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承天实力壮大,业务拓展很快,加上北京作为首都所拥有的经济后劲日益彰显,谢江南和尹莲决定将公司总部迁到北京,深圳只作为分公司存在。承天全力主攻北方市场,原本的南方市场亦不容有失,谢江南一人精力难以兼顾,本来公司的管理要交给尹莲负责,尹莲却全权交付给长生,自己仅是从旁点拨,在大事上做决断。

长生在几年中,凸显出的管理才能毋庸置疑。谢江南并无太多亲朋故旧,谢惜言年纪尚幼,他虽对长生心有防范,仍是委以重任。一切来日方长。

长生生性稳妥,做事周全,擅于处理人际矛盾,有他在,等于后方稳固,这一点,谢江南亦心知肚明,他接纳长生进入到公司核心管理层亦因如此。

真正进入决策层,长生所体验到的却不是挥斥方遒的快意。时日愈久,他和谢江南在经营发展方面的理念分歧愈明显。

长生所学习的商业理念更为先进,谢江南却保有许多早期商人的习气,习惯一言堂,不容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长生在他手底下做事,更需谨言慎行。

初时长生着意于管理,并不需要频繁出差,在京的时候更多。相反是谢江南和尹莲因公司进行战略转移,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频繁往来于两地,两夫妻不在北京,尹守国又忙于公务,照顾谢惜言的责任,无形中落到长生身上。

自打八岁那年发生溺水意外,被尹莲严加管教之后,谢惜言对长生一直有愧疚和无形惧意。等长生二十五岁回到北京,谢惜言将将年满十岁,正是上小学的时候。谢江南与尹莲公事繁忙,京深两地往返,商场上有诸多不可免的应酬。双方父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每当尹莲出差,照顾谢惜言的责任不可避免地落在长生身上。

在家辅导谢惜言课业,去学校开家长会,接受老师的投诉,处理他的调皮捣蛋事。安排他去春游、夏令营、课外辅导,这些事谢惜言巴不得长生出面,替他遮掩过去。长生心软,总当他的同盟。次数一多,谢惜言简直将长生视为挡箭牌。

长生有时跟赵星野等聚会正酣,接到电话就要匆匆离去,处理谢惜言的事,几次下来,大伙深觉扫兴,纷纷表示不满,赵星野快人快语,你这当哥的,都赶上人家当爹的了!人爹妈不管,你操什么心?

累不累啊!

长生不理他揶揄,拿了衣服就起身,应道,你们先乐着,回头我做东,咱们再聚。

赵星野推他出门,去去去,哥的应酬多了,稀罕你请。赵星野毕业之后分配去了建委工作,不大不小是个头目,他生性疏阔,喜爱交朋结友,寻常日子亦多的是饭局应酬。

长生一笑出门去,果然听到赵星野喊了一嗓子,准备好银子,等着哥几个敲诈你啊。

长生回头啐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撇下死党一路飞驰去到学校接谢惜言,又是没交作业被老师留堂。长生在办公室默默听完老师训话,对老师保证一定督促他补完所有作业,好话说了一箩筐,才领了如蒙大赦的谢惜言出来。

长生对谢惜言说,你好意思!考试不及格就算了,居然连作业都不写,你够胆公然蔑视老师,有本事你别打电话叫我来救你啊!

谢惜言早已习惯他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听他几句训斥也不伤筋动骨,跟在长生后面,嘻嘻笑着,哥,你不觉得老师讲的东西很无聊吗?我一点也不喜欢上学。惜言身形还没完全长开,面目灵秀,黑湛湛的一双眼最是无辜,两颊微微有些婴儿肥,倒不埋没了父母的好基因。

惜言是招人疼的,撒娇耍赖有求于人时,尤其将这特质发挥到极致。长生知道此时半点松泛不得,绝不能给他好脸色,冷着脸将他塞到车里,别跟我嬉皮笑脸。我跟你说,无聊也得学,全校那么多学生,个个觉得无聊就能不上学?不做作业?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你爸妈?

想到尹莲犹可,一想到谢江南那寒霜般的脸,谢惜言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央着长生说,哥,求你了,别告诉我爸。

谢江南教子甚严。虽然爱宠这个独子,对他的学业却从不放松,为此谢惜言不知挨了多少骂。谢江南出身寒微,是因读书出众,才考入重点中学跟尹莲相识,说起来这算是他人生不可忽略的转折。

长生看惜言心有余悸的样子,知道有效果了,却不预备放过他,好整以暇地补了一句,不告诉你爸妈,那我告诉姥爷,你看行吗?好像你好久没去部队参观了,小黑屋挺想你的。

听长生提及素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姥爷,谢惜言更是不寒而栗,服软大叫,我补完作业还不成吗?

尹守国对子女管教严厉,那是有传统的,尹莲都忌惮三分,从来也就对长生稍加言辞。脾气倔犟,玩性正重的谢惜言总也入不了尹守国的眼,言语起来,连带着尹莲都经常挨骂。

偏偏尹守国杀伐决断,霸气外露,自来说一不二,谢惜言见了他,就似是贾宝玉见了贾政,“避猫鼠儿一样”。

长生目视前方,悠闲地说,行,当然行!我又不是你班主任,不催你。别怪我不给你透消息,周末你爸妈就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假如你这周内完不成作业,班主任告诉你爸妈,我是瞒不住的。

哥……

怎么?

我不会做,你教我。

长生叹了口气,这没问题。

回家辅导谢惜言课业,他是需要他寸步不离地看着才能专心的。看着灯下奋笔疾书,狂补作业的谢惜言,长生心情复杂,处在这般家庭关系中,他对谢惜言的感情不可能像哥哥对弟弟那样单纯。

他后来自思自想。这些年都如行在悬崖深谷,稍有差池就把持不住,纵逸邪念,庆幸对谢惜言是这样全心全意善待过,不然日后平地风波,又该以何种面目相对?

譬如此时灯下,他守着谢惜言,心里却念念不忘尹莲。她的面容又淡淡地覆盖过来。将她藏在心中太久,久得慢慢氤氲开来,想起她时,总不是很清晰,很具体,只是眼眉之间,说不尽的温柔涟漪,叫人耿耿不忘。

想着她不日要回来,又是一阵踟蹰。如今,每一次见她,对长生而言都是很苦楚的考验,他们之间除了工作,除了谢惜言,可探讨的话题并不多。

是熟稔相知到极处的人,性子爱好不须再了解,在家中,不发一言亦可意会对方的举动,尹莲不好过问他,他更不好过问尹莲。这样僵持着,暗暗生疏了。他们都明问题所在,百折千回,只得将心思埋于深处,不露痕迹。

他偶尔会留在家中陪她吃饭,甚至和她一起下厨做饭,离得那么近,他却总有种错觉,以为是身在河洲水湄,荒烟蔓草,烟云茫茫。他只能这样看着她,心中甜蜜又酸涩难当。其实是珍惜这样的短暂,默默凝视,在她发觉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长生看着谢惜言补完一部分作业,叫保姆领他去睡了,自己留下来处理文件,事务繁杂,他喝了咖啡,抽了烟,审核文件,做PPT,忙到三点才去睡。

尹莲既然将公司托付给他,他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这样也好。尹莲问起,他有理由说,我忙得没有时间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