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发了凶

早上,竹子端了洗脸水浇指甲花,叫喊着有了花骨朵了,带灯刚出来看,镇长就走过来,黑着脸。竹子说:镇长,你脸黑了不好看。镇长却大声责问:前天又开视频会就缺你两个,咋回事?综治办是不是特殊部门,想开门了就办公,不想办公了门一锁就跑个没踪没影?!劈头盖脸地训斥人,而且当着一院子职工,镇长这是第一回,更是带灯和竹子挨训的第一回。竹子先还笑着解释她们是领着毛林去县城寻找矿长和去疾控中心做鉴定,还说没有鉴定成需要镇政府再想些办法,但镇长根本不听,依然以连珠炮的节奏厉声呵斥:什么影响么?!如果不想在综治办干了就吭一声,如果不想在镇政府工作了就收拾铺盖走人!觉得樱镇鸡窝小,是凤是凰你飞么,是丫鬟的命了就别说小姐的身子!竹子没再笑,又把她们在县城的遭遇说了一遍,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带灯说:你哭啥呀!咱一没去闲逛,二没去营私,你哭着怕把你冤枉啦?竹子说:就是冤枉,比窦娥还冤枉!镇长说:谁让你们去鉴定了?现在任务一宗压着一宗,宗宗紧天火炮的,油锅溢了你去劈柴禾?视频会议纪律才宣布了几天,你们就缺席不到,上边给樱镇扣分,那是你们的事吗,那是镇政府全体职工的利益!说罢回到他办公室去,还撂下一句:吃毕早饭,你们拿上检讨来找我!

竹子跑回综治办房间里还哭,带灯端了盆水,让竹子洗,说:妆花得像个猫啦!竹子说:啥领导呀,更年期啦,还讲究是你同学哩!带灯说:都怪我顶碰了他。竹子说:哼,他现在是以压制对他有好处的人来显示他的权威哩!带灯说:只要能显示他的权威就让他凶么。竹子说:屁,他那镇长是咋当的……带灯忙制止了,让竹子去写检讨。竹子坚决不写,带灯便自己动手来写。

吃毕早饭,葛条寨有人来反映情况,说是寨子里硬化路面,支书用水泥铺了他家院子,村民气愤不过,和支书论理,支书说铺个院子能有多少水泥,这硬化路面的水泥还是他向镇政府申请的。那人说:他这是屁话,他是以葛条寨的名义申请的还是要给他家铺院子呀申请的?带灯耐着心让他把话说完,并详细做了记录,应允综治办尽快去葛条寨了解情况,会给村民有个满意的答复的。那人一走,已到了半中午,带灯和竹子拿了检讨去了镇长办公室。

镇长的脸已经没有早晨那么黑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竹子说:镇长你没有吃胎儿肉吧?镇长没听懂,说:啥胎儿肉?竹子说:马副镇长的眼睛老是红的,你也红红的。带灯说:去把我的茶杯拿来!竹子出去取茶杯了,镇长把检讨翻了一页,却放下了,说:你觉得写得怎么样?带灯说:好着的。镇长说:怎么个好?带灯说:我排比句用得多。镇长笑了一下。竹子取了茶杯进来看见了镇长笑,说:镇长脸上一活泛,人就显得白了。镇长没理她,给带灯说视频会议是县工会召开的,要求全县各乡镇十人以上企业建工会,而樱镇企业不多,也就那些邮局呀粮站呀卫生院呀的,这些都派人去抓了,本来是把镇街上的各类门市部联合起来建一个工会的,任务分给你们,你们竟然没一个人在。竹子说:镇街上就门市部这一块最乱,把乱摊子分给我们呀?带灯说:就这事?镇长说:就这事。带灯说:就这点事你给我们发那么大的凶?!镇长说:我不发凶工作还咋干?视频会议你们不在,分派工作你们也不在,所有人都拿眼睛盯着我的,何况你也提醒我身上得有煞气么。带灯说:我这是请君入瓮了。那么,我问你,凶发完了啦?镇长说:完了。带灯说:别的人抓的工会抓到什么程度了?镇长说:才都摸情况,县上要求十天里完成,我要求一星期内必须成立。带灯说:我三天给你搞定。

曹老八

镇街上各类门市、店铺和摊点多,平日相互倾轧,钩心斗角,要联合成立工会谈何容易,仅登记一项就需几天,再把他们聚在一起选工会主席,那更不知吵吵闹闹到何时?带灯直接到镇中街曹记杂货店去找曹老八。

曹老八的店铺小,生意也做得一般,但曹老八仍是镇街上的一个名人。他好排场,爱显摆,店门扇上一年四季都贴着对联,没事了不是拿着手机立在门口打电话,总埋怨信号弱,站起蹲下或转着圈圈,再就是端着个茶壶,口对着壶嘴儿吸,给人说:这是宜兴壶!听的人说:泥腥?这壶是土烧的,肯定泥腥味。他说:宜兴!给你说了白说!

带灯在曹记杂货店给曹老八说接到县上命令,樱镇的各门市部、店铺、摊位,凡是做生意的要联合成立工会呀,你看谁当主席合适?曹老八不假思索就说他合适。带灯问咋个合适?曹老八说你从东往西从西往东一家一家看么,还有什么人?没么!带灯就笑了,说:好,那你就是主席!

曹老八被任命了工会主席,曹老八兴奋得很,换了一身新衣,积极地跑去登记所有的门市部、店铺和摊位去了,去了就问樱镇要成立咱们这一行的工会你肯不肯加入,那些人说:加入了怎样,不加入了怎样?他说:你想么,猫呀狗呀有个家了就有吃,没个家了你流浪去!那些人说:加入。他说:算你脑子清白,以后有什么事,就只管来给我说!那些人说:你是啥?他说:我是工会主席。那些人说:你咋就成了主席?他说:我有任命书,县上发的,上面盖着红印。用时一天一夜,曹老八就把名单交了上来,再制作了两个牌子全挂在他的杂货店门口,一个牌子是樱镇商业联合会,一个牌子是樱镇商业联合会工会。

第三天带灯给镇长汇报工作,镇长说:这么快的!大家咋就选了曹老八?带灯说:曹老八积极性高。镇长说:他是个卖嘴的,怕干不了实事吧。带灯说:工会能干实事?镇长说:咱不敢糊弄上边。带灯说:镇政府哪一月不被上边压活;咱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这是逼着咱糊弄么!反正上边要求成立咱就成立,要求挂牌子咱就挂牌子,事情一过谁还追究呀,何况给曹老八个主席,他以为他就是毛主席的那个主席啦?!镇长说:好,我要在会上表扬你!带灯说:你悄悄的,你一表扬就坏了。镇长拉开抽屉,给了带灯一包纸烟。

给元天亮的信

安然地看书中故事或看初生的树叶在风中,就反复地想象自己的心事。有太阳我就有了依附,有绿叶我就没有了奢求。这几天心绪是有些低落,今天又想高兴了。烦恼是日子的内容,有光明就有黑暗,太阳底下什么东西没有影子呢?收获麦子就得收获麦草。生活中我没有敌人,烦恼就是我的敌人,敌人强大了我才能强大,需要敌人,也需要不停地寻找敌人。秋天里欢笑的只是镰刀。日子在整齐而来无序而去,我现在知道了有多少人做事没底线,也知道了我毕竟是好人。我有时说话直了对方是泼皮无赖让我无法忍受,但我总看到他家人或亲人有闪光人性之处让我心有退让。我有时不知我怎么处世,我的做派是强者因为我光明,而外表上人家看我是弱者因此常吃亏。在桃花峪村为了村里账目公开的事被那个歪嘴男人骂过之后,老伙计和他吵骂,还抱了他让我打,我没有那个习惯,而且我也不会。

人生就是个出家的过程也是回家的过程,一个村寨一个村寨地走啊,走,恍惚里走过了饱含亲情的村寨而又到了下一个有亲戚的村寨。

记得初到樱镇的那个冬天,随着书记去药铺山村、锦布峪村和豹峪寨检查工作,返回时天就黑了,黑得一塌糊涂,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山,车灯前只是白花花的路,像布带子在拉着我们和车,心里就恐怖起来。走着走着看见了红点,先还是一点两点,再就是四点五点,末了又是一点两点。以为是星星,星星没有这红颜色呀,在一个山脚处才看到山户的屋舍门上挂着灯笼,才明白那红点全是灯笼,一个灯笼一户人家,人家分散在或高或低的山上。

从此,对灯笼就有了奇妙的感觉,以为总有一盏灯笼在召唤。

哦,快到端午了,心又像葡萄藤萝在静默的夜悠悠伸向你的触觉。用艳美的花线绑了你的手脚,再用雄黄酒把耳鼻滴抹,抗拒蛀虫危害和邪气肆虐,再把五谷香囊挂在胸前第三颗纽扣,再把艾枝插在窗棂,再把金银花、车前子晾晒在院落,最珍贵的是清晨里那一颗颗露珠,百草在露水中有了灵性,平凡的草儿成了珍惜的良药。

你是我在城里的神,我是你在山里的庙。

普查维稳和抗旱工作

镇长戴着草帽,背包里揣了一条纸烟和三瓶矿泉水,一个人单独在全镇检查维稳和抗旱工作。第一天走北沟一带,上午到二道河村,石门沟村,碾子坪寨。下午从碾子坪寨后边的栲树梁翻过,到荆子洼村。在荆子洼村和支书交谈,得知五里外的过风楼村从来是姓郑的和姓孙的两大家族不合,而抗旱修水渠中得到和解,他就又连夜赶到过风楼村。因为高兴,在村长家喝苞谷酒,把姓郑姓孙的老者喊来一块喝,全都喝醉。

第二天一早沿着一条大沟往南,这沟河是往南后又往西拐,就到了桃花峪村和青寨。这沿途的地里收了麦,苞谷种下没有出苗,大片竹林枯黄,沟河见底,肮脏的乱石下死着鱼、蝌蚪和蛤蟆。村民给他没说上几句话就哭,他也哭。答应镇政府很快要送来第二批救济款。

中午饭没在青棡寨吃,赶往白桦岭村,爬那条砭道时脚上一只鞋断了后帮子,就在路的歇脚处寻草鞋。这一带还保留着古风,谁在路上鞋坏了要换新的,就将坏了的鞋放在歇脚处,以备另外人鞋也坏了就可以从那堆坏鞋里再挑选还能将就穿的鞋。但他坏的是一只布鞋,歇脚处的坏鞋都是草鞋,而且没一双草鞋还能穿的。只好扯葛条从鞋底到脚面缠了几道。缠葛条时,有三个人结伴而行,都背着破麻袋,问去哪儿,说到莽山东一带逃荒去。他说:咋能去逃荒?那人说:天旱得要灭绝爷哩么!他没敢说他是镇长,把剩下的一瓶矿泉水给了他们。赶到白桦岭村在村长家吃熬南瓜豆角,召集村干部会,说赶路上见到的逃荒人,大家都说白桦岭村没这三个人。他要求清查村中有没有外出逃荒的,如果有,坚决去找回来,家中实在困难的,可以立即申报救济,逃荒现象必须杜绝。

夜里到茨店,和村民座谈后睡在村委会办公室,办公室其中是原先的一间牛棚,门是走扇门,关不严,成夜吱吜响。天微明到白土坡村,从白土坡村再到荆河岩村。荆河岩前三天为在泉里争水上梁组和下梁组打了群架,伤了七个人,而支书一个月前去了八十里外女儿家,村长又患了直肠癌,大便失禁,提不住裤子。立马指定副支书接替支书,并兼村长,稳定了村里工作。

下午到老君河村,头突然疼,村长老满用针挑眉心放血,又吃了一碗稀拌汤,发了些汗才觉得身轻眼亮了。却发现了王后生,王后生一见他也就闪了。问村长王后生怎么在这儿?村长说王后生的姑家在老君河村,老君河蛇多,先前总有市里人来收蛇,每斤蛇一元钱,后来村人得知这些收去的蛇卖给市里的饭店是每斤十元钱,就自己提了卖,又听说王后生会玩蛇,请来教捉蛇技术的,让教七天,一天付五十元。他听了没有再说话。

在老君河村吃了饭到骆家坝村,骆家坝村的各项工作相对都好,村长请吃细鳞鲑,还送给了一条纸烟,说到冬天县上开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的事,他暗示可以考虑给一个名额,但话没有挑明。因为又喝多了酒,安排到一户卫生条件好的人家去睡,那家儿子才结婚三月,小两口睡到别处去了,腾出新炕新铺盖。半夜里有牛从山村里下来钻进一家猪圈里抵死了一头猪,和村民举火把赶牛,天亮时离开。

镇政府终于好事连连

镇政府终于好事连连。

一、引进大工厂的一系列合同已经签订,书记回到了樱镇,同时来了厂建筹委会一行二十人。镇街上先挂出了两条大横幅,一条写着:热烈庆祝大工厂落户樱镇。一条写着:樱镇迈进新时代。后来又挂出了一条横幅,写着:书记辛苦了!前两条横幅是镇政府办公室挂的,后一条是谁挂的不知道。竹子说:也是白仁宝挂的?带灯说:镇政府不能说这样的话。竹子说:那是谁,谁还能这样巴结领导的?不会是书记暗示的吧?!中午时分有人在放鞭炮,鞭炮声一响,门房许老汉就去看热闹,回来说镇西街村元家兄弟放了十万头的鞭炮,镇东街村换布拉布放了十万头的鞭炮,镇中街村曹老八也放了,放的是钻天雷子,虽然只十颗,颗颗却响声大,像炸药包子。整个镇街鞭炮响成一锅粥,鞭炮皮又都是大红的那种,街道上就如同铺了红地毯。孩子们成群在烟雾中捡拾未响的零散炮,然后站在台阶点燃一枚扔出去,再点燃一枚扔出去,半皮店老板的孙子点燃着一枚扔出去了不响,又跑去点燃时却响了,烟火把半个脸烧伤,让张膏药贴了膏药。

二、就在镇政府全体职工去松云寺坡弯后的饭馆里以给书记接风会餐的当晚,接到通知,从下月起涨工资,公务员涨二百元,事业人员涨一百五十元,又从三月份算起,每人每月均涨津贴三百元。接下来的几天,职工们互发手机信息:听说工资又涨了,心里感觉爱党了,见到孩子有赏了,见到老婆敢嚷了,闲时能逛商场了,遇着美女心痒了。短信也发给了带灯,带灯在信息后却加了两句:就怕物价也涨了,□□□□□□了!转发给竹子。竹子问:后一句怎么是框框?带灯说:谁想怎么填就怎么填么。竹子又转发给了别的职工。

大工厂建在梅李园那儿

厂址定在了梅李园那儿,占地三百亩,几乎囊括了从松云寺坡根到镇西街村外的河转弯处所有地方。原来从莽山下来的公路经过石拱桥直达镇街,现在大工厂还要造一座大桥,经过石拱桥那儿了拐过镇西街村口,再跨河到南河村后的坡下,那里也被圈定了,盖大工厂的生活区。

大量的车队轰轰隆隆从莽山的公路上开进来,推土机、挖掘机、钻探机、运载机、打桩机、水泥搅拌机,庞大的钢铁疙瘩,头部长得是老虎豹子的模样,所经之地,路面就破裂了,烟尘滚滚。沙厂里的那些机械简直是小鬼遇上阎王了,这边一轰鸣,汉滩里再听到声响,洗沙机就像是哑巴。元黑眼以前从河滩回村里,一路唱唱歌的,现在常站在石拱桥上往梅李园那儿张望,头上的草帽掉了都没理会拾。镇西街村口蹚土很深了,踩着如踩在水里。李存存给带灯说,她鼻孔里老是黑的,家里把门窗关严了,还挂上帘布,到下午柜盖上还是土厚得能写字。

令带灯难受的是夜里睡不好觉。以前的夜很寂静,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鸟叫声,比如黄翠,斑点儿,布谷,叫天子和黑背,它们常常在镇街南边的崖上一叫,镇街北的坡林上就有回应,甚至听见老鸹往过飞时翅膀划动空气的声音就紧擦着屋顶。在那样的夜是最能幻想的,古人的那些诗句都在枕巾上印出图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花一瓣一瓣往下落,有人在梆梆地敲门。后来眼前就要显出一条起光的河流映着皎白的月亮,拉拉扯扯不知道是水要把月亮推出去还是要把月亮拉回来。是醒还睡,似睡却醒,她用双手搂起月亮亲一下,再一口吞进肚里,月亮就从心里绽一朵花到唇间,甜蜜蜜地招一只蜜蜂过来,哎呀呀是一只蚊子,她完全醒了,翻身坐起,一边拍打着一边哧哧笑。如今再也不能在夜里静静地想心事了,机器的轰鸣如同石头丢进了玻璃般的水面,玻璃全是锐角的碎片。把身子埋在被子里心跑出去逛一圈吧,逛了回来更是失眠。

镇街店铺的台阶上,大白天的常有人坐在那里打盹,口里吊着涎水或者还轻轻吹着气泡。看见的人推一把:夜里做贼啦?回答是:是贼偷了瞌睡。曹老八的媳妇说:习惯了就好了,先前曹老八打呼噜,我一夜一夜合不上眼,现在他要是不在家了,我倒睡不着觉。

那个疯子仍是衣不蔽体地在镇街上四处窜,后来又有了一个,再有了一个,一块窜着说有鬼,他们在撵鬼。

发现了驿站旧址

毁掉了梅李园,连着梅李园外一直到北坡根的那些杨树林子,柳树林子,樱树林子也一块毁掉了。推土机平整出了地面,北坡根就开始挖墓坑筑高大围院,竟挖出了许多石门梁,柱顶石,还有拴马桩和石狮子。很显然,这里曾经有过很豪华的屋舍,是寺庙呢还是大户人家的庄院谁也不知道。于是,石狮子被元黑眼用架子车拉回去放置在他家院门口,一边四个,全用红漆涂了眼,威风凛凛。据镇西街村人讲,这些狮子夜里曾被人用麻袋片一一盖过,觉得那眼睛害怕,结果元家的大小妯娌第二天整体在村道上骂盖麻袋的人,骂得烟腾雾罩的。十三个柱顶石也被换布抬走,说他家明年要翻修房子了,每个柱子下就用这老东西,庄宅就可以养灵性,蓄福寿。换布还要抬拴马桩,曹老八说你家有汽车,汽车能拴吗?曹老八把四个拴马桩在杂货店门口左边栽两个,右边栽两个,自称自己没汽车,却有马,四匹马。没有抢到那些石件的,在土里寻老砖头,老砖头比现在的砖头大一倍,虽然旧了,仍四棱饱满,十分结实。工地上什么都被搜腾完了,没想又挖出来了个井台圈来,井台圈是汉白玉的,上边有鱼虫花鸟的图案。许多人都在抢,抢得打了架,正好书记也去了工地,就发火了,说:给镇政府留个作念!运回大院了,却给带灯说:你们不是爱栽指甲花吗,这井台圈就放到综治办门口,花栽在里边多雅!带灯很惊奇,说:书记不反对染指甲啦?!书记说:邓小平说搞经济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属,镇干部为什么就不能漂亮?刘秀珍眼睛一眨一眨的,说:书记你从省城回来变了!书记说:变了?刘秀珍说:变洋了!带灯和竹子就把井台圈放置在综治办门口了,移栽上指甲花。

清洗着井台圈,欣赏汉白玉的细腻和汉白玉上图案的精美,带灯感叹着这样的汉白玉现在难以见到了,而井台圈却做得如此讲究,那工地上曾是多么奢华的建筑呀!带灯和竹子也就去了一趟工地,工地上除了些破碎的砖瓦外,再没一件入眼的东西,而挖出的蛇被镢头砸死了,爬满蚂蚁,苍蝇乱飞,有老鹰从松云寺的古松上飞来一次次要接近死蛇,三四只游狗就扑过去仰空狂咬,老鹰又飞走了,拉下一股像白灰一样的稀屎。就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到挖出的一个坑里小便,尿冲在坡崖壁上,出现了一行字,就喊:这儿还有字哩!带灯近去看看,果然是字,而且是十四个字:樱阳驿里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兴奋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她就对施工的说:知道吗,秦岭里有两个古镇,一个就是华阳,现在是大矿区,一个就是樱阳,樱阳是后来慢慢被叫做樱镇了,老县上说樱阳是驿站,这十四个字就完全证实了这一点。这可是文物啊,千万不敢动了!又把那崖壁石摸过来摸过去,说: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施工的人疑惑地问竹子:这是谁?竹子说:镇政府的带灯主任。施工的人说:她有病哩么!竹子吼了一句:你才有病!那人吓了一跳,从坑沿上跌下去,磕掉了一颗门牙。

石刻却被炸了

带灯和竹子有了个大胆的设想,既然樱镇号称是县上的后花园,节假日带游人来游山玩水的,把驿站遗址保护和恢复起来,不就是个好的旅游点么!两人想着想着,有些轻狂,在回镇政府大院要给领导汇报时,明明跨不过的一个渠坑,硬往过跨,带灯的一只鞋就歪断了后跟,一路上见了的人都问:一脚高一脚低的,腿跛了吗?

但是,到了大院,书记不在,镇长也不在,白仁宝说书记镇长一块坐车去县城了。领导都不在,那就先把石刻拓下来吧,带灯是见过拓片却不知怎么个拓,竹子便给段老师打电话。段老师说他拓得不好,手里也没有宣纸和墨汁。竹子便吼了:没宣纸和墨汁你不会去县城买吗?段老师问什么时候拓,竹子说:明天拓。段老师说现在半下午了,我去县城?竹子又吼起来,说:那我不管,反正明天我要拓片!挂了电话,竹子嘿嘿地给带灯笑着说:指挥不了别人还指挥不了他?!

第二天一早,职工们都蹴在各自办公室门口刷牙,白仁宝支派着侯干事去石桥后村送个文件,侯干事又说他病了,白仁宝说:领导不在你就生病,啥病?侯干事说:你瞧么,嘴里吐白沫。带灯说:是不是刚才上厕所也是看见啥不想吃啥?大家哈哈笑,却咚咚了几下,地面上都觉得在忽闪。竹子说:哪儿爆炸啦?马副镇长说:闭嘴!爆炸那还了得?爆炸就是有阶级敌人在破坏,现在炸药雷管管理得那么严,谁拿屁爆炸呀?!竹子说:我哪儿说是阶级敌人破坏啦?侯干事说:你应该说咦,哪儿爆破哩,不应该说是爆炸。气得竹子唾了他一口。

吃毕早饭,段老师来了,拿着宣纸和墨汁,还拿了一个用布条缠就的榔头,说做拓片必须要用这种榔头敲打,他是早上五点就起床做的。三人赶到了工地,但那石刻没了,连崖壁也没了,早上是工地上放炮,把崖壁刚刚炸平。

美人一恼比丑人恼了还要丑

带灯气得放不下,坐在综治办门口吃纸烟,陆主任来给她说话,说: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分析着石刻被炸,或许是大工厂基建处故意要炸的,或许是基建处通报了咱们书记,得到书记同意了吧,因为厂址选在那里又已经开工了,如果要保护驿站遗迹,从基建处角度看,大工厂就得移址,移到哪儿,移的费用谁又来出?从书记的角度讲,引进大工厂是他抓的大事,他也不愿意在建厂过程中出现任何干扰。那么,炸就是必然的了,一炸什么麻烦就都没有了么。

带灯还是把纸烟吃得扑哩扑哄地,陆主任就陪着她吃,两人把半盒纸烟都吃了。

后来,陆主任的办公室来了电话,陆主任要去接电话了,站起来说:你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脾气呀,笑一笑吧,美人一恼那可是比丑人恼了还要丑啊!

红堡子村的李志云这回傻了

陆主任接完了电话,自己的脸倒恼得难看了,他没有再来陪带灯吃纸烟,而慌慌张张就去了红堡子村,红堡子村出了事,而红堡子村正是他包干的村。

还是在头一天的中午,红堡子村的李志云端了碗在他家屋檐下吃饭,隔壁的一家媳妇要去沟里担水,把孩子放在小推车里让他照看一会儿。这时天上闪电打雷,李志云吃了第一碗饭,又吃第二碗时,孩子在小推车里尖锥锥地哭。他摇了一下小推车,小推车往前滑了一下,他就把坐着的凳子也往前挪了一下。孩子还在哭,他再摇一下,小推车又滑前了一下,他再挪一下凳子,说:你这小狗日的让我撵你呀?!话刚落,咚的一下,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穿过屋檐,就贴着他的后身砸在地上,地上出现一个深洞,看不清砸进去的是啥东西,人就吓昏了,等担水的媳妇回来,咋叫也没叫醒。

村里出了怪事,村长就给陆主任打电话,陆主任去后,李志云还是昏迷不醒。村人都说李志云为人太奸,做了害理事,这是龙来抓他了,亏得邻居的孩子救了他,命是保住了,人却就傻了。陆主任当然不信龙抓人,从地洞里掏出一枚炮弹,炮弹上有碘化银的字样,知道这是人工增雨的臭弹。天旱以来,县上时不时往天上打增雨弹,但增雨弹竟然没有爆炸而落下来,确实稀罕。陆主任当下给县气象站打电话,证实这天是发射了二十三枚碘化银炮弹的,而臭弹几率那是非常非常少的,这四五年里仅发生过一次。陆主任就问:这臭弹了就臭弹了?气象站人说:严格讲我们没有责任。发生过的那一次出于人道主义,我们给补偿了受害人家属二万元。你那儿砸死人了吗?陆主任说:人没伤着,吓傻了。气象站人说:哎呀那就难以补偿了。陆主任说:要是不落臭弹人能傻吗?!气象站人说:那你们拍个照,出份证明,到县上咱们研究研究,看是我们发射单位的事呢还是生产碘化银弹厂家的责任?陆主任听了,觉得这太麻烦了,何况是李志云傻了也就不上访了,便不再言语,事情撂下回镇政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