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意正浓,一阵阵风卷雨袭,淅淅沥沥窸窸窣窣只是不尽,那声响连素日的唧唧虫鸣也掩下了去,长生心里一片岑寂,睡意全无,他知道范丽杰多半也没睡,索性亮着灯。今晚和范丽杰把话开了,心里反而澄定。

他不得不服这女人眼光狠辣,料事于微。她提议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莫非她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和她,算上谢江南,三者往来也不频繁,怎么就被她看出端倪?他思前想后,暗想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也不得什么头绪,总躲不过是稚嫩罢了。

范丽杰无形中提点了他。他和谢江南之间,不长不短也消磨了这么多年,近年来两人关系稍微改善些,也仅止于周到而已,远远谈不上亲近,他甚至比不过公司里其他几个副总受信任。眼下公司里派系已成,明争暗斗,保不齐将来还有势同水火的时候。他夹在里面十成十是炮灰。

平心而论,因是有谢江南,他学了不少东西,可亦是因他,他不得不束手缚脚,许多想法施展不得。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做到实在憋闷的时候,他就自我安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即便他如范丽杰所言,自立门户,难道就能过得舒坦?

也只有这么想,才能把那年少如火的性子压下去。

他所忧虑的是,是两者经营理念的分歧。谢江南近来越发野心勃勃。手下的贸易公司和运输公司盘子已不算小,稳稳当当也算是行业领袖,偏偏意犹不足,想着一本万利,插手其他行业。他想起尹守国的论断,聪明人就怕过了头,手太长,什么都想沾。

他深以为然,却无能为力。许多事,不是他说了算,他说多了,就成了僭越。

这二三十年间,商业从历史断层中重新萌动,骤然苏醒就需应对世界经济高速发展的效率、步骤及规则,如幼童追赶成人脚步。激进、热闹、混乱,欠缺规范和有效制约。草莽英雄辈出,一时风光,草草收场,善终者少。“富不过三代”仿佛是中国商人生来背负的诅咒。

长生从商,是成长环境自然放置他到这个位置上,是尹守国所愿,尹莲所愿。他自知被尹家恩养,这是偿报的方式。而他世俗层面的性格,多谋善断,冷静机诡,善搏善斗,确实也能从中得到乐趣。

另一方面,尹家所带给长生的身份优势,足够他去呼风唤雨。名利、财富、女色,在眼前纷纷开谢,来去匆忙。要得之太易,反而失去获取的兴致。内心深处,他始终睁着一双眼,辨析眼前幻象,花花世界,如风入松,穿身即过。

初时长生以学习之心介入,学习掌握规则,整个生意在他看来是一场游戏,商业所带给他的快乐,是在现实中和理想中获得平衡,获得实现价值的激情,经济利益尚在其次。无论多大的局面,输赢无甚着意。即便是面对比他经验丰富,强大许多的对手,他亦不曾心存惧意。

实而言之,他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只是没有那么急切昭彰罢了。尤其是明知谢江南防己甚严,志不同道不合之后,他不愿意先做出什么事来授人以柄,落人口舌。毕竟根基浅薄。

心头的火,暗暗地烧着。迟早会烈焰腾空,焚烧他所怨憎的一切。屈于人下,非他所愿,亦非能善了之举。

长生关了灯,躺到床上去,范丽杰的提议,不可谓不诱惑,但尚需思量,从长计议。

眼看星河欲晓,他才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