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之中,格桑只能根据从车厢连接处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判断白天与黑夜的更替。它的鼻子在黑暗中愈加灵敏,清晰地感受着与光线一样渗进来的气味。有时它根据那潮湿的气息判断列车经过了一条河,有时车驶过了一片森林。车驶入车站停靠时,那是尤其令格桑感到兴奋的时刻,众多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复杂气味乘虚而入,格桑迅速地将它们与自己记忆里贮存的那些已知的气味进行比较,这足以让它在列车重新开动之后消磨掉更多的时间。

吉普车在被大雨冲得支离破碎的简易公路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天,只前进了不到一百公里。泥石流几乎冲毁了所有的路段,有时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从横亘在路中央的摇摇欲坠的大石旁边驶过,而距离车轮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就是摞满了汽车残骸的深谷。每前进十公里,韩玛和杨炎就要互相交换一次,在这样的路上驾驶人总是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不知不觉间全身已经大汗淋漓。

卧在后座上的格桑也并不是真正地趴着,它一次次地在车驶过深坑底盘刮过路面的险恶摩擦声中被颠下座位,然后在发动机发出的挣命般的呼啸声中重新爬上自己的座位。

韩玛小心地拨开格桑脖子上的长毛,检查被钢丝划破的部位,伤口已经平复痊愈。

格桑只是安静地卧着,让韩玛的手抚弄着自己的脖子。这是一头藏獒紧系生命的部位,即使是丹增也没有碰过那里。自从跳上韩玛的车之后,格桑开始更多地与人类接触。在牧场时,它所能感受到的只是自己是牧场的一部分,它一出生就是属于那一片牧场的,在星沉日落中默默地成长,风雪无阻地随着主人出牧,卫护着主人的营地。它沉默而顺理成章地按着血液中那种千万年来形成的本能循规蹈矩地完成着这一切。

它是一头藏獒,它在高原上出生了,成长了,工作了,在牧场里的生活就是这样。主人也从未与它有过更多的亲近。它总在工作,几乎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种事,而且事实上藏獒的天性使它并不善于与人类交流。但遇到了韩玛之后,它发现自己的生命正在发生变化。韩玛作为它的主人,是与丹增和老画师完全不同的(格桑从来不认为那个把它像野兽一样拴养着的黑脸汉子是它的主人)。甚至有时候它感到自己就是韩玛与杨炎这个小团体中的一员。

每当韩玛微笑着和它打招呼,或者抚摩它时,格桑都能感觉到体内萌发的那种沉积的冲动,那是另一种令格桑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情感。那应该是爱。

傍晚,挂满污泥的吉普车像一辆沉重的装甲车,停在路边一座简易旅店旁边。这将是他们今天晚上吃饭和休息的地方。

格桑像往常一样,在韩玛和杨炎走进旅店后跳下车,在车边趴下。其实在乘车驶过了这种炼狱般令人疲惫不堪的道路之后,几乎没有人还有精力觊觎别人车里的财物,但格桑已经习惯了,这是它新的工作。没有人可以靠近这辆车子。它保护着主人的财产。

格桑吃完了韩玛拿给它的水和馒头后,天已经黑了,倚山崖而建的小旅馆里的灯光悄然熄灭。这些在搓板一样令人难以忍受的路上颠簸了一天的人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入梦乡。格桑也累了,但就在它要将头埋入腹下沉沉睡去时,突然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狂躁所包围。它的耳鼓隐隐作疼。

格桑不知所措地向漆黑一片的小旅店里张望,那里一片安静,除了有人梦中呓语,没有什么不祥的声音。然而,这种狂躁感在黑暗中越来越强烈,以至格桑感到几乎无法承受这种无形的压力。它正在一点点地清醒,这其实不是什么狂躁,这令它感到茫然无措的其实是无所不在的恐惧,是一种正缓缓袭来的巨大的恐惧,压得它喘不过气来。

格桑用力地拉扯着那根象征性地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随后又一动不动地僵立着试图从众多鼾声呓语中分辨出韩玛的声音。但声音太杂乱了,它终于没有听到韩玛的声息。于是格桑更加深切地感到像积雨云一样紧迫地压来的恐惧,几乎令它喘息困难的压迫感。与其说是长久地居住在高原上的经验,不如说是深藏于血液中的非凡的本能在警告它潜藏的某种灾难,灾难的萌芽其实转瞬即逝,却扰乱了刚才趴在地上准备短暂小憩的格桑。也许恐惧只是来源于空气中的某种变化,也许是某种微妙的声音。格桑自己并不能解释这一切,它只能以自己的本能行事。

它想起了那个大雪的冬天,格桑一生中第一次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在暗黑的夜里它突然绕着帐篷咆哮狂吠,一次次冲撞着帐篷。

主人丹增相信牧犬毫无来由的狂吠预示着某种不祥,当丹增一家刚刚走出帐篷时,被大雪覆盖的帐篷就轰然倾倒了。

那是一种神秘的启示,与格桑体内深深贮藏着的预知危险的知觉所呼应。格桑已经感觉到,这是比那次大雪之夜更可怕的一次灾难。


当韩玛被狂吠的格桑扯醒时,格桑其实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它先是扯断了系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用杨炎的半根腰带制成的颈圈,然后绕着小旅馆高声狂吠呜咽,确信并没有人会理会它,格桑不顾一切地冲向旅馆的板门,那单薄的板门当然禁不住格桑的冲击,几下就被撞开了,格桑几乎没有花费一秒钟的时间就找到了板铺上的韩玛。

这旅店不过是一个搭在路边的季节性板房,只做半年的生意,当冬季到来路况变好就会关闭。旅店只有前后两个房间,前面就是通铺和两张大木桌,后面是厨房。所有路过这里的旅客和旅店的伙计都住在前间的大通铺上。那几个伙计并不像疲惫不堪的旅客那样睡得人事不省,所以当他们听到格桑狂吠着冲撞着房门时,只来得及点燃马灯,那凶暴的黑色身影已经随着门板破碎的木屑冲了进来,奔到了韩玛的床头。韩玛被格桑扯醒时,这几个伙计缩在被子里目瞪口呆地盯着这魔鬼一样将睡在韩玛旁边的人踩在脚下的巨犬。格桑倾尽全力的吠叫声震得整个板房里嗡嗡作响。

韩玛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被格桑从温暖的梦乡里拖出来确实令他感到不快,不过他也从格桑紧紧地叨住自己袖子紧张地向后拉扯的动作中感到了发生了什么——它从来没有这样狂躁不安过。

格桑一直把韩玛拽到吉普车前才松开了口,却仍然不打算安静下来,继续在他的周围蹦跳吠叫。韩玛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雨后深蓝色的晴朗夜空星河璀璨,万籁俱寂,吉普车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也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

韩玛不解地注视着眼前的格桑。

格桑突然停止吠叫,那暴烈长嗥的余韵尚在韩玛的耳边回绕,他顺着格桑目光的方向望去,小旅店上面崖顶那棵小树的枝条在月光下轻轻颤抖着,像是被微风拂动。可这是一个无风的宁静夜晚。

从崖顶的方向,如细小的水流般汩汩的声响轻轻地传来。

“泥石流!”

韩玛大叫一声冲进板房,他先一脚踢中了自始至终没有醒来的杨炎的屁股,然后跳上通铺,踢打着那些熟睡的司机。

在一片午夜的居住区突然遭到空袭般的叫骂嘈杂声中,衣衫不整的人们互相谩骂着从旅店里跌跌撞撞地拥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像驱赶在暴风雪中走散的羊群一样恪尽职守的格桑。它的头用力地撞向走在最后面那个司机滚圆的腰部,司机痛苦地呻吟着,像一只被追打的鹅一样向前跑了几步。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一头发疯的大狗和它同样疯狂的主人不惜一切代价扰散了他们得之不易的美梦。

九个人站在小旅店对面停满车辆的空地上,几个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穿上鞋的司机在冰凉的地上跳着脚咒骂着。尽管这些长期在青藏公路上奔波的司机素以凶悍无礼著称,但他们慑于立在韩玛旁边威猛的格桑,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们相信自己一个不谨慎的动作可能引来这魔鬼一样巨犬不顾一切的进攻,没有谁认为自己是它的对手,这是可以将人撕碎的狗。

在一片乱糟糟的质问声中,韩玛什么也听不见,他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你是不是梦游了?”跑出来时没有忘记把自己的睡袋裹在身上的杨炎蹲在地上,揉着眼睛问韩玛。

韩玛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那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就替他回答了一切。

似乎是河流冲破河床的声音,然后是大树倾倒的瑟瑟声,随之而来的是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那家带给司机们半夜美梦的小旅店已经不复存在了,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旅店上面那道高高的石崖。上万吨的石头泥士覆盖在他们刚才熟睡的地方。

韩玛只在这次灾难中损失了一条睡袋。

“朋友,你不用赔门了。”那个已经彻底清醒的伙计对韩玛说。

在以后几天的行程里,格桑一直享受着那些司机赠送的肉罐头。四个司机,三个伙计,一共送给了格桑十八盒牛肉罐头。


在格尔木,韩玛和杨炎交接完毕。

格桑已经发现了什么,它似乎具备这种预知自己命运的能力。它注视着韩玛的一举一动,握手,告别。

然后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没有向这边望上一眼。

格桑感到茫然了。不会的,这正是它一直担心的事。

在韩玛进入房间之前,已经将它拴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

他们来到街上之后,喧嚣的车流声已经淹没了格桑那声嘶力竭的吠叫声。

“还想着它吗?不知道把格桑留在那里它会不会想我们。”杨炎背着像他一样高的背包,问走在前面的韩玛。

“嗯?”韩玛不置可否地嘟囔了一声,背着背包,他加快了脚步,尽管距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很久。

他们默默地走过了两条街道。

走上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两边弥漫着烧烤羊肉串小摊上飘出的烟雾,慢慢地,韩玛和杨炎发现街上人看他们的目光在发生变化,似乎是——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们竟然成为街上人注目的焦点。最初他们只是以为那装着他们此次西部之行所有用品的背包过于引人注目,但他们迅速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这是格尔木,进入西藏的必经之路,街上随处可见背着大型背包的旅行者,这里的人应该早已见怪不怪。

慢慢地,他们发现其实人们的焦点有一个小小的偏差,他们一直在看的似乎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

“格桑!”回过头的韩玛叫了一声。

确实是格桑,脖子上垂挂着一根绳子,还有半棵折断的树,站在他们的身后。

此时它静静地站在那里,狂奔之后两肋剧烈的喘息还没有平复。它看着韩玛,一动不动,它在寻找韩玛的眼睛,想从其中发现答案。

当韩玛在它的视线里消失后,格桑所做的先是不知所措地吠叫,然后突然噤声,开始一次次地向前冲去,它一次次地被绳子拽回来,但是它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每一次它都倾尽全力,不顾一切,那棵树剧烈地摇晃着,落下纷纷扬扬的树叶。

那些站在门前的人好像看到一部没有生命的机械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它那样执著,它什么也看不见,只想挣断绳子,去寻找韩玛。

这些人已经感觉到这头狗的那种迫切,并有人试着要靠过来解开绳子——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头狗再重复这绝望的挣扎,但被其他的人劝阻,此时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是危险的。

当那棵树终于折断时——绳子比树更结实一些,格桑因为突然失去了束缚而险些跌倒,但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跑出了院子。

格桑什么也看不见,它紧张地在大街上寻找韩玛的气味,追寻着这气味它大步奔跑,有几次,它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嗅源,在绝望中它又发现了自己的生命:韩玛那细若游丝的气味。

它撞开一切,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向前奔跑。

一头拖着半棵树的巨犬在格尔木的街头狂奔。

终于,它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它感觉自己平静下来,或者是说它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装做没有发生任何事的样子,它跟在韩玛的后面。

韩玛蹲了下来:“过来,格桑。”

格桑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将那发热的巨大头颅靠在韩玛的胸前,它伸出发干的舌头舔着他的手指。

此时这就是它的一切。

格桑轻轻地呜咽着,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竟然像小狗一样。

“我就说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火车上藏獒也是可以托运的。”杨炎适时地在一边说,“我们还是走吧,在火车开车前大概还来得及办理托运手续。”

他有些着急了,因为周围已经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人,而那些人中很多都是一边吃着格尔木著名的羊肉串一边观看这一切的。他不太习惯这种被围观的场面。

他们领着格桑加快步子向火车站走去。

“你不是故意选了一棵不结实的树吧?”

“这……倒是没有。”杨炎说。

他们在格尔木登上了列车。


在火车的行李车厢里,格桑被韩玛关进一个笼子里。它本能地拒绝这仅仅可以在里面转动身体的狭窄的笼子,但它知道必须相信他。它知道自己正在离开高原,那个它曾经生活过的牧场已经遥远得不可想象,奇怪的是它并没有感到恐慌,也没有伤感。现在它只相信韩玛,相信这个比高原牧场更重要的年轻人。

格桑在狭窄的笼子里耐心地卧下了。

车厢的门关闭之后一片黑暗,韩玛再也没有出现过。每天给它送食喂水的乘务员总是摆出一副可怜相,好像格桑随时会撞破笼子扑出来。他总是战战兢兢地把食物和水从笼子下面那个活动门里塞进来之后就锁上车门急匆匆地离开。

在一片黑暗之中,格桑只能根据从车厢连接处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判断白天与黑夜的更替。它的鼻子在黑暗中愈加灵敏,清晰地感受着与光线一样透进来的气味。有时它根据那潮湿的气息判断列车正在经过一条河,有时车驶过了一片森林。

车驶入车站停靠时,那是尤其令格桑感到兴奋的时刻,众多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复杂气味乘虚而入,格桑迅速地将它们与自己记忆里贮存的那些已知的气味进行比较,这足以让它在列车重新开动之后消磨掉更多的时间。

它看不到外面的一切,但有一点它是可以肯定的,它正在进入一个气味异常丰富的世界。

中间转了两次车,在繁忙的车站上,那些急急忙忙赶车的人们仍然不忘在看到笼中的格桑时发出由衷的赞叹,并将这震撼的景象保留的兴奋一直带到车上,在放好行李之后对坐在对面的旅客说:“我看到那样大的一头狗。”

夜晚降临时,格桑会在梦里回到自己出生的高原牧场。有一次它以为自己正在努力地攀爬上一个羊毛垛,四只粗大的爪子陷进了松软的羊毛里,但就在将要爬到顶端时却跌落下来。

刺目的手电筒光照亮了车厢。

一个体积更大的笼子被抬进了车厢,放在格桑笼子的旁边。

噩梦开始了。

当晨曦从车厢上面狭小的缝隙中透进来时,格桑看到旁边的笼子里密密匝匝地挤着七条它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狗。它们身体细长,毛很短,几乎可以见到毛下的粉红色皮肤,光洁的白色皮毛上均匀地点缀着黑色的斑点。它们此时都眨动着亮晶晶的黑眼睛打量着格桑,那眼睛看上去与它们身上的斑点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是说,格桑要睁大眼睛,才能分辨出哪只是眼睛,哪只是它们头上的斑点。

格桑当然不会知道。一部叫做《101斑点狗》的电影放映之后,大麦町犬的价格立刻飙升,人们突然发现这种短毛斑点狗是多么的可爱,是多么适合成为人们的伴侣,总之是拥有诸多的动人之处。于是这些狗在某一天突然间被关进一个笼子,运上列车,送到另一个可能会卖出更好价钱的城市。

对于这些狗格桑并没有什么兴趣。

它们也不是真正地吠叫。也许是因为过于拥挤,或者是一只狗被另一只狗压到了身上的什么部位,这些长相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狗中的一只像受了委屈一样,将脸紧紧地贴在铁笼上,伸长了脖子,闭起眼睛呜呜咽咽地哀鸣。这只是一个类似序幕的简单的开始,随后其他的狗似乎都受到了它的感染,为自己的处境深感不安。于是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被遗弃的幼犬般孤苦伶仃的合唱。

这种不顾一切的合唱一旦开始,没有一个小时是不会结束的。这些狗像受了惊吓的小妖一样扯着脖子呐喊。列车从车站驶过时,正在等候上车的人会以为呼啸而过的车厢里一定有一群喝了烈性酒的狗在举行新年聚会。

它们第一次齐心协力地上演这种声势浩大的合唱,是因为对关上车门后一片漆黑的车厢感到恐惧,不过被格桑几声恶声恶气的吠叫制止了。格桑不知所措地发现七双泪汪汪的眼睛正可怜兮兮地望着它。

但格桑的影响力也就到此为止,后来无论格桑怎样声嘶力竭地吠叫,或是冲撞笼子发出可怕的响声,都不能阻止它们这种无望的合唱。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折磨,它们的情绪也影响了格桑。此时格桑也感觉到车厢内无限的黑暗是如此难以忍受,禁闭着它的笼子也同样被它无穷尽地愤恨,它开始冲撞结实的笼子,撕咬因为运送过无数动物而遗留下它们久远气味的铁栅。

还好,与这群斑点狗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天,列车已经抵达了终点站哈尔滨。如果格桑继续与它们待在一起,要不了多久,它就要真的疯掉了。

走出车厢之后,刚刚见到韩玛的兴奋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冲得烟消云散。车站里到处都是人,男人,女人,孩子,各种气味的人。格桑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众多的人,把它以前所有见过的人都加在一起也无法达到它在车站里看到的这些人数量的一半,而且这些人散发出的复杂气味扰得它晕头转向。韩玛收紧了绳子,格桑也不由自主地紧紧地贴着韩玛的腿侧。韩玛的出现毕竟消解了格桑要撕破一切的疯狂情绪。

格桑在高原上见过雪山草原和那些更适合用宽广壮阔这些词来形容的景物,但面对眼前由人类构筑的一切,却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这些参天而起的高楼的表面上贴附着深蓝色的玻璃,像终年积雪不化的冰峰,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是唯一让格桑感到似曾相识的东西。

“也许这是第一头来到哈尔滨的藏獒吧?”背着巨大登山背包的杨炎问韩玛。

“差不多真的是第一头。”

他们避开了人群,从行李车出站口离开了车站。在旅客出站口,面对着羊群一样拥挤在一起的人流,谁知道格桑会做出什么来。

在火车上已经决定了格桑的去处。作为一头精力充沛的大型犬,格桑需要足够的活动空间。杨炎家带着巨大草坪的别墅可以满足这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