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华对长生说,你可以想见他的失望吗?曲珍在他心里是如仙女一般的人,在这与世无争的地方。他克服了千难万险,几次死里逃生,支持他的信念就是在这个地方,还有爱人在等他。可是,等他终于回到这里,收获的却是爱人的背叛和她即将嫁人的消息。

长生凝视着湖水,久久无语。

那往事并不触目惊心,隔了悠远的时光想去,还带了淡淡的纯情芬芳,令人心软的惆怅。

缦华说,也许情爱是这世间最虚幻的东西。它并不残忍,符合表象世界的无常轮转。有太多人,心怀希望,踏着失望前进,希望可以获得为数不多的例外,收获可以收藏一生的丰美果实。或者,人在不懂得失望的时候,才会意外地接触到失望的真相。我的父亲也是这样。

长生是懂得聆听的人。他在缦华讲述的时候并不插言,专注的倾听,等她说完才谨慎的问,你的父亲,他,希望你找到曲珍吗?

缦华露出一丝苦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在意我能否找到。这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未完成的夙愿,一个需要践行的仪式。长生,或者你也是一样。

长生说,是。

缦华看着他,但笑不语,她实在欣赏长生这种随遇而安的洒脱心态。处处无家处处家。

一路上他们逢人便打听,可惜牧民居无定所,迁徙频繁,况且年代久远,他们所掌握的线索又少得可怜。长生和缦华在新措一无所获,意外之喜是收获了一段美好光阴。

他们在林中穿梭,在河谷嬉戏,在河边漫步。觉得累了就停下休息,不急不躁,安心享受自然所赐予的丰馈。清风、烈日、暴雨、阴云,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清晨和黄昏。每一天的曙色,夕阳和星光都不可复制和再现。

每一天,每一段路,都有新奇发现。

采摘肥美的野菌,比小南瓜还大的柠檬,滋味奇妙的野果,遇见各种精灵古怪的小动物。沿途偶尔看见牧人放牧,牦牛悠闲至极,看见人亦不惊慌躲让,只管瞪大眼睛挡在路中间。

长生用拍立得为放羊的小姑娘拍照,结果差点引发骚乱。第二天早上醒来,帐篷外站满了四乡八里赶来的藏民,直到相纸用光才脱身。

长生笑道,早知如此,我们就地支个摊子替人拍照,说不定还能换点酥油,糌粑,风干肉,也不用到处找人打听了。

缦华盯着他看,但笑不语。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能笑得如此好看?真是叫人又惊又羡,百看不厌,她心中情意涌动,比流露出的笑意更深。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长生发觉了,问道,你想说什么?

缦华低头一笑,被你这样一打岔,话到嘴边又忘了。

长生不以为意,悠然一笑,那以后想起来再说吧。他目光和煦,如新凉时节的艳阳照在缦华脸上。幸而是低着头,他看不见她脸上的一抹飞红。

晚上回到八一镇,与尼洋会合,本是要去周围的村落再打听的,尼洋中途接到拉萨的电话,要他赶回去,不能陪他们继续寻访。

尼洋虽不太清楚长生和缦华找的是什么人,但这样半途而废终觉歉意。缦华笑道,没关系,走之前请我们吃顿好的就行。

长生接口道,就是,饿四天了,好不容易能大吃一顿。

尼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叹了一句,你们俩也未免太默契了。他是有感而发,随口说出,恰好戳着缦华心事。长生犹可,缦华却暗自慌乱,别过脸去,抬眼看见前面一个火锅店,忙道,就这个吧!

三人吃饭分别。尼洋担心他们两人寻人不便,言语之间仍是歉意,缦华让他不必担心,只管回去便是。缦华当年做杂志时,便对西藏情有独钟,拉着客户策划了几场活动,做了好几期西藏的专题。对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墨脱都不陌生。只是她不觉得以前那种因工作关系而进行的探查和她现在和长生一起的状态可以相提并论,因此也就略过不提。

席间谈及接下来的计划,尼洋提议他们去一趟大峡谷,现下正是观看南迦巴瓦的最好的季节。相较与藏地其他声名在外的雪峰,南迦巴瓦峰的神秘令人最为津津乐道,一年四季多半时间遮蔽在浓云密雾中,偶尔显露真容时的壮美叫人叹为观止,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最美的山峰。

尼洋这样提议,缦华却不敢雀跃,毕竟他们此来不是旅行。却见长生点头赞同,既来之则安之,怎样?我们去一趟吧。

缦华眼睛一亮,她对此毫无异议。与长生在一起,去哪里,不去哪里都是一样。她望着长生想,也许找到这样一个人,才是此生的目的。在新措的时候,她就有一句话欲言又止。她想问他,如果有一天,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回到这里来隐居。

她不好多问,长生怎么就陡然动了去大峡谷的心思。这必然是有原因的。隔着火锅升腾的雾气,长生坐在那里,微微走神。缦华看着他眉心的郁结,心中一揪,在幻觉中似乎就要伸出手去抚他的脸,轻触他的眼眉,纾解他不可知的抑郁。

离得这样近,近的她可以看见他的睫羽闪动,就是这样咫尺之遥,中间却仿佛隔了人山人海。

送走尼洋,两人步行回旅馆,夏夜星空静谧,映照着前路暗淡。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路,今夜却不知为何显得格外漫长。缦华和长生之间,一下子沉闷起来。清辉冷月下的长生身形格外颀长,看上去却是心意沉沉,形容萧瑟。

心意相牵,缦华心中酸痛,跟在身边,也是缄口不言。

那一路都是无话,那一夜各自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