警卫连!跟我上!”带领几名军官,冲向阵地。

立仁平静地举起望远镜,朝前方望去。

立青的十纵某师指挥所,掩蔽部外火光闪闪,不断有爆炸声传来。

立青在接电话:“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二十三次进攻,所有的阵地都在我们手上。是的。我明白了。太好了!”挂了电话,立青笑着对旁边的人说:“六纵、五纵,已进至黑山东北厉家铺子、郑家窝棚、二道岗子一线,切断了廖耀湘兵团回沈阳的后路。现在他们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通知部队,准备从正面反击!”

漫天的烽火。到处都是进军的人民解放军部队。冲锋声响彻一片,炸点一波又一波腾起,蔚为壮观。“103,我的师已经找不到了纵队了,都打乱了,下面的团也在各打各的了!”立青的身边是快速追进的部队,立青在接电话:“是!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哪里枪声密集就往哪里冲。纵队不要去找师,师不要去找团,大家都去找廖耀湘!”

不断有国军逃兵从村庄退却,十分仓皇。在一所农舍里,立仁和汤慕禹都在换便服。

立仁打趣地说:“汤师长,你我都已斯文扫地,你就别再端架子了,要不换了衣服也像名长官。”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好了,咱是来彰武做生意的,去沈阳。”汤慕禹临时编了个身份。

“把警卫都丢掉?”立仁问。

“这时候哪有忠诚啊,就我们俩,离开大队,地形我熟,我保你两天内赶回沈阳。”汤慕禹和立仁两人丢掉军用装备,便装出门。一路上他们在河水中涉水奔逃,在树丛里气喘吁吁穿行……

在一片很深的蒿草丛内,立仁和汤慕禹藏在里面,大气也不敢出。等到马灯人声走过,汤慕禹无奈地说:“我们就在这里等吧,没别的办法。”

“得等多久?”立仁问汤慕禹。

“先吃点东西,饿坏了。”

两人啃完压缩饼干,都躺在草丛内,仰脸望着星空。满天的星斗,秋虫在鸣唱。

“杨教官,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们在黑山当面的共军,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同学你的弟弟立青的部队。”汤慕禹说。

“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立仁问。

“我的九团二营在87高地上站了足足三十五分钟,他们用步话机告诉我的。”

“你的意思是败给立青不算丢脸?”

“是这样的。立青那小子,学校里各门功课都比我强。”

“搞不清你们三期六班,都拼成了这样,还在套近乎。”

“老范给我们定的班规,钢刀归钢刀,同学归同学。”汤慕禹说罢,平添起几分伤感……

在一座小村庄,村庄上驻扎着立青的部队。农舍亮着灯,人员来来往往,不时地传来断喝声:“快点快点,到那边开饭去!”

一串俘虏鱼贯而过。立青仔细地看着走过的每一个人。一名战士捧来两套零乱的国民党军将官服,对参谋嘀嘀咕咕。

“怎么回事?”立青问。

“三团在村头一间农舍找到了两套中将军服,肯定是大鱼,没准就混在这些俘虏里。”参谋回答。

“翻翻看,看军服里有什么明显标记没有?”

参谋与战士共同翻找着,很是失望:“里面除了香烟,什么标识也没有。”

看见又有战士送来只背包,立青问:“那是什么?”

“跟这将官服丢一块的,教导员让我送来。”

“里面有些什么?”

“几本书,几件换洗内衣,还有一只表,一些钞票。”

立青接过书,翻看着,突然怔住了。几本教科书之下,是一本线装的宣纸书册:《湖南醴陵杨氏家谱》……

立青身盖毛毯躺在一张行军床上,枕边放着那册《杨氏家谱》。敌工科朱科长匆匆走进,被立青的警卫员连比带划地拦住。

“找到了吗,朱科长?”立青听朱科长的声音,大声问道。

“杨司令,根据您的命令,我们敌工科连夜在所有俘虏里查找杨立仁。”

“没找到?”

“是的,由于他出身中统,又身居‘剿总’,熟悉他的人不多。三十三师、六十五师的俘虏,甚至没听说过他。”朱科长报告说。

“尸体里看了吗?”立青问,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没有,再说也很难辨认。”

“两套中将军服,另一套是谁的?”

“由于敌人的建制被我完全打乱,少将以上的军官数量颇多,所以……”

立青从行军床坐了起来,手指电话:“马上给友邻一纵三纵各部打电话,问问他们那里是否有这两人的下落?”

朱科长奔向电话,不久传来了他的询问声:“三纵吗,给我接敌工科……”

立青开始漱口洗脸,注意力始终在电话那边。

“……是吗,什么时候抓到的?噢……噢,就逮住一个?那一个呢?可以肯定他俩是一齐出逃的?好的,好的,再联系!”挂了电话,朱科长向立青汇报:“三纵那边抓住了三十三师中将师长汤慕禹。据俘虏证言,汤慕禹是与杨立仁一起乔装出逃的,三纵已经派人往事发地追捕,到目前为止,还没抓到……”

立青漱完口,洗好脸,对朱科长说:“这个事你就别管了,让三纵去管,既然他们有了线索,功劳就让人家去立吧,我们不稀罕!”

立仁从东北战场侥幸逃回到南京。立华在监委会走廊看到立仁,忍不住一下子扑向立仁。兄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立仁颤声说。立华正在开会,会议室门外,堆挤着一大堆监察委员们的脑袋。

立仁松开立华:“你们开会吧,我刚下飞机,晚上见吧。我得去党部,到楚材那儿。”

立仁特意地对监察委员们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在楚材办公室,立仁说:“真是不堪回首,你我差一点都见不到面了……”

“杜聿明也是,非把你要去当副参谋长,你哪里会打仗,你是个书生嘛!”楚材说罢,又安慰了立仁几句。

“东北的失败如何追究?”立仁问。

“卫立煌迟疑不决,坐失军机,致失重镇,校长已下令撤职查办他。”

“也不能全怪卫长官,东北在大势已去后,原本就不应死守,否则,国军在关外精锐也不致这么丧失殆尽!”立仁似乎在帮卫立煌说话。

楚材叫他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立仁还是他保下来的。“有人要追究你在情报上的责任,都被我挡了回去。”

“哼,也是墙倒众人推!”

楚材认为,立仁已不适合在军内再干了。“我想好了,你去上海,交给你一项绝密任务……”

在南京监委会立华的住处,立华告诉立仁,监委会那些原先主战的委员,都改口主和起来。立仁看向立华:“你呢?”

“我的主张历来不变,只能和,还有别的路可走吗?”立华认为,国共两党还是要坐下来好好谈判,就和平建设这个主题,认真商量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以为谈判就能保住半壁江山?别幼稚了。我们或许会被打败,但不会被消灭!”立仁信心坚定,态度坚决。并劝立华不要再待在南京了,“坐而论道没有意义,马上回上海,我不久也要去上海。咱爹在那儿,费明也在那儿,在那里进退有据,懂吗?”

立仁又找到了同样从东北战场失败逃回的吴融。回忆起逃跑经历,吴融感到如做梦一般:“新六军就我和军长带了警卫营冲出,在新民乘火车逃回沈阳。如今晾在南京,还不知何去何从……”

“至少,你比汤慕禹要幸运。通过这次患难一场,我倒是体会了你们同学之间,个个都是心怀义气,三期六班都是人物呢!”立仁说。

吴融叹了一口气:“这年头,义气有什么用?时来上下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呀!”对未来前程,吴融感到十分渺茫。

“你跟我干吧!”立仁忽然说。

“跟你?”吴融不信任地问。

“你还是做你的师长,不是在大陆,是去台湾,去经营我们最后的大本营。”立仁说。

“台湾?”吴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校长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一些最重要的国家之本,都要在今后陆续转移到那里。我需要一个可靠的师长,替我看护好那些金融国本。”

“我的天呐,都到这一步了!”吴融叹息。

立仁小心地叮嘱吴融:“此为绝密,连副总统都不知情。你直接向我负责,决不要向任何外人泄露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