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莙没有到新房子那边去刷墙,因为楼上只剩乒乓室两个半截墙没刷了,而楼下的一间主卧和一个音乐室还没贴胶带,要刷也只能刷下半截。她决定留到周末去刷,因为那时Kevin会来给她铺地板,两人可以一起贴胶带,然后他在楼上铺地板,她在楼下刷墙,整整两天,多开心!

她趁这个不刷墙的晚上给儿子打电话:“小龙,妈妈把你住的那间房刷好油漆了。”

“真的?什么颜色啊?”

“白色。”

“可是……我喜欢绿色的。”

“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刷白色的吗?”

“可是我,现在喜欢绿色的了。”

“我们地上铺的是深红色的地板,配上绿色墙壁,不那么好看吧?”

“可是绿色对眼睛有好处……”

她不知道儿子是受了谁的影响,突然喜欢上了绿色,而且还知道什么绿色对眼睛有好处,有点像奶奶说的话。她问:“是不是奶奶说绿色好啊?”

“不是,是我自己说的。”

“为什么突然喜欢上绿色了呢?”

“因为那是足球场的颜色。”

她暗叫糟糕,这孩子好像迷上足球了!她也说不出迷上足球有什么不好,就是觉得儿子如果喜欢足球,就离他爸爸近,而离她远了。

她热切地说:“儿子,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音乐学院萨克斯专业毕业的,他的萨克斯吹得可好啦!等你回来了,我请他给你做tutor(家教),好不好?”

“好!”

“还有啊,他长得像Kenny G一样!”

“真的?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Kevin G。”

“他是Kenny G一家的?”

“不是,但是他的头发跟Kenny G一模一样,还是他自己烫的呢。”

“真的?我可以烫那样的头发吗?”

她本来是绝不允许儿子小小年纪烫头发的,但有了Kevin这个样板,她就改变主意了:“可以啊,等你回来之后我请他给你烫。”

“但是,爸爸会不会骂我呀?”

她机密地说:“他又不在美国,怎么会知道你烫了头发呢?”

“他说,他叫我就在中国读书。”

“他什么时候说的?”

“今天说的。”

她愣了一下,问:“你爸爸到E市来了?”

“嗯。”

“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来的。”

“他现在,在哪里?”

“在睡觉。”

她紧张起来,不知道丈夫为什么突然跑到E市去,还要儿子就在中国读书,是不是准备跟宗家瑛重建家庭了?

她对儿子说:“你看爸爸醒了没有,醒了就把电话给他。”

她听见儿子在叫:“爸爸,醒醒,妈妈的电话。”

她想让儿子别叫,但丈夫已经被叫醒了,接过了电话,睡意朦胧地问:“什么事?”

“我听小龙说你也在那里。”

“嗯,出差路过,来看看小龙。”

“你在E市呆多久?”

“晚上就走。”

她正想问小龙读书的事,便听丈夫说:“我儿子还真是继承了我的基因呢,很会踢球。”

“你看他踢球了?”

“嗯,今早上我们一起踢过球了,真的跟舅舅说的一样,有‘乃父风范’。”

“说明舅舅训练有方。”

“主要还是遗传,呵呵,我儿子再踢踢,就可以超过小斌了,人家可是踢了好多年的,我儿子才踢了几天?这要不是天才,啥是?”

她抓住机会算旧账:“我就说不用那么早训练吧。”

说了她又后悔,生怕这句话把丈夫惹恼了,说出“那要是早训练更不得了”之类的话来,但丈夫像没听见一样,仍旧兴奋地说:“我想让龙龙就呆在国内读书,好接着踢球。”

“那不行的,他这边的学业怎么办?”

“他在哪儿不都是上学吗?美国那边没有足球队,他一回去不就把刚学的一点球技荒废了?”

“但是,他也在学萨克斯啊,如果留在国内读书,不就把萨克斯荒废了?”

“吹那玩意干嘛呀,像根烧火棍一样。”

“才不是烧火棍呢,吹好了听特好听。”

“好听管什么用?能有什么出息?”

“那踢足球有什么出息?”

“踢足球当然有出息啊,说不定可以拿奥运冠军。”

她坚决不同意:“就中国足球这德性,还想拿奥运冠军?”

他大概也知道中国足球的名声不好:“他可以进美国足球队嘛,未必到那时他还不是美国公民?”

“你以为美国踢球也像中国一样,你进了体育队,国家就把你养起来,你啥事不操心,只一心一意踢球?美国这边都是自己掏钱训练的,你要是拿得出这笔钱,那还差不多,如果你拿不出这笔钱,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还是钱管用,一说到钱,丈夫就开始退缩了:“他可以先在中国学踢球,究竟进哪国足球队,以后再说。如果他实在要吹那烧火棍,我也可以在这边给他请个老师。”

“那我也可以在美国给他请足球教练啊。”

他不屑地说:“美国人那种训练法,就会纸上谈兵,别把我儿子荒废了。”

“但是你这么忙,这里那里出差,哪有时间照顾他?”

“我是没时间照顾他,但他可以跟着舅舅舅妈呀。”

“那怎么行,让人家照顾一个暑假可以,天天放那里让人家照顾怎么行?”

“舅舅都已经答应了。”

“你叫人家照顾,人家怎么好不答应呢?但是这多麻烦人家呀!万一生个病什么的,谁负得起责任啊?真要留在中国上学,也得跟着你才行。”

丈夫打退堂鼓了:“那你在美国那边给他找个有足球队的学校上吧。”

她一口应承:“行,我给他找个有足球队的学校上。”

跟丈夫讲完电话,她又跟哥哥和爸妈讲了一会儿,才挂上,正准备上网看小说,大姐大打电话来了:“你那个包还真有人背呢!”

她一愣:“我哪个包?”

“哎呀,就是你们家王帅哥偷偷摸摸买的那个孔雀绿的机车包啊!”

“真的?谁呀?”

“是他们系里一个姓冉的女老师。”

“小邵问她了?她说是王世伟给她买的?”

“她没说王世伟的名字,但她说是人家刚从美国买回来送她的,那不是王帅哥还能是谁?美国又不是谁家的后院,说去就去啊?虽说现在美国旅游签证比以前容易了点,但那也不是谁都能签到的呀。”

她发现自己心里是好奇多于愤怒,像个围观群众一样打听道:“那个姓冉的女老师多大年纪了?”

“二十多岁吧,反正比小邵小。”

“长得漂亮吗?”

“小邵说长得一般,但很会打扮,收拾一下可以跟电影明星媲美,不收拾的话就一路人甲。”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真正长得漂亮的并不多,但都会打扮,一打扮出来就和不打扮天壤之别了。你说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吗?毕竟最后都要以真面目示人的。”

“什么真面目啊,很多都是连做爱的时候都带妆的。”

“带妆也只能解决脸上的问题,身材呢?”

“人家不会整形?”大姐大说,“喂,我们怎么扯这上头去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尽早阻止这事继续发展吧!”

“爱情这种事,怎么阻止?你越阻止,他越想发展。”

“你说得也有道理,还不如由他们去,过几天也就互相厌倦了,最终还是回到你身边。”

“如果他出轨了,我不会要他回到我身边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大姐大不吭声了。

她意识自己刚才那话说得不好,戳了大姐大的软肋,连忙挽回:“我们家那个跟你们家那个不同,你们家那个只是一时的糊涂,你还没发现,他就收手了,说明他根本没长期出轨的意思。”

“哎,别给我们家那位涂脂抹粉了,他根本没收手。”

“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个宓家丫头的微博里看到了,他们……还在见面。”

“见个面,应该没什么吧?”

“哎呀,我说‘见面’是委婉的说法嘛!”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有那种关系。”

“就是啊,宓家丫头说他,床上不知道如何讨好女生,还说这是大奶的错,没调教好,难怪你们的男人不要你们。”

她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的小三,也太猖狂了。”

“就是啊,我们那时候三别人,也是被生活所迫,你说现在的小三,她们到底是为啥呀?像这个宓家丫头吧,爹妈有的是钱,她根本就不需要情人包养,也不用为了留在城里出卖青春,你说她到底是为啥呀?”

“寻求刺激?”

“但是找个半老头子有什么刺激呢?”

“可能是什么‘集邮’吧。”

“‘集邮’?”

“是啊,不过她们集的不是邮票,而是……男人。”

大姐大闷了半天才说:“难怪老穆不肯离婚呢,原来是人家根本没打算跟他结婚呀?”

“你跟老穆谈过了?”

“那还能不谈?他上次向我坦白的时候,说得那么诚恳,叫我给他一次机会。但转眼他又去跟那个女人鬼混,我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呀!”

“谈开了也好。”

“他打死都不承认啊!说他老早就跟宓允丽断绝来往了……”

“也许宓允丽微博里写的不是他吧?”

“怎么会不是呢?跟以前我给你看过的那几篇一样,都是S君。”

她立即到宓允丽的微博去看了,真是S君,写得很露骨,但主要是在抱怨,说大叔本质是好的,就是大婶没好好调教栽培,浪费了一棵好木材。宓允丽还极尽想象之能事,把大叔大婶的床上运动狠狠丑化了一番。

难怪大姐大生气,如果宓允丽写的是她,她也会大为光火。你抢了人家丈夫不说,还这样糟蹋人家夫妻两个,里子面子都不给人家留,你还让人活不活啊?

她想劝大姐大离婚,又知道大姐大肯定不想离婚;想劝大姐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替大姐大咽不下这口气,只好来个“向下攀比”:“哎,现在的男人啊,真是没说头。我们家那一位,哼,你没看到他给情人打电话时的那个陶醉劲哦!”

“很可能就是在给小冉打。”

“肯定是她。”

她觉得说小冉是王世伟的情人还比较好理解,而那个宗家瑛,真的是——连她都不如,他怎么会找宗家瑛做情人?难道他瞎了眼?

她没问大姐大准备怎么办,因为她知道处在大姐大这个位置,无论怎么办都有弊病。她唯一的安慰办法就是讲自己丈夫出轨的事,因为这样一来,大姐大就会觉得自己也不是唯一遭遇丈夫不忠的妻子。

一个人无论多么倒霉,只要有人跟自己一样倒霉,心里就好过一点。跟自己一样倒霉的人越多,自己的心理就越平衡。如果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跟自己一样倒霉,那就根本不算倒霉了。

她把大姐大安抚下来了,又到宗家瑛的微博去看看,发现“莫问芳踪”和“莫问世间芳踪”都没有更新,但“世间芳踪”更新了不少。

这次,她老人家也出场了,但被写成一个刁蛮阴险的女人,精通邪门毒术,使一管“洞箫冰毒”,专门在背后放暗箭,为江湖人所不齿。龙儿有这样的老母,自然走上了邪路,连长相都是鹰鼻鹞眼,说不出的狡猾。

而虎儿在品质高洁的玉英妈妈调教下,忠厚老实,乐于助人,又跟生身父亲学习“一川功”,尽得其中精髓,且长得玉树临风,父母深以为荣。

真所谓“人在做,天在看”,莫大公子占人所爱,引发天怒,终于一命呜呼,而一川太郎终于彻底厌倦了刁蛮阴险的京城名媛,回到玉瑛姑娘身边。

王莙牢牢记着从艾米的博客“艾园”看来的话:关于配偶出轨,要当成一个技术问题来处理,不要牵扯感情。如果没证据,就当他没出轨;等到有了证据,再按情节轻重处理。不管离婚还是不离婚,都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的利益。

这段时间,她正是这样做的,当成技术问题处理,广泛收集证据,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向最好的方向努力,所以不管是小冉,还是宗家瑛,都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倒有点替这二人悲哀:如果你们把爱情交给王世伟这样的男人,今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第二天下班后,她去“家得宝”买了一桶绿色的油漆,为儿子刷卧室。虽然她特不喜欢红地板配绿墙壁,但儿子喜欢,那就等于她喜欢了。

她来到新房子,吃了自己带过去的饭菜,就开始刷墙。由于没贴胶带,她只好把墙壁与天花板交界的那一圈留出来,等Kevin周末来铺地板的时候,肯定会帮她贴胶带,那时她再刷那一圈。

她刚刷了半面墙,就听到门铃响。她想不出会是谁,Kevin在给别人装修,周末才会到她这里来,施老板就是刚开始来过几次,后来就再没来过。那还能是谁呢?别人都不知道她这个地址。

她还是先从窗子打探一下,发现门外停着一辆白色皮卡,车屁股冲着她的车库,但外面黑魆魆的,看不见车上放着什么。

她飞跑下楼打开门,是Kevin!

他仍然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裤,头上是永远的棒球帽,笑微微地看着她,说:“在刷墙啊?”

“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刷墙服,但没跑掉。

“不是说周末白天来刷的吗?”

“啊,是啊,但我昨天跟儿子打电话时他说要绿色的卧室,我只好跑过来给他改绿色。”

“二十四孝妈妈?”

“呵呵,太娇惯了吧?”

“有条件满足他的愿望,干嘛不满足?”

“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软垫过来。”

“什么软垫?”

“就是垫在地板下的软垫子,你在坛子里没听说过?”

“呃,好像没听说过。”

他从车里抱来几个大圆卷,像裹得紧紧的地毯:“就是这个,你买的地板材料是带槽子的,一块一块lock(锁住,勾住)在一起就行,不用glue down(胶粘),也不用nail down(钉牢),但下面要垫一层软垫子。”

“哦,是这个呀?听说过,听说过。”

他把几个大卷竖着放在客厅靠里的墙边,又到车里去抱。

她追出去:“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没多少,我很快就弄完了。”

她一定要帮,他给了她一卷,很轻,大概是泡沫类的。她像抱孩子一样斜抱着,跟在他后面走进屋来,放在他那几卷旁边。

他每次都像发奖一样给她一卷垫子,他自己则拿好几个,两人一起进屋来,竖着放好,相视一笑,再出去拿。

跑了几趟,把垫子全部搬到了屋里。

他说:“好了,你帮我把活干完了,现在该我帮你了。你儿子卧室还没贴胶带吧?”

“没有,留在那里等你来贴呢。”

“太好了。”

两人很快就贴好了胶带,并把墙壁和天花板交界的那一圈刷上了绿漆。

他提议说:“我们把楼下两间房的胶带也贴了吧,今晚把贴胶带的地方刷了,那样你周末就可以把那两间房刷完,下星期就不用晚上跑来了。”

“好啊。”

一直到贴胶带的时候,她才发现楼下的主卧墙壁很高,比楼上的几间房高多了。如果不是他帮着贴胶带和刷墙,她得站在梯子的第五级才能用小刷子够到墙壁和天花板交界的地方,那可真要把她的胆吓破了,而且刷一两尺,就得移动一下梯子,爬上爬下的,保不住从梯子上摔下来。

他把两间房的上半部分墙壁刷好了,撤下胶带,把刷子和滚筒用水泡上,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没吃晚饭呢。”

她心疼死了:“啊?你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了怎么样?你有东西给我吃?”

“我,没有,但是我们可以出去吃啊,你不是说去你那个……什么那里吃的吗?”

“你想去?”

“太想去了!”

“那现在去也不迟。”

“真的?”

“就怕你已经吃过晚饭,现在吃不下了……”

“她的店也是buffet(自助餐)啊?”

“不是。”

“那怕什么?吃不完的打包带走呗。”

“还是你聪明。走!”

车上还是放着肯尼基演奏的萨克斯乐曲,但他把音量调低了,对她说:“我可事先警告你了,我那个什么……她可能会找你闹……”

“她会找我闹?”

“是啊。”

“你别吓我了。她会……怎么闹?”

“说些难听的话啰。”

“为什么?”

“吃醋呗。”

“为什么吃醋?”

“把你当我女朋友了。”

“那你对她解释一下嘛。”

“我解释她也不会相信。”

她不响了,暗自琢磨他这番话的意思。

他问:“你怕了?”

“我怕什么?我这一把年纪摆在这里,她要不是瞎子,肯定能看得出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你的年纪摆在哪里?”

“脸上啊,身上啊,到处都是。”

他侧脸看着她:“是吗?指给我看看。”

她脸红了,骗他说:“前面红灯!”

他没上当,仍然看着她说:“真的,摆在哪里呀?如果我都看不见,她更看不见了。”

“没事,我会对她解释。”

“你最好别理她,等我来对付。”

她心里十分好奇,不知道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闹剧,她这一生还没经历过争风吃醋打架斗殴呢。有他在身边,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希望他的那个舞蹈系系花今天闹上一闹,让她看看他会帮谁。

开了一会儿,她发现道路越来越熟:“你这是在往我们A所的方向开嘛。”

“是啊,她的餐馆就在你们A所南面。”

“是哪一家?”

“福临门。”

她不由得嚷起来:“是福临门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去过那家餐馆,我们所里很多人都去过,我觉得那家的菜还算比较中国的,价钱也还算公道。但我们所里一个张老师说她有一次带儿子儿媳还有她的德国亲家去福临门吃饭,花了一百多块,结果吃了几个剩菜,都是边角废料凑在一块的,把她气坏了,叫我们大家都抵制福临门,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他没表态。

她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这么莽撞呢,说这么一大通“福临门”的坏话,这不等于是在说他那什么吗?

她道歉:“对不起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在那里吃的几次,菜还是很新鲜的,可能张老师是运气不好,撞上了。”

他仍然没表态。

她也不好再往下说了,暗自在那里回想“福临门”的谁最像舞蹈系系花,但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哪个waitress(女招待)像搞舞蹈出身的,只有那个老板娘,挺瘦,脸挺小,说是搞舞蹈出身还说得过去。

她问:“你那个什么……她是不是福临门的老板娘?”

“是。”

她不懂了:“但是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是已经结婚了。”

“但你怎么说她是你的……”

“我又没说她是我老婆。”

她想到《你是我的女人》,看来现实和歌曲还是有点不同,歌里面的女主“仍然单身”,但他的女主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开了口:“那你怎么说她看到我会……吃醋?”

“是会吃醋么。”

“但是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结婚了怎么样?”

“结婚了就没有资格吃你的醋了。”

他摇摇头:“吃醋还讲资格?”

她也摇摇头:“只怪你太……迷人了,人家婚都结了,还吃你的醋……”

“不是我太迷人,而是她太……霸道……”

“她霸道,都是你惯出来的,如果你不怕她吃醋,她能怎么样?”

“我是不怕她吃醋啊,不然我怎么会带你到她店里去?我是怕你怕她吃醋。”

“我不怕,看她能把我吃了不成?”

“吃当然是不会吃你……”

她有点酸酸地问:“你以前是不是带过什么人去她餐馆,被她吃过醋了?”

“没有。”

“我不相信。”

“真没有,我怎么会自找麻烦?”

“那你怎么说她今天会吃醋呢?”

“我知道她会吃嘛。”

“你要是没带女生去过,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了解她的性格。”

“那你怎么要带我去呢?不是自找麻烦?”

他又转过身看着她,笑着说:“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吗?”

“是我自己要去的,但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她的性格,你……可以拒绝我啊。”

“我怎么会拒绝你呢?”

她觉得这话很暧昧,怎么理解都行,耳朵一下子发起热来,没敢再往下说。

又开了一会儿,车就来到“福临门”前的停车场里了,估计生意没上次那家buffet(自助餐)店好,因为很容易就找到了停车位。

两人进了餐馆,马上有个年轻的女孩来接待他们,她见过那个女孩,以前就在“福临门”当女招待。

那个女招待好像还记得她,但没跟她套近乎,只把他们两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脸上是一种“这两个家伙怎么搞到一块去了?”的表情。

两人被带到一个火车座里坐下,一人发了本菜单。她把墨绿色的餐巾铺在大腿上,拿起菜单,但眼睛却在东张西望,想看看老板娘从哪里冒出来进攻她,也好做个逃跑的准备。

女招待问他们喝什么,他说:“茉莉花茶,你呢?”

她附和说:“我也茉莉花茶。”

女招待很快给他们拿来一壶茶和两个茶杯,见他们两个都在潜心研究菜单,便退了下去。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她嘴里说着“谢谢”,眼睛还在东张西望。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提议说:“我们点个套餐吧,有汤有春卷,两个菜,还有个甜点,价钱比分开点便宜。”

她又附和说:“行,就点套餐。”

女招待来了之后,他代表两人点餐:“我们点这个套餐。”

“情人套餐?”

“对,情人套餐。”

她一惊,是情人套餐啊?这不是往老板娘嘴里灌醋吗?她想阻拦,但女招待已经写好了单子,并收走了他们的两份菜单,往厨房走去了。

她压低嗓音问:“你怎么点那个套餐呢?”

他也低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但你只说了套餐,没说是……那个套餐。”

他逗她:“哪个套餐?”

“你知道我在说哪个套餐。”

“你怕了?”

“我怕啥?但是我不想……惹麻烦。”

他宽她的心:“没事,我在这里呢,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一直到吃了一半了,老板娘才露面,穿着一条浅色的长裤,很飘逸的料子做的,肯定是竹竿腿,不然不敢穿这种颜色和这种布料的裤子。下面是一双紫色高跟鞋,在浅色裤脚里忽隐忽现。上身是一件黑色半袖紧身衫,领子开得很大很低,像练功服一样。身材的确很好,腹部平坦得令人羡慕,脸也小得很时髦,就是太瘦,有点显老,神情也有点凌厉,虽然对着客人的时候一脸的笑,但一转过身去,就把脸绷紧了,有点凶。

老板娘依次到每个桌子前去问客人吃得好不好,问着问着,就来到了她跟前,用中文问道:“你们二位吃得怎么样?满意吗?”

她回答说:“嗯,很好,很满意。”

他抱怨说:“汤有点咸。”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他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吃他的,还给她倒茶夹菜,好像故意气老板娘一样。

但老板娘什么都没说,飘到另一桌公关去了。

等老板娘公完了关,进了厨房,她小声说:“没闹嘛。”

他一笑:“还没吃完嘛。”

她紧张起来,一直在等着老板娘一声尖叫冲过来掌掴她,或者撕扯她的衣服。她今天是豁出去了,只希望老板娘不要端起汤啊菜啊之类的,往她脸上泼,她可不想破相。

一直到吃完饭,剩菜剩饭打好包了,老板娘都没再出现。

女招待把账单送了过来,像上次那家餐馆一样,也是夹在一个小本子里,不过这次是墨绿色的小本子。

王莙早就做好了付账的准备,怕钱包又被拉链夹住拉不开,特意把信用卡掏出来放在手提袋里。她见女招待送来账单,立马伸手去抢,但被Kevin抓了过去。

她急了:“喂,说好了这次我付的,你抢什么呀?”

他一笑:“我们没说过‘这一次’,我们说的都是‘下一次’。”

女招待不苟言笑地看着两个人,脸上还是一幅“这两个人怎么搞到一块”的诧异表情。

他摸出几张钞票夹在账单本子里,对女招待说:“不用找了。”

女招待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两人走出餐馆,来到了他车跟前,他用遥控打开车锁,并替她打开车门。

她正在庆幸今晚是一场虚惊,突然看见老板娘从车的另一面走出来,冷冷地说:“Kevin,我有话和你说。”

她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里,听到这句话,就僵在那里,不知道是该上车,还是该下车。

他把她扶下车来,说:“你先去那边等一下,我跟她说完话开车过来接你。”

她正要离开,老板娘说:“别走,我也有话和你说。”

他制止:“这事跟她没关系。”

“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June,你到那边去等我,我马上过来。”

她只好走到餐馆旁边的一个健身房前去等候,看到老板娘好像在骂他,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很凶恶的样子,可惜了那么好的身材。

而他一直低着个头,用脚在地上划。好不容易看到他抬起头来,就见老板娘一耳光甩过去。她隔得很远,好像都听到了“啪”的一声。

他没还手,只用一只手捂着被打的那边脸。

老板娘手脚并用捶他踢他,他像沙包一样,任打任骂。

老板娘脱下脚上的鞋,拿起来朝他脸上身上乱打。

她刚才在店里注意过老板娘的高跟鞋,知道那尖尖的鞋跟完全可以成为一件杀人凶器,至少可以破相,于是飞奔过去,冲老板娘嚷道:“你怎么打人?”

老板娘转过身:“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但我可以打电话报警,有人管得着的。”

“你有证据我打了人?”

她举起手机:“当然有证据。”

“你先问问他让不让你报警!”

她担心报警会对把他偷渡的事暴露出去,只好虚张声势地举着手机站在那里。

老板娘厉声问道:“Kevin,你怎么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那她怎么都知道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为什么不敢报警了?”

“她怕你还不行?”

她赶快说:“我不管你们两个人的事,只要你再不打人了,我就不报警……”

老板娘转过来对付她:“你是哪个单位的?”

“你管我是哪个单位的?”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你查得出来还问我干嘛?”

“你是A所的吧?看你那个书呆子样就知道你是A所的白老鼠。”

她知道“白老鼠”是那些无聊的人给她这样的实验室工作人员起的诨名,因为他们总穿白大褂,有的还跟小白鼠打交道。

她气昏了,搜索枯肠想找几句跟“白老鼠”一样狠毒的话来讽刺挖苦老板娘。

两个女人虎视眈眈,都因为生气而胸脯大肆起伏,好像在比罩杯一样。

他说:“June,别理她,我们走吧。”

他拉开她那边的车门,帮她上了车,然后转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室。老板娘冲到他车窗边,往里吐口水,他把车窗关上了,把车倒出车位,几乎是擦着老板娘开过。她从车窗上的镜子里看见老板娘狼狈地跳到一边,差点摔倒。

但一转眼,老板娘就恢复了镇定,仪态万方地往餐馆走去。

一直到车开出“福临门”前的停车场了,她才镇定下来,问:“她打你了?疼不疼?”

“不疼。”

“她怎么没找我闹,跑去找你闹了?”

“因为我警告了她的。”

“警告她什么?”

“如果她敢跟你闹,我会把她揍趴下。”

她感动了:“这……你干嘛这样呢?”

“你想她扇你耳光?”

“我不想,但我可以躲啊。你怎么躲也不躲,就让她那么打你?”

“打了就两清了。”

“是你伤害过她?”

“她这么认为。”

“你呢?你不这么认为?”

“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她发现这两人的故事比《你是我的女人》里唱的复杂多了,好像有说不尽的爱恨情仇,纠结得很。

她说:“我看你那么喜欢《你是我的女人》,还以为是你伤害过她呢。”

“你看她像个被人伤害的样子吗?”

“那你怎么说那首歌是你生活的写照?”

“你那样问嘛。”

她糊涂了,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可以她怎么问,他就怎么答呢?那她怎么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怎么相信他说的话?

她估计他也不在乎她相信不相信他,于是放开这个话头,转而问:“她今天为什么骂你?”

“你最好别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她暗自嘀咕,咦,这事还真的扯到我头上来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保证说:“告诉我吧,我不会生气的。”

他迟疑了一下,说:“她说她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每天都在忍受那个肥猪的蹂躏,而我却在跟你乱搞。”

她一点没觉得这话值得生气,正好相反,她还有点高兴呢,这说明老板娘没觉得她比他大太多,至少两人的年龄差距没让老板娘觉得他们之间不会——“乱搞”。

她出谋划策:“那你不可以说你也是为了你们美好的未来,在忍受蹂躏?”

他忍不住笑起来:“哇,你太厉害了!应该让你来帮我跟她吵的。”

“呵呵,我这也是看戏不怕台高,刚才我跟她吵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是气得说不出来话。”

“那是什么?”

“懒得跟她说。”

“为什么?”

“因为她这样的话说得太多了。”

“也就是说,她为了你们美好的未来,承受了太多太多人的——蹂躏?”

他没回答,只苦笑,大概是默认了。

她问:“那你呢?有没有为了你们美好的未来,承受很多的——蹂躏?”

“没有。”

她一本正经地说:“那就不怪她觉得吃亏了。”

“你愿不愿帮她摆平啰?”

“怎么摆平?”

“你也每天蹂躏我?”

她愣住了。

他问:“吓坏了吧?”

“我是怕把你吓坏了。”

“我才不会吓坏呢。”

她以哈哈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也在笑,但不知道是在笑她胆小,还是在笑她掩饰。

开了一会儿,她问:“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美好未来……是怎么回事?”

“呵呵,你说还能是怎么回事呢?”

“是不是你们约好了,等她和她丈夫离婚了,就跟你结婚,过幸福日子?”

他耸耸肩:“就是那个意思吧。”

“那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跟她丈夫离婚呢?”

“到她想离的那一天。”

“是不是要等到她拿了绿卡之后?”

“她绿卡早拿了。”

“那就是在等拿公民。”

“她已经是公民了。”

她黔驴技穷了:“那她还在等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那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我怎么知道?”

“那你就这么傻乎乎地等着?”

她以为他又会说“我怎么知道”,她决定如果他第三次说他不知道,她就再也不问他了,因为那说明他不想回答。人家不想回答,你还问个什么呢?人要有点脸,对不?

但他说:“也不算等着。”

“怎么不算等着呢?你不顾爹妈呆在美国,不就是为了……她吗?”

他两眼直视前方:“也不能说是为了她。”

“那是为了谁?”

“为了爱情。”

“抽象的爱情?”

“嗯。”

“也就是说,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理念?”

他想了想,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也许,是因为知道世界上没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孩,而她,至少曾经让我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怎么能说世界上没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孩呢?”

“现在我知道有了,但我刚才说的是,以前。”

“现在有了?你找到了?”

“嗯。”

“哇,那个签语条还说得真准呢!”

“其实那个签语条上写的并不是那句话。”

“真的?写的是什么?”

他一笑:“写的是When in Rome,do as the Romans do(入乡随俗)。”

“那你怎么读成You found your dream girl(你找到了你的梦中女孩)?”

“Improvisation。”

这个词听着很耳熟,她复习GRE的时候肯定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便猜测说:“是你编的?”

“即席创作。怎么样,很有灵感吧?”

“嗯,你是搞演奏的,肯定很有即席创作的灵感。”

“呵呵,搞演奏的还真需要点即席创作的灵感呢,尤其是独奏的时候。”

她调侃说:“搞演奏的时候就叫即席创作,平时说话就叫骗人。”

“你的理解很特别。”

“我的意思是,你很会骗人。”

“是吗?我骗你了?”

“你没骗吗?你说你是弹吉他的,又说《你是我的女人》是你生活的写照,还有这个签语,都是骗我的。”

他呵呵笑起来:“哇,你还给我记着帐啊?这下我可得注意了,免得被你当成一个骗子。”

“来不及了,我已经把你当成骗子了。”

“已经当成骗子了?那我以后就不用注意了。”

她嗔道:“你怎么这么坏啊?”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她感觉这话又暧昧起来了,不敢再往下说。

他把车开回她新房子门前,她下了车,用遥控打开车库门,准备进去拿车回家。但他也跟了进来:“我把餐馆带回来的饭菜放到你冰箱去。”

她客气说:“你带回去吃吧。”

“我没地方放。”

“你住的地方没冰箱?”

“我住在Jimmy那里。”

她想他可能是因为没身份,不能租房,只好住在Jimmy那里,便说:“那你就放我冰箱里,等你来做地板的时候可以当午饭。”

“我做工的时候都不吃午饭的。”

“是吗?为什么?”

“嫌麻烦。”

“那怎么行?别把身体搞坏了。”

“不会的。我一般都是早上九点才吃早饭,下午早点收工,回家的路上找家餐馆或者快餐店吃一顿。”

“自己不开伙?”

“不开。”

“Jimmy也不开伙?”

“也不开。很久没吃过home made food(家做的食物)了。”

她许诺说:“那我周末做了午饭带过来给你吃。”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雇主!”

“你在别家做地板,人家都不兴给你做午饭的?”

“不兴。谁有你这么好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打岔说:“你这几天做的那家,铺的什么地板呀?也是engineered(复合地板)吗?”

“那家不是铺地板,是厨房remodeling(装修,翻新)。”

“你还会厨房remodeling?”

“我会全套房屋装修。”

“你还做橱柜?”

“我不做,只安装,还安装counter top(橱柜面,台面),做厨房地面,装抽油烟机什么的。”

“那卫生间呢?”

“也做。”

她太兴奋了:“哇,那太好了!我也想把厨房和卫生间装修一下呢,以后就请你给我做了!”

“怎么不跟地板一起做呢?如果全套一起做,Jimmy可以给你更好的价格。”

她也知道一起做更省钱,但她目前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又不愿意当他面承认,只好死要面子地说:“我的厨房和卫生间都挺新的,想用几年再做。”

第二天,王莙在单位吃午饭的时候,发现休息室里很冷清,只有她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搞错了时间,是不是还才十一点啊?但她看了几次表,又看微波炉上的时间,的确是十二点过了,正宗午饭时间,没搞错。

于是她想起今天是星期五,A所每个星期五中午都有seminar(讲座),与会者可以吃一顿seminar提供的免费午餐,很多华人都去参加。

她以为今天可以吃个清净午餐,哪知道刚吃了一会儿,田彬就来了:“王老师,你没去听seminar?”

“没去,不是我这个专业的。你呢?”

“我今天有实验,走不开。”

“魏老师她们几个都去了?”

“都去了。”田彬打小报告说,“昨天吃午饭时你没来,魏老师一直在说你呢。”

“是吗?说我什么?”

“她说你根本没退那个包,就是不想背来给她看。”

她一惊:“她怎么……这么说?”

“她说她去过Neiman Markus(雷曼·马库斯)了,想买孔雀绿的机车包,但那里没有。她问SA(售货员)你退的那个包呢,人家说没人退过那个包。”

她暗自叫苦,怎么这么巧的事都让她撞上了?只怪A市太小了,总共就那么一家店卖机车包;也怪国内的女人太会挑颜色了,怎么就不挑个大众化一点的颜色,偏要挑孔雀绿呢?那个破颜色是哪点好看啊?又土又不好配衣服,打死她都不会挑那个颜色。

这下可好,她撒的谎被揭穿了,这叫她在A所华人当中怎么做人?

田彬表功说:“我当时就对魏老师说了,肯定有什么原因的,王老师不是撒谎的人!”

“我是想退的,但是……”

“你真没退啊?”

“没有。”

“那你下星期背来魏老师看看嘛,免得她说你,小气。”

“呃,我……把那个包送人了。”

这个谎可能撒得太没品了,田彬脸上满是不相信的神色。

她气急败坏,等田彬一走就给丈夫打电话,也不管国内现在是几点钟。

丈夫居然还没睡,电话一通就接了,语调少有的温柔:“喂……”

“是我,王莙。”

哪边的语气顿时生硬了几个级别:“是你?这么晚打电话干什么?”

“你是不是在等谁的电话?如果在等电话,我可以挂掉,不影响你们。”

“我等谁的电话?”

“我怎么知道?总不会是等我的电话。”

“我谁的电话都没等。”

“那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刚出差回来。”

她懒得管他的作息时间了,直奔主题:“这几天我们这里几个同事成天向我打听你买的那个包。”

“什么包?”

“就是你帮人买的那个孔雀绿的机车包。”

“那包怎么了?”

哈,承认自己买过孔雀绿的机车包了!

她把田彬怎么问起包的事,她又是怎么撒谎说是给自己买的,魏老师又怎么信以为真,叫她把包背到单位去看看,她又怎么撒谎说把包退了,魏老师又怎么去店里买包,结果把她的谎话拆穿等等,都讲了。

他责怪说:“你这人真是,干嘛要说我是给你买的?”

“我不那样说还能怎样说?难道我说你是给你情人买的?”

“谁说我是给情人买的?”

“那你是给谁买的?”

“给系里的同事买的。”

“哪个同事?”

“你不认识。”

她不快地说:“你说了我就认识了嘛。”

“你认识她干嘛?吃饱了撑的?”

她烦了:“我一点也不吃饱了撑的,自己的丈夫给别的女人买那么贵重的包,做妻子的总有权利问问是给谁买的吧?”

“我买那么多包,未必还一个一个把名字告诉你?”

“你买那么多包,我问过你名字吗?”

“那你干嘛问这个?”

“这个不同嘛。”

“有什么不同?”

“问你自己!”

他也烦了:“你是不是真的吃饱了撑的?是你自己在说不同,我才问你有什么不同。”

“你要买那个包,干嘛不问我在哪里买,却要跑去问田彬?”

“我问你干嘛?未必你还知道在哪买?”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那次不是给我嫂子的闺蜜买过机车包吗?”

“我不知道你给谁买过什么包。”

她觉得他也可能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关心她在干什么,而她也早就养成了习惯,干什么都不跟他讨论。

她追问道:“那田彬也不知道在哪里买包,你干嘛跑去问她?”

“我怎么知道她也不知道呢?你们那帮人当中,就她还稍微年轻一点,不问她问谁?未必还去问姓张的姓魏的?”

“那你干嘛叫田彬别告诉我?”

他嚷起来:“我有叫她别告诉你吗?她是不是得了癔症在说胡话?”

她觉得田彬为了强化故事情节,随口加了那一句也是有可能的,只好放过这一茬,调查下一个疑点:“那你买回来了干嘛藏起来?”

“我藏那干嘛?吃饱了撑的?”

“我给你收箱子的时候,其他包都在里面,唯独就没看见那个机车包。”

“我没放那个箱子里,你怎么会看见?”

她提高声音说:“我知道你没放那个箱子里,我问的是为什么没放!”

“放不下就没放呗。”

“你把机车包放哪里了?”

“你连这也要管?”

“我管不得吗?”

“我成了你的双规对象?”

她威胁说:“你今天要不把这事说清楚,我就当你是给情人买的,我跟你……离婚!”

他软下去了:“我不知道你要我说清楚什么,我就是给人家带了几个包,大箱子里放不下,人家又交代过,说那个包娇气,不能压,我就放在手提箱里了。”

这好像也说得过去。她问:“你还没说你那个包给谁带的呢。”

“一个姓冉的老师。”

“女的?”

“未必男的还背那种包?”

“那小冉怎么说是你,送她的呢?”

“她说是我送的?她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那包是她叫我帮她买的,拿包的那天就把钱付给我了,她是不是得了健忘症?”

她觉得小冉为了要面子,也可能随口撒个谎,说那包是人家送的。

他讨好地说:“她说我帮她节约了七千多块钱,给钱我的时候,多给了一千,算我的辛苦费,我前天去E市的时候都给小龙了,让他零花,你不信可以问小龙。”

她再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开玩笑说:“那你赚了嘛。以后不用教书了,就从美国给人买包带回去就行了。”

他当了真:“那能赚多少?就这个包赚了一千,那个路易·威登,一分钱没赚到,人家说只比国内便宜两千块,提都没提给我辛苦费的事,其他的包就更别提了,有几个都白送人了。”

“白送人了?送给谁了?”

“不是你叫我送给大姐大她们的吗?”

她见搞来搞去转回自己头上来了,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收场,只好开玩笑说:“你要找情人可以,但你也得提高提高讨好女人的本领,可别让人家笑话,连我一起骂,说我这个当大奶的没调教好你。”

他愣了半晌,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把小宓在微博里嘲笑老穆的典故讲了,感叹说,“现在的小三,真是太彪悍了,说她们玩弄男人于掌股之中,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只有男人玩弄女人,哪有女人玩弄男人?”

“那只是你们男人自己哄自己罢了。像小宓这样的女生,既不需要男人的钱,又不需要男人的地位,甚至连男人的感情她都不需要,也没准备跟中年大叔结婚,她只把男人当工具使用,工具用得不顺手,就当笑话在微博里讲,这不是玩弄男人是什么?人家这叫集邮,懂不懂?”

他没吭声。

她接着说:“像你这样的中年大叔,干脆就别惹那些80后90后小女生了,不定人家在背后怎么嘲笑你呢,搞不好还连我都一块嘲笑了。”

他有点烦躁地说:“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就挂了,不早了,要睡觉了。”

“你睡觉吧。”

她打完电话,感觉很爽,现在的男人太贱了,自我感觉太好了,就得这样狠狠鄙薄他们一下。

下班之后,她还是开车去新房子那边刷墙,因为她在论坛里看见有人在谈教训,说刷完墙没两天就铺地板,结果锯末什么的粘在墙壁上很难弄,不用劲弄不掉,太用劲又把新刷的油漆弄掉了,连重刷都很麻烦,因为新油漆盖不住锯末。

她决定把楼下那两间房尽早刷了,免得落到这个下场。

她一边刷墙,一边想着Kevin,是他帮忙贴的胶带,也是他帮忙刷的上半截墙,现在她只用刷下半截,就太简单了,不用站在梯子上,也不用小刷子,就是一个大滚筒,呼呼啦啦几下,就刷了半壁江山。

她想到他明天就要来给她做地板了,又可以见到他了,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喜悦。但一想到他铺完地板,就再也不会到她家来了,又有说不出的惆怅。

她想请他给儿子当家教,一星期教个一次两次,那样她就还可以见到他。他好像有点喜欢她,一定会答应做她儿子的家教。但他好像很忙,连周末都没空,那只能晚上来教儿子萨克斯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门铃又响了,她在心里说:不会又是Kevin吧?明天就开始铺地板了,他今天还会送东西过来?

她走到大门边,隔着门大声问:“Who's there(谁呀)?”

一个男声回答说:“Me,Kevin.”

真是他!

她打开门,他笑吟吟地站在门外,说:“我给你送transition pieces过来。”

“transition pieces?”

“在论坛没听说过?”

“没,可能听说过,但不记得了。”

他到车里拿来几根长木条,跟她地板一样的颜色,但只一两寸宽:“就是这个,贴在地板和瓷砖交界处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叫‘过渡条’啊?”

“嗯,过渡条,或者过渡件,都是这玩意。”

“我帮你搬吧。”

他笑着问:“帮我搬什么?”

“过渡条啊。”

“搬完了,没了。”

“就这几根?”

“那你以为得多少?就是主卧和走道与卫生间交界的地方需要嘛!”

“你就为这么几根木条子跑一趟?你明天过来做地板的时候带来不就得了?”

他呵呵笑起来:“June啊,你也太不厚道了!”

“怎么了?”

“不带这么揭人老底的嘛!”

“我,揭你什么老底了?”

他把过渡条放在她家客厅靠墙边,说:“不知道就算了。”

她撒娇了:“不行不行,你得告诉我!你骂了我不厚道,不给我解释清楚不行。”

他指指过渡条:“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借口嘛,你怎么可以一下就戳穿了呢?”

“这是你的……借口?”

“是啊。”

“什么借口?”

“到你这里来的借口啊。”

“为什么你到这里来还得找个借口?”

“不找借口怎么好意思跑来?难道就对你说:我不放心你,所以跑来看看?”

她心一热:“你,原来你,是不放心才跑来的?”

“那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真是送东西过来的呢。”

“哈哈哈哈,你真好骗!早知道你这么好骗,我就……”

她感动地看着他,小声问:“为什么你不放心?”

“你这个房子是刚买的,门锁什么的都没换过,你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刷墙,我怎么会放心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在这里刷墙?我又不是天天来。”

“你不是天天来,但我是天天来嘛。”

“真的?你天天晚上都来这里,看过了?”

“是啊,我下了班,就去吃晚饭,然后开车到这里来,看看你在不在这边刷墙。如果不在呢,我就去外面溜一圈,过会儿再回来看。看到九点多钟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来了。”

星期六早上,王莙很早就起了床,先在家做饭,做好后装在四个饭盒里,带到新房子那边,做她和Kevin今天的午饭和晚饭。

今天Kevin开始给她做地板,她则去那里继续她的刷墙工程,主要是主卧里的挂衣间和卫生间,还有厨房客厅等等。

她开车来到新房子前,用遥控打开车库门,发现里面放了很多工具,便把车停在外面,提着饭盒从车库走进去,听见楼上传来萨克斯音乐声,好像是肯尼基的《Forever in Love》(永浴爱河)。

她驻足凝听,想象那是Kevin在演奏,悠长的乐音,舒缓的乐曲,像两条温柔有力的胳膊,环绕着她,听得她眼睛潮潮的。

正听着,他抱着一大叠板子走下楼来,看见她就问:“你来了?”

“嗯。你这么早就来了?”

“我八点钟就来了。”

“是吗?你不是说你都是九点上班的吗?”

他没正面答复,只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怎么会不来呢?我在……做饭。”

“一大早就做饭?”

她把手里的饭盒朝他的方向扬了一下:“嗯,我把我们今天的饭都做好了。”

“真的?那太好了!”

她到冰箱那里去放饭盒,他在身后问:“音乐是不是太吵了?”

“不吵,不吵。”

“你要是觉得吵的话,我就关小点。”

“真的不吵,我喜欢听。”她好奇地问,“你怎么把锯子什么的都放在车库里?”

“我在那里锯板子。”

“怎么要到车库去锯呢?”

“在房间里锯太脏了。你的墙刚刷好没几天,如果锯末什么的粘到墙上,很可能弄不下来,会脏脏的。”

“那怎么不在下面锯好了拿上去呢?”

“我要先在上面比好了,画了线再锯,不然怎么知道锯多长呢?”

她惭愧地说:“我问的都是一些傻问题,亏我还在房屋装修论坛潜了很久的水,甚至想过自己铺地板的呢。”

“幸好你最后决定不自己铺,不然的话,我不失业了?”

“我也在庆幸没自己做地板,不然就,不会认识你了。”

他回头冲她一笑:“认识我那么好?”

“当然哪,给我儿子找了个萨克斯老师嘛。”

他笑着走到车库里去了。

她也跟过去:“我能看看你怎么锯板子吗?”

“当然能。”

他拿出一副护目镜递给她:“要看就要戴上。”

她接过来,问:“那你呢?”

“我眼睛小,锯末飞不进去。”

她格格笑:“那我眼睛也小,也不用戴。”

“我是老师傅了,不戴没关系,你一个新手,一定要戴。”

她戴上了。

他又递给她一个ear muffler(保护耳朵的消声器):“把这个也戴上,免得噪音把耳朵搞坏了。”

她全副服装地戴上,估计自己看上去像个青蛙和蜻蜓的杂交品种。

他锯了一块,看上去很容易。

她说:“这个是miter saw(斜切锯)吧?我不敢自己铺地板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锯子,听说挺贵的,还怕不安全。”

“掌握得好,没什么不安全的。你想不想试试?”

她雀跃地说:“想啊,你能让我试试?”

他示意她站到他那个位子去,然后选了一块比较长的板子,找到画好的线,指点说:“看,这里有根线,你把锯子调到零度,让锯子对准这条线,右手扶着这里,往下按。”

她有点害怕,畏畏缩缩的。他站在她身后,两手扶住她的两手,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好,就这样,一锯到底。”

他站得很近,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背也好像擦在了他的胸膛上,很坚实的感觉,她昏头昏脑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幸好他握住了她的两只手,替她操控,不然肯定把板子锯飞了。

她很想就这样站在他怀里,一直锯下去。

但那块板子很快就锯断了,他把电锯停了,从她头上取下护目镜,说:“好了,你锯过木板了,知道锯板子是什么滋味了,现在进屋去吧,我好快点锯完。”

她取下消声器:“这个给你。”

“你戴着吧,声音很吵的。”

“我进屋里去。”

“屋里也很吵,这个锯子声音很大的。”

“但是你站这么近?”

“我没事,习惯了。”

她恋恋不舍地进屋去,到了门边,站下来,回过身来看他锯木板。

他已经戴上了护目镜,头上是他永远的棒球帽,一绺绺卷发露在帽子外,扶着锯子和木板的两条胳膊上肌肉隆起,前胸有点汗湿了,贴在胸上,现出下面鼓鼓的胸肌,让她想起刚才就是靠在这两块东西上的。

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两腿有些发软。她赶快靠在门框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荒唐的画面:他跑过来,抱起她,放在那块地毯上,俯下身来吻她,她张开嘴迎接他,紧紧地抱住他那细而结实的腰。

她正在想入非非,锯声突然停了,他扔下手里的板子,跑了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心虚地说:“没什么呀。”

“我看你脸色这么白,人也像要倒下去了一样,是不是晕噪音啊?”

“不是,不是。你去忙吧,我去……刷墙。”

他跟着她往客厅方向走:“你还刷墙?快躺下休息一会儿。”

“没事,真的。”

“你等一下,我给你做个床。”

他从那堆纸箱里抱来四个,两两铺在地上,再把地毯铺上去,做成了一个纸箱床:“来,你躺下休息,我去给你烧点水。”

“烧水干什么?”

“给你喝啊。”

“不用烧水,我就喝瓶装水,冰箱里有。”

“现在怎么能喝冷水?”

她知道他搞错了,也不好声明,只好让他去忙活。

他找来找去没找到烧水的家什,跑过来问:“你这边没水壶没锅子?”

“没有,还没搬过来么。”

“碗也没有?”

“只有饭盒,但装着饭菜。”

“那怎么办?”

她小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不是?”

“真不是。”

“我以为你……是那个呢。”

她笑起来:“你还蛮懂呢。”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妈以前……经常这样……总是叫我给她烧开水,冲红糖水喝。”

他在她“床”边蹲下,替她把额前散落的一缕头发拨开。

她的心猛烈地跳起来,希望他伸出两臂搂住她,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在他怀里燃烧,那种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不光是心理上的,连生理上都在渴望,她终于明白手抄本里写的那小寡妇看见肌肉结实的短工时的感觉了,不是编的,是真的!

男性肌体的美,是真的可以激起女性的欲望!

当然,对她来说,这个男性必须是个她爱的男性。

但也许就是这种男性肌体的美使她产生了爱?

她搞不懂了,也不想搞懂。

他问:“要不要拿块地毯来给你盖上?”

“不用,不用。”

“嗯,地毯太脏了点,我车里有件衣服,我拿来给你盖。”

他不由分说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牛仔服:“来,是干净的,你可以盖在身上。”

她驯服地让他把衣服盖在了她身上,但只盖得住一半身体,他不知道盖哪块才好,一会往上拉,一会往下拉。

他的人离她那么近,身上又盖着他的衣服,她感到整个人都浸润在他的气味里,男人的气味,性感的气味。她把两臂交叉放在身体的两边,死死抓着自己后背上的衣服,免得控制不住会伸出去拥抱他。

他理解错了,担心地问:“你还是肚子痛吧?别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揉揉。”

她露出一丝苦笑:“你以前也帮你妈妈揉?”

“哪能呀,但是我爸会帮她揉。”

“你爸妈,很相爱啊。”

“嗯。后来我妈没那事了,我爸还说不习惯呢,他说以前都不用记日子,就知道过了一个月了,现在你没那事了,我的日子都过糊涂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可能过几年也“没那事了”,立即感到自己是和面前这个人的妈妈一辈的,不禁垂头丧气,呆呆地说:“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你真没事了?”

“真没事了。”

“那我去干活了,有事叫我。”

锯声又响了起来。

她傻呆呆地躺在纸箱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算着日子,再过两三天,他就把地板铺好了,然后就走了。

她真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在她所有的感情末梢都已经麻木了的时候,突然派来这么一个Kevin,不知不觉的,又复活了她的感情末梢,她又能感到爱和痛了,还能感到从来没感受过的激情,但就这么几天时光,命运老人又要把他派到别处去,不知道又去复活谁再扔下谁。

锯声一连响了好一阵,然后停了。她听见他摞板子的声音,然后他抱着一大堆板子出现在楼梯边,在上楼梯之前,他转过头来,看着纸箱床上的她,关切地问:“还是痛?”

她撒谎地点点头。

他说:“等一下,我先把板子放到楼上去。”

他上去了,很快又下楼来,到洗手间洗了个手,跑到她跟前,坐在纸箱床上:“还是我给你揉揉吧,挺管用的,每次我妈一痛,就叫我爸给她揉。”

她不拒绝了,放开两手,让他揉。

他放了一只手在她腹部,隔着衣服揉起来:“重不重?太重了就告诉我,我没揉过,不知道轻重。”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问:“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每个月都会这样?”

她撒谎地点点头。

“我妈也是,她说别人都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就好了,但她结了婚生了孩子也没好。”

“你妈妈只生了你一个?”

“嗯,她说我头太大,生我的时候差点把她痛死了,她使劲骂我爸,还发誓再也不生了。”

“后来又生了吗?”

“没有。”

“那她真是痛怕了,我听说很多人都是生的时候痛,发誓再不生了,但过几天又忘了痛,还想生。”

“她还是想生的,想给我生个妹妹,说女孩子好打扮。”

“怎么没生呢?”

“政策不许生了。”

她郁闷了,半晌才说:“那你肯定是80后。”

“为什么这么说?”

“你小孩子不懂,只有我和你爸爸妈妈那代人才懂。”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我当然懂。”

“你懂什么?”

“懂计划生育啊。”

她装不懂:“计划生育怎么了?”

“计划生育嘛,就是我们70后还是可以生两个的,要到八十年代才只许生一个,对不对?”

“那你怎么说政策不让你妈妈给你生妹妹了?”

“我妈是到了八十年代才忘了七十年代生我时的痛的嘛。”

她忍不住笑起来:“说你会骗人,你还真会骗人,这又是improvisation(即兴创作)吧?”

他很委屈地说:“不是骗你,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问我妈。”

她吓唬他:“等我这次回国给你捎东西的时候,亲自去问你妈。”

“不去是小狗?”

“不去是小狗。”

他俯身看着她,微笑着问:“现在不痛了吧?”

“不痛了。”

“不痛了就好,你刚才把我吓死了。”

“怕我死了要找你负责?”

“哪里呀,我是怕你难受,我看你难受,恨不得能代替你。”

她好感动,这样的感觉,她只对儿子有,哪怕是最爱最爱王世伟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墙也不刷了,跟着他到楼上去,看他铺地板,只想跟他呆在一起。

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去刷墙,而是由着她在那里看,有时叫她递点东西什么的,好像他们是师徒两个,都在铺地板一样。

吃午饭之前,他铺完了楼上一间客房的地板,对她说:“来,在上面到处走走,看我铺得好不好。”

她像表演轻功一样,在地板上漂来漂去地走,感觉每个地方都很贴实,没有一点响声。她赞许说:“你铺得真好,一点响声都没有,我去过我们同事张老师家,她请老墨铺的地板,有几个地方踩上去空空的,有响声。”

他问:“你喜欢我……铺的地板吗?”

她答:“我喜欢你……铺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