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开机?乔莉一愣,这意味着什么?她人生二十七年,还从来没有从一个异性嘴里,听到过如此温暖的话语。陆帆说:“你先回去,洗把脸,镇定一下情绪。”

“好。”乔莉低着头,一步步地走了下去。陆帆看着她的身影在楼梯的拐角处消失不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感觉还是很不舒服,他想来一枝雪茄,或者一杯红酒,他想倒在一张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一觉。他默默地站在楼梯口,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慢慢往下走,回到了公司门口。

进了销售区,销售部的人看见了他,都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乔莉坐的地方,人不在,桌上也没有电脑,她躲在什么地方,还是离开了公司?

“陆总,你真的要走?”一个销售问。

“晶通外包是公司的大业务,我去支持也是应该的。”

“出任中方经理,你是在公司内部调动,还是……”

“既然是中方经理,当然是被晶通集团聘用,”陆帆笑了笑,“我要离开公司了。”

“可是,”一个销售看了他一眼,到底忍不住说了出来,“你等于离开了外企,去国企了。”

“国企很好,”陆帆说,“这几年国企势头很猛,将来未必不是一个方向。”

“说得好,”白重叫了一声,然后朝陆帆伸出手,“陆总,恭喜啊!”

陆帆微微一笑,和他轻轻一握,“没什么好恭喜的,都是为了公司。”

“大项目,大经理,”白重说,“总比当个总监强。”

众销售沉默不语,有的觉得白重什么都不懂,有的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有的则想,七亿大单刚签完,能跑的都跑了,这单子里到底有什么勾当?……这时,陆帆轻轻拍了拍手,“趁大家都在,我宣布一个好消息,明天是二十四号,平安夜,我请大家吃饭。有想来的,都报名。”

“真的呀,陆总?”翠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之外,“我们市场部的能不能来?”

“没问题。”陆帆说。他又瞄了一眼乔莉的座位,还是没有人。让她平静一下也好。“大家都去工作吧,我会把明天晚上的地点群发给大家。”

众人听了这话,都散了开来,工作的工作,私下讨论的私下说去了。陆帆转过头,回到办公室,还没有走到门前,便瞧见了车雅尼。

“嗨。”陆帆心里一紧。他觉得自己是有点欠乔莉的,但他不认为自己欠了车雅尼什么,可每当他看到车雅尼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欠了她的感受。

“嗨,”车雅尼说,“明天晚上请客?”

“是啊,”陆帆说,“你来吗?”

“你想请我?”

“为什么不?”

车雅尼点点头,笑了一下,“我来。”

第二天晚上,赛思中国销售部、市场部浩浩荡荡十多个人,一起来到一家大酒店。陆帆在这儿买了二十张餐券,可以边吃饭边看表演。其他的节目还在其次,最吸引人的是郭德纲的相声。除了白重、孙诺、车雅尼、翠西等人之外,狄云海也到了。大家送陆帆也就罢了,见到云海,那份亲热又增了三分。翠西说:“杰克,你来是欢送弗兰克呀,还是和老同事聚餐啊?”

“都有,都有,”云海呵呵笑道,“难得见到大家,特意过来凑个数,反正是弗兰克花钱,我不来白不来。”

众人哈哈笑了。云海又说:“今天晚上还有郭德纲的相声,”他手朝上一举,学着相声里的话,“狄云海,你是一个伟大的人。”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陆帆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他没有云海的本领,可以很快令所有人欢笑而温暖,但是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乔莉的信息,连祝贺的短信都没有,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重拿起酒瓶,“这酒不错,陆总,你发个话,今天晚上这酒怎么喝?”

“今天过节,”陆帆不想再操心了,“大家放开来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开心就行。”

“好!”白重立即开始倒酒,“大家听着啊,这可是陆总说的,大家够兄弟的,就要把酒喝好。”说完这话,他就开始后悔,怎么又把“兄弟”这个词带了出来?他给云海倒酒的时候,云海哈哈笑着接过了酒瓶,“白经理,有兄弟在,怎么敢劳您大驾呢?”

众人一起乐了。白重心想,早就听说公司有个超级大好人狄云海,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是个和气人。云海给陆帆倒了大半杯,陆帆说:“要倒就倒满。”

云海看了他一眼,心想今天你是主角,大家都会找你喝酒,你自己再要喝,岂不是麻烦了。他给陆帆倒了满杯,接着,又给车雅尼倒。车雅尼默不作声地看着云海,云海倒得很慢,等着她喊停,但一直等酒倒满了,车雅尼也没有说一句话。最后,她给了云海两个字:“谢谢。”

云海觉得今天晚上有些异样,心想自己还是少喝一点吧,替陆帆把持一点大局。这时宴会已经正式开始,各桌的人都开喝起来。众销售有的想让陆帆多喝一些;有的听说陆帆虽然很少端杯,却是海量,想趁机试试他到底能喝多少;还有的纯属起哄,图个热闹。这一杯一杯地喝下来,不到半小时,陆帆已经连干了三十多杯,不要说云海,就连其他一两个销售也有些担心了。而白重却大为意外,他没有想到陆帆的酒量这么好,于是酒兴大起,不断地拉着陆帆喝酒,又找出各种理由,煽动在座的女士向陆帆敬酒。

酒越喝越多,陆帆的脸越来越白,在昏暗的酒店灯光中,越发显得他肤色白皙,不见一丝血色。云海见势不好,伸手拦住了众人,“我有个请求,请大家一定要答应我。”

众人一愣,“什么嘛,说说说!”

“马上郭德纲要表演了,大家能不能不喝酒、不说话,让我安静地听段相声?我可是钢丝啊。”

众人都乐,有的也知道,他是给陆帆挡酒。白重这会儿已经喝了大半斤白酒,舌头都开始打结了,“没……没问题,兄弟要听相声,改天我买张票,专门请你听。”他的话还没说完,全场已经爆发出一阵掌声与笑声。

圆圆胖胖的郭德纲走到台上,台下立刻响起“咦--”声,听着像嘘声,其实是喝彩。相声说:一个人为了体验一下当有钱人的感觉,一咬牙进了家大酒店,点了盘八十块钱的鱼翅炒饭。炒饭上来后,他没有吃到鱼翅,就把厨师找来了,厨师一鞠躬:我就叫鱼翅!

台下“咦”声一片,掌声一片,笑声一片。赛思中国众人笑得是前仰后合。云海轻轻一拉陆帆,附在他的耳上悄声问:“安妮怎么没有来?”

陆帆苦笑了一下,在云海的耳边说:“她在生气,觉得我们联合骗了她。”

云海一愣,“她这么想?”

“随她吧,”陆帆说,“过完新年再说。”

云海点点头,继续听相声。陆帆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杰克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乔莉了?现在大家都在听相声,他却关心着乔莉……他把目光投到了台上。台上的相声正在把生活的无奈,说成一个又一个笑话,而台下的人们,正因为明白这种无奈,才能哈哈大笑。陆帆看着男女同事们推杯换盏、喜笑颜开,不禁一阵茫然。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突然,云海拉住他,“弗兰克,我妹妹找我,我得回去。”

“现在?”陆帆哈哈一笑,“杰克,美女有约吧?”

“真是我妹妹,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走吧,走吧!”陆帆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美女约你就好好陪她吧!”坐在旁边的人听见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翠西打趣说:“杰克,还没到十二点,就急着往回赶啊?”

云海看了看陆帆,一方面不知道妹妹和妹夫发生了什么,打电话来又哭又讲;另一方面,他很担心陆帆,觉得他今天状态有些不对,便说:“弗兰克,你当心一点,别喝太多了,有事打电话。”

“行了行了,你走吧。”

云海又拉过一个不喝酒的销售,交代他看着点陆帆,晚宴结束后,开陆帆的车送他回去。销售满口答应,云海这才离席而去。陆帆看着云海的背影,心中一动,莫不是乔莉找他?以前在公司也是这样,乔莉有什么事情,都是找云海。她就像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只有扎在云海这个棉花包上,才没有效果。陆帆觉得有些闷,一股酒意涌了仁来,他拿起了杯子,“今天是过节,大家都要喝得高兴,我敬你们。”

众人一起叫好,都喝了一杯。“说实话,”孙诺说,“其实今天应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但是我家在香港,所以今天和大家一起过节,我很高兴。陆总,虽然你要离开了,但是我仍然感谢你请我来过节,我敬你一杯。”

“说得好,”陆帆的酒意更重了,“今天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但我父母都不在北京,所以你们就是我在北京的亲人。”他举起杯,开始敬每一个人。大家听了这话,都不觉有些伤感,一些家在外地的同事,更是感触良多。大家都默默地饮了。这时台上开始唱歌,众人互相之间也听不清说话,满场的歌声乐声,但这一桌人的气氛却冷淡下来。

陆帆觉得莫名的悲凉,自己拣着菜、喝着酒。忽然,一只手从旁边绕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微微转过头,就看见了车雅尼。车雅尼满脸红晕,头发蓬松,一双眼睛柔柔地看着他。车雅尼把身体靠近陆帆,在他的耳旁轻声说:“我是个没家的人,谢谢你请我过节!”

陆帆想起车雅尼是个孤儿,心中一软,用力握住了车雅尼的手。之后,众人又喝了将近一小时,直玩到节目结束,这才散了。在这几十分钟的时间里,车雅尼的右手一直没有离开过陆帆的左手。陆帆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这样被她握着,觉得有一种温柔的力量不断地传递给他。也许一个人寂寞,两个人就不再寂寞吧。

深夜时分,一行人歪歪倒倒地从酒店里出来,有家的人各自回家。翠西住得比较远,孙诺打车送她。那个不喝酒的销售虽然受云海所托,要照顾陆帆,但看陆帆和车雅尼的亲热劲儿,哪里好提替陆帆开车的事,直接打了个车就跑了。陆帆看着车雅尼,“我送你?”

车雅尼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她跟着陆帆朝停车场走去。几辆车先后离开了停车场,陆帆的车停得比较靠里,二人越走越远,浸没在北京的冬夜中。车雅尼的手轻轻地伸到陆帆旁边,握住了他。陆帆觉得她的手又凉又细又软,赶紧用手包住她的手指,让她温暖一些。车雅尼轻轻贴近了他,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可能她穿得很单薄,陆帆觉得她瑟瑟发抖,似乎冷得厉害。他心里又是一软,伸手揽住车雅尼的腰,好让她靠近自己的胸膛。虽然隔着大衣,但他依然可以感觉到车雅尼腰肢纤细,柔如无物。他的心陡然跳动起来,浑身上下都有着火的感觉。

他转过头,车雅尼轻柔的发丝就在他的脸颊旁边,一双迷蒙的眼睛喝了酒之后,眼神越发地迷蒙,两片嘴唇带着晶亮的唇彩,微微张开着,在夜幕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纵然你是百炼钢,也将你化成绕指柔。陆帆一下子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朝着那诱人的光芒吻了下去。唇是柔软的、冰冷的,然而人的反应是火热的。车雅尼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半靠在他的怀里。陆帆感觉她的牙齿打开了,一条柔软的舌头纠缠住他,舌尖灵活而热烈,让他不得不激烈地回应。这种回应,实在放纵,实在痛快,实在很爱,实在很无所谓……他抱住她,她的舌头是软的、腰肢是软的、手指也是软的。他想要她:现在!马上!

有振动的声音,而且贴着他的口袋,一遍、两遍、三遍……陆帆惊醒过来,一只手搂住车雅尼,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喂?!”

“弗兰克,你没事吧?”

“杰克,!!”陆帆环顾着停车场,在黑夜之中,一辆一辆闪着光泽的汽车排在一片空地上,彰显着现代生活的气息。他逐渐被云海的声音拉回了现实,“有事吗?”

“没事,我怕你喝多了,你今天晚上喝了太多酒。”

“谢谢你,你怎么样?”

“小两口吵架,”云海哭笑不得,“也不为个事情,我回来说说他们,现在又和好了,出去吃消夜去了。”

“哦。”

“你自己开车?”

“没问题。”

“我不是让那谁替你开吗?他人呢,一个人先跑了?”

陆帆笑了,“我不用人照顾,我正要送米兰达。”

云海一愣,“送米兰达?哦,那你小心点。”

“没问题。”陆帆挂上电话,轻轻扶稳车雅尼,“走吧,我送你回家。”

车雅尼上了车,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大猫。陆帆开足了暖气,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大约她喝了太多的酒,等陆帆开到她住的小区门口时,她已经睡着了。陆帆停好车,转过头,打量着她,只见凌乱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颊,洁白细腻的皮肤在车灯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细致。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替她拨开头发。车雅尼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到哪儿了?”

“到你家了。”

车雅尼坐起来,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上去坐坐吧?”

陆帆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只要他上去就不会再下来。他在欲望和理智之间挣扎了几秒,看着她,“妮妮,我不能上去。”

车雅尼无所谓地轻笑一声,“随便你。”

她转身要下车,陆帆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这样上去,很不尊重你。”

车雅尼回过头,凄凉地看着他,“是吗?”

“是的。”陆帆说,“如果我现在上去,我和付国涛没有区别。”

“哼,”车雅尼冷笑一声,“弗兰克,你不用把自己说得多圣洁,你怕惹上麻烦就怕惹上麻烦,不用找理由。”她看了陆帆一眼,“说到底,你是个男人,男人说不,考虑的永远是现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帆说,“我现在要离开公司了,我会去石家庄工作,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过程。”

“过程?”车雅尼有些不能置信,“你是说,你,想和我谈恋爱?”

陆帆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了,他直截了当,“我不喜欢一夜情。”

车雅尼看着他,现在,她有点明白了,这个男人是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出于欲望,还是出于喜欢才愿意和她在一起。他说得没有错,他不适合一夜情,他已经过了玩的年龄,没有那个心情了。但是,他那个出了名的前妻,又是如何搞定他的?!是她车雅尼不够疯狂,还是说,他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发了疯一样地相爱?

看得出,他喜欢她,可她不想强迫他,更不想勾引他。如果她愿意赌得更大一点,也许她可以把这个好男人收入名下。车雅尼笑了笑,“弗兰克,我走了,晚安。”

“外面很冷,”陆帆说,“自己小心。”

车雅尼看着他,突然将身体挪过来,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晚安。”

陆帆心里一颤,轻声说:“晚安。”

与此同时,乔莉和周雄离开了国贸的一个活动。两个人沿着三环向东边漫步。

“冷吗?”周雄问。

“不冷,”乔莉将大衣外的披肩裹得更紧一些,“你呢?”

“我不冷,”周雄套着黑色棉大衣,笑道,“刚才在里面真的很热。”

“是啊,”乔莉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立即变成了白色,在路灯下化为乌有。她咯咯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出来散步了。”

“哦?”周雄说,“你还喜欢半夜散步?”

“我又不是鬼!”乔莉笑道,“我只是想起了大学时候,有一次和几个同学睡不着觉,半夜跑到街头走路。现在一算,都过去好几年了。”

“是啊,”周雄说,“我上大学那会儿,有一次夜里饿得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找东西吃,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

“不可能吧?”

“那是哪一年?”周雄想了想,“九七年?九八年?那时肯德基、麦当劳都没有二十四小时的,最后找到一家面馆,吃了一碗面。那面真好吃,现在想起来也觉得美味。”

“还是上学的时候好,”乔莉说,“那会儿真轻松。”

“怎么,”周雄细致地问,“七亿大单签了,不觉得轻松吗?”

“别提了,”乔莉说,“为了这事,我差点和弗兰克吵起来。”

“为什么?”周雄皱起了肩头。

乔莉说了怀疑晶通电子有问题,施蒂夫找她谈话,欧阳贵、云海、陆帆等人先后撤出项目等前因后果。周雄听后沉默不语。乔莉最后说:“不过,弗兰克保证这个项目没有问题,我还是应该相信他,毕竟,他是我当销售以后跟的第一个老板。”

“你这样想也对,”周雄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一般这么大的单子要保证清白是很难的。我原来想,你只是一线销售,后面需要几个管理层面层层审批,有些事情你根本接触不到,所以,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如果单子只在你和何乘风这两个层面,多少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乔莉停住了脚步,“为什么?”

周雄欲言又止,“这怎么说呢,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很多事情你确实没有参与,我想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希望如此吧,”乔莉摇了摇头,“把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的手上,这是不是很荒唐?”

周雄笑了笑,“工作上永远会有烦恼,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两个人一路聊着天,朝乔莉所住的小区方向走。话越说越多,但他们都没有再提晶通电子。差不多走了快一小时,乔莉到了小区门口。周雄问:“明天晚上有安排吗?”

“暂时没有。”

“我明天要出差,可能要元旦才能回来。”

“去哪儿?”

“上海。”

乔莉点点头。周雄说:“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好啊。”

“那再见。”

“再见。”乔莉说完,转过身朝公寓走去。

周雄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为什么云海没有告诉他,陆帆也要从项目中撤出去?还有,审批的人只有何乘风一个人。晶通外包这么大的项目,接着又是七亿的技术改造,凭着陆帆的保证,不足以让周雄相信。这个单子会是什么生意,而不是交易,周雄觉得这根本是胡扯,骗骗乔莉这样的职场新人还差不多。幸好,他及时从这个项目中撤了出来,否则私人顾问没准也会“顾”出问题。听乔莉的口气,她似乎知道得很少,这样最好,这种事情,能少知道就少知道,最好是不参与。

她签了单,就得负责到底,这事儿很麻烦。周雄一边往回走,一边慢慢地想,现在过多地提醒她,反而不好,她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不如让她再做一段时间,看情况变化之后,再另做打算。

乔莉回到家,收拾完之后躺在了床上。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半,很好,距离天亮只剩下三四个小时。这几天她天天失眠,每晚都是睁着眼睛到天明。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告诉父亲签单的事,只匆匆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祝她和父亲节日快乐。她还没有天真到相信七亿的单子完全清白,但是她相信陆帆的保证。可是他的保证能否成为事实,她却没有任何把握。

是世界出了问题,还是她出了问题?这一年多来,所经历的事情,林林总总在她心头激荡,她很难承受一个不知道答案的结果。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把命运交了出去,这是一种多么大的折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这几天来,她尽可能地忙碌,但心情却一直停滞在低谷。她甚至不想上班,不想见到熟悉的同事。只有到了晚上,她的心情才会好一些。

她看了看手机,里面有很多人给她发送的祝福短信,有陆帆、云海,甚至何乘风、王贵林、欧阳贵,但是,她一个人都没有回。

我们每个人都会在生命中经历这样一种痛:不知道是谁伤害了我们,可我们备受伤害;不知道我们伤害过谁,可我们敢确定,一定曾经伤害过别人。我们很迷惑,可我们又没有答案。我们很彷徨,却又没有方向。

如果我们持续一年或几年都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医学上称之为抑郁;但如果一个人一生中都没有遇到过这种痛,那我们只能说,这个人没有成长。

成长之痛是人生必经的一个阶段,就像蚕要破蛹、蛹要化蝶。我们总要学会承受什么、蜕去什么、裂变什么,才能更好地理解社会、理解自己。就像现在的乔莉,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不是一番话、或者谁来指点一下迷津就可以解决的。父亲曾经告诉她:你只在自己的船上,这不仅适用于职场,也适用于人生。找到自己的路,找到自己理解事物的方式,找到与自己和解、平衡的桥梁……乔莉的屋子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这个二十七岁的女孩,或者二十七岁的女人,她在种种矛盾、迷惑、痛楚中沉淀。她想找到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如果找不到那个东西,她一步也行动不了。

乔莉在成长的痛苦中默默挣扎,大约天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乔莉中午才到公司。公司里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她忙了一会儿,来到茶水间,想给自己拿点吃的,进去一看,才发现冰箱没有了,里面原来免费供应的可乐、豆浆、酸奶统统没有了,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台咖啡机,还有一台自动售货机,上面标清了各种饮料的价格。一个售后正在往里面塞钱,只听哐当一声,掉下了一罐可乐。

乔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操作,他举了一下可乐,“天下没有免费的可乐了。”

“今天换的吗?”乔莉笑问。

售后点点头。乔莉说:“节日真快乐啊。”

“是啊,”售后说,“不过别人担心,你不用担心,你有一七个亿打底呢。”

乔莉苦笑一声,“花钱买可乐,不如喝免费咖啡。”

“你尝尝咖啡那股味儿。”售后摇摇头,“没钱啥都不灵啊。”

乔莉摇摇头,打了杯咖啡,还是觉得很饿,可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下楼去买了。她端着咖啡往门外走,陆帆恰巧走了进来。

“嗨。”陆帆打了声招呼。

“嗨,”乔莉说,“老板。”

“我不是老板了,”陆帆笑了一声,“节日快乐。”

“你也是。”

“昨天过得好吗?”

“挺好的,和一个朋友去参加一个活动,你们呢,玩得开心吗?”

“不错。”

陆帆从她身边绕过去,觉得有些尴尬,乔莉也觉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时陆帆的手机响了,是云海打来的,他连忙接了电话。

“弗兰克,”云海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事?”

“何总介绍的,为一家公司提供技术外包的单子成了。”

“是吗?”

“真的,合同已经扫描发到你邮箱了,你赶紧看看。”

“好。”陆帆挂上手机。他转过头,这才发现乔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时,电话又响了,是何乘风,“弗兰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好消息?”

“晶通外包已经正式挂牌,你尽快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出去,争取新年后就去石家庄报到。”

“这么快,好事情!还有一个坏消息?”

“我们的新VP后天从美国出发,二十八号到北京。”

“呵呵,”陆帆冷笑,“他来得也不慢啊。”

“你帮我通知所有的销售,就说明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搞一次聚餐,到时候你也参加。”

“好。”

陆帆挂上电话。他不能再分心了,石家庄那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一个大国企,百废待兴,虽然有了先期的资金与项目,但是没有团队,没有过硬的技术力量,一切都需要从零开始。他回到办公室,立即查收云海的邮件,然后安排手上剩余的工作。差不多忙到晚上七点,他这才给所有的销售群发了一封邮件,通知他们明天晚上聚餐。

二十六号晚上,何乘风在一家会所宴请在北京的所有销售。

这一次的饭局和以往不同,没有分管销售的VP,没有销售总监,最大级别的就是几个销售经理:白重、琳达等,陆帆只是象征性地陪坐在一旁。销售部里很多销售平常难得有机会与何乘风相处,大家也知道,一来这顿饭是新VP到来之前的凝聚餐,是为了把这个团队继续凝聚在何乘风周围,二来欧阳贵、陆帆、狄云海都走了,公司现在都不许随便招人,这也近似于何乘风的一次面试,看看其他人谁能成为他的新臂膀。所以,众人虽然围坐在饭店包间的大圆桌旁,但气氛不同以往,与其说是聚餐,不如说像一次部门会议。

何乘风微笑着看着众人,“我是做销售起家的,干过销售、销售总监,做过分管销售的VP,直到后来,成为大中华区的执行总裁。今天的聚餐,我觉得很有意思,没有VP和总监,只有销售经理和销售。你们别把我当成总裁,就当成一个老销售好了。”

众人呵呵地笑了起来。“去年我刚到赛思中国的时候,销售部从总监到经理,走了不少人。今天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在这一年中来到公司的,就是在这一年中,和我并肩作战的。现在,为了项目,我的VP和总监都要去石家庄工作。我想告诉大家,作为赛思中国大中华区执行总裁,我向各位保证,即使没有VP和总监,我也会全力支持你们,为以后的数字而努力。”

众人听了这话,都心里一紧,心想什么叫没有VP与总监?听说下个月人就要到了。

“第二,”何乘风接着说,“现在经济形势不容乐观,IT行业裁员非常严重,赛思全球要裁五百人。我们销售部门有两个名额。”

众人顿时大吃一惊,心想赛思中国要裁员,这可不妙,销售部一共就十八个人,等于九个人里面裁掉一个?!

“这两个人是谁,我现在还不知道,”何乘风说,“我会看你们的表现跟努力。如果大家工作都很努力,我会向总部提出申述。但如果有人做得不好,确实应该离开公司,作为大中华区的执行总裁,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第三,现在销售部有两个职位空缺,一个是分管销售的VP,一个是北方区销售总监。我提前告诉大家,新VP的人选已经确定了,是赛思公司原新加坡分部的负责人。他是个新加坡人,在美国读的学位,工作经验丰富,又是第一次到中国大陆来工作,我希望大家能配合他,把销售部的数字做好。大家记住,做销售,数字是第一位的。”

“至于销售总监,我想听听新VP的意见。公司的意思呢,最好能从内部提拔,这样可以消化一个职位。我想说的是,不管是谁来负责,是从外面招还是内部消化,我希望大家都好好努力,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一个团队。大家明白吗?”

众人纷纷点头,基本都听懂了何乘风的意思。白重心想:何乘风这话再清楚不过了,欧阳贵的职位是没戏了,陆帆的职位他很明显想从在座的人当中提拔;琳达是没心思,孙诺又是施蒂夫介绍到公司的,盘算来盘算去,舍我其谁呢?

何乘风又看了看年轻的销售们,“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欧阳贵与陆帆的职位和你们没有关系。但是有句话说得好,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一个好兵。虽然你们可能一次性提不到这么高的职位,但经理升了,你们就有机会升经理。你们也许会说,当经理没有意思,当个销售能挣钱就行。但是当了销售经理,有了管理经验,才能当总监,才能一步一步往上升,才能当上大中华区执行总裁。”

他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销售鼓了一下掌,众人一愣,接着都举起了手,鼓起掌来。孙诺第一次参加何乘风主持的聚餐,觉得他的风采和谈吐远在施蒂夫之上。他暗想:凭借我的才干,如果施总暗中再能使点劲,我也能升到总监。而乔莉只是跟着大家鼓掌。这一年以来,她见惯了何乘风、欧阳贵、陆帆以这样的方式鼓动人心,不要说眼前的这些销售,就是晶通电子几千工人,不也为他们的话语激动万分吗?

“安妮,你在想什么?”一个女销售轻轻碰了她一下。

“没什么,”乔莉笑了一下,“我在想香蕉。”

“香蕉?”女销售愣了。

“指挥大象的工具。”乔莉微微一笑,胡乱解释了一句,没有再说

这顿饭吃得虽然有些严肃,但气氛非常热烈。晚饭结束之后,众人走到饭店门口,何乘风看着大家,“琳达有夫人专车接送,弗兰克、白重、马丁,你们都有车。安妮,你和我顺路,我送你一程。”

“谢谢何总。”乔莉看了陆帆一眼,陆帆也回望了她一眼。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乔莉跟着何乘风来到停车场,上了总裁专车。何乘风突然问:“我送你的那盒雪茄还在吗?”

“在,我把它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乔莉笑了笑说,“外面装了个礼品盒。”

何乘风微微一笑,“你多大了?”

“二十七。”

“当年SK(Siltcon Kilo)的总裁汪洋跟我的时候,只有三十二岁,是个销售经理。”何乘风感慨地说,“这个人,冷静沉稳、足智多谋。你看他今年才四十三岁,就已经是SK(Siltcon Kilo)大中华区总裁。虽然当年我很提拔他,但他的成功和他的努力、才干都有关系。”

“未来三年,晶通电子的业务需要你一笔一笔地执行,而晶通外包,也需要赛思中国继续支持。”他看着乔莉,“晶通电子这个团队,原来有你、杰克、弗兰克、欧总,现在走掉了三个人,只剩下我们俩,一头一尾,一老一少。但是,我们可不是残兵游勇,而是一个充满经验,一个年轻有为,我们得把这个项目做好,不能让那三个中间派看我们的笑话。”

乔莉虽然明知这话无非是一串一串的香蕉,将她套在晶通项目中,但还是忍不住乐了,“何总,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我希望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何乘风说,“你记住,我们是一个团队。”

乔莉一愣,这话真耳熟啊!她点了点头。何乘风又说:“执行一个七亿的单子不容易,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找我。”

“好的。”乔莉连忙说。

“在公司,我是你的总裁,”何乘风呵呵一笑说,“不过,我己经快退休了,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老师。我希望在我离开IT行业的时候,为中国大陆再培养一个青年才俊。”

乔莉愣住了,不管何乘风说这番话的原因何在,但至少,她能够判断出,以何乘风今时今日的地位,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拉拢她。这位大中华区总裁是真的欣赏她。她一阵感动,“谢谢何总!”

“改天有机会,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何乘风说,“我从八十年代来中国到今天,IT行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可以给你讲讲赛思中国的故事、SK(Siltcon Kilo)的故事、程轶群的故事、汪洋的故事。当然了,每一代人的成长都不一样,但听了这些故事,也许会对你有些帮助。”

“那太好了,”乔莉说,“那些故事一定很精彩吧?”

“精彩是肯定的,”何乘风说,“不过,中国IT行业从零开始的三十年成长史,‘精彩’一个词,实在不能概括啊。”

2008年12月28日,赛思中国的员工们收到了何乘风发出的邮件。这是一封向大家介绍赛思中国新VP的邮件:李俊超,英文名迈克,新加坡人……美国芝加哥大学MBA,赛思公司新加坡分部负责人……爱好:足球、美食……

这已经是个毫无悬念的答案。欧阳贵、陆帆一狄云海都纷纷退出了销售部,新VP的上任,一方面预示着赛思中国刚刚稳定的团队又面临新动荡;另一方面,公司即将裁员和新VP上任是为了消化内部职位的传言,都让员工们更加焦虑。

“马上元旦了,”中午时分,秦虹与乔莉一起到食堂吃饭,秦虹忧心忡忡,“一点过节的感觉都没有。”

“怎么了?”

“本尼他们公司要裁员,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他不是刚去吗?”乔莉惊讶地问。

“他真不应该走,”秦虹说,“如果留在公司,这七亿的单子他肯定要跟,这跟下来几年都不会有事。”

“这也难说,”乔莉说,“公司无非把我们开了,再找人做呗。”

“手上有业绩总比没有强,”秦虹说,“找新人代总是麻烦嘛。他要失了业,再找新工作就不容易了。”

“没那么夸张,”乔莉说,“再说,他家在北京,比外地来的要好很多。”

秦虹默默地吃着饭,一言不发。乔莉不禁问:“你担心他?”

“安妮,你说我原来的程序是不是有问题?”

“什么?”乔莉没有听明白。

“你看,我原来设计的男朋友,要是北京人、工作稳定、工作性质不复杂、年纪相当、人品好、脾气好,”秦虹一一数着,“这六条下来,条条过关,不容易了吧?”

乔莉点点头。

“可是我现在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

“很难说清楚,”秦虹说,“我刚来赛思的时候,本尼每天给我送早餐,让我觉得他不错,可是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他就天天向我打电话抱怨,我觉得可能程序要改改。”

“他还给你送早餐?”乔莉乐了,“他可真行呀。”

“我觉得男人要有抗压的能力,以后社会动荡了,他才能负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秦虹说,“如果把这一条加在后面:有应付生活变化的能力,我觉得他差了一些。”

“他只是心情不好,”乔莉说,“等事情顺利了,自然没事了。”

秦虹摇摇头,“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吵了几句,他居然说,如果不是他出来,七亿单子根本轮不到我跟。我觉得这个男人太小家子气了。”

“是不是你态度不好?”乔莉笑道,“他现在在困境嘛,你让让他。”

“我也说不好,”秦虹举着筷子,“我觉得是程序设计的思路有问题。”

“那你想怎么样?”乔莉做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你不会想推倒重来吧?”

“如果程序的设计思路有问题,那我就是写上几百万条,最后还是没有结果,还是要重新来过。”秦虹镇定自若地看着她,“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现在不重新设计?”

“凯茜,”乔莉实在不能理解,“写程序是写程序,你现在是谈恋爱,恋爱里的人就是要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两个人要能同甘共苦嘛。”

秦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学文科的?”

“不是,我学管理的。”

“那你说话这么没有逻辑性?”秦虹耐心地说,“我说的,不是能不能和他同甘共苦的问题,我说的,是我在恋爱与婚姻的问题上,选择人的标准出现了问题。如果他具备抗压力的能力,我一样可以陪伴他。可是如果他不具备这个能力,我为什么要陪他呢?”

乔莉有些明白了,“你是说,你不喜欢他的性格?”

“也许吧,”秦虹说,“反正我要重新设计,等我设计完了,再看他合不合标准。”

“那如果你设计完了,”乔莉笑道,“金融危机也过去了,你怎么办?再设计一套平稳时期的程序?”

“你这个意见很有建设性,”秦虹说,“我得把各个时期都考虑进去。”

“凯茜,我快晕死了,”乔莉指了指心脏,“你谈恋爱,问问心就好了。”

“问心?干什么?”

“心跳呀,脸红呀!”乔莉说,“这就够了呀。”

秦虹看着她,“你中学时候没传过纸条?大学时候没谈过恋爱?喂,你不会到现在,没谈过恋爱吧?”

“怎么可能嘛。”

“那就行了,”秦虹说,“脸红心跳是小孩子玩的把戏,我们是成年人,成年人谈恋爱的目的是结婚。结婚就是要负责任的,有经济责任、抚养子女的责任、赡养老人的责任……”

“好好好,”乔莉做举手投降状,“你说的都没有错,可爱情不是这样的。”

“爱情是什么样的?”

乔莉一时语塞,是啊,爱情是什么样的?脸红心跳,她曾经有过吗?那是什么时候?是在办公室第一次见到陆帆的时候;是他们在石家庄一起散步的时候;是她站在楼梯口,听他说“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时候……

“你说呀,爱情是什么样的?”秦虹又问。乔莉一下子缓过神来,连忙定了定情绪。真见鬼,和秦虹讨论爱情,干吗想到陆帆那儿去?他是她的老板,不,是前任老板。乔莉胡乱吃了口菜,“爱情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来新VP了,明年的工作,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反正我们有七个亿,”秦虹笑道,“怕什么?”

“不知道,”乔莉说,“我总是很担心。不过这个新VP看简历,好像和何总他们蛮相投的,都在美国接受的教育,应该做事的风格会和欧总不一样。”

“可我喜欢欧总那样的。”

“为什么?”

“你不觉得他很男人吗?”

“天哪,你说欧阳贵吗?”乔莉小声笑问。

“对呀,我一到公司,就听说了他的故事,他那个又红又专的论调,在IT圈不要太有名哦。还有我们上次去石家庄,我觉得他真的挺厉害,男人有时候需要这种东西。”

“我可没觉得。”乔莉想起第一次跟欧阳贵出差,他的司机给她送来方卫军的地址与电话,“有些人,是很复杂的。”

“那也比没有能力强,”秦虹说,“对了,我把这一条加到新程序里,有男人气概。”

“我不和你说了,”乔莉无奈地笑道,“再说下去,本尼被你踹了都不知道原因。”

“我也不一定会踹他,”秦虹说,“在新程序没有设计完成之前,旧程序需要一直使用。”

“0K,”乔莉看着她,“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人真的可以像计算机一样,你,就是一台不折不扣的计算机。”

“谢谢,”秦虹不急不恼,笑道,“你这个认识很好,我喜欢。”

这时,乔莉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居然是詹德明,“嗨,乔治。”

“安妮,元旦在哪儿?”

“北京。”

“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

“一号中午出来吃饭吧,我请客。”

“詹总,这么客气?”

“当然了,请乔总嘛,”詹德明嘻嘻哈哈地说,“十二点,我去接你。”

“好。”乔莉挂上了电话。

秦虹看着她,“这是第几号男主角?”

“哪有什么男主角,”乔莉说,“新信的客户,约了吃个饭。”

“那也不错,琳达不就是卖着卖着,最后把自己给卖出去了?”

“凯茜,”乔莉乐了,“你别乱开玩笑。”

“上次那个看奥运会的怎么样了?”

“老样子,吃吃饭、聊聊天。”

秦虹看着她,“改天给你设计一个程序,你就没问题了。”

“程序?什么程序?我有什么问题?”

“大众情人程序,”秦虹笑道,“管他是几号男主角,看见你统统晕倒。”

乔莉呵呵笑了,“你就胡说吧,你要真编出这种程序,你就发大财了,比尔·盖茨也比不了你。”

“那是,”秦虹说,“中国三十岁以上的剩女,人人买一套,光是中文版我就发财了。”

乔莉看着她,“你先在你自己身上试下,看看好不好用。”

“我已经试了。”

“在哪儿?”

秦虹眨了眨眼睛,“根据统计,睫毛上刷了睫毛膏,然后增加点眨眼睛的频率,会让男人的心跳加快,所以,我现在每天都用。”

乔莉乐不可支,“行了行了,程序大师,我们赶紧上去吧,下午还有一堆的事情,真是服了你了。”

一晃就是元旦了,乔莉没有什么过节的心情。七亿的压力巨大,周雄又在上海出差。她失眠的症状一点也没有减轻,她睁着眼睛从2008年最后一天的十二点,躺到了2009年第一天的凌晨四点,这才勉强人睡。

丁零零!丁零零!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电话铃声惊醒。她翻身下床,冲到电话机旁,“喂?”

“起床了没有呀?”乔妈妈在电话那头说,“今天1月1日,新年第一天。”

乔莉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天,她只睡了三小时。“妈妈,新年快乐。”她有气无力地说。

“你还没有起床?”乔妈妈惊讶地说:“你不是从来不睡懒觉吗?”

“昨天睡晚了。”乔莉睁不开眼睛。

“你加班?”

“嗯。”乔莉没说自己失眠,随口说,“加班。”

“你赶紧去睡吧,呀,等等啊,你爸爸要和你讲话。”她把电话递给了老乔。“喂,新年要有新气象,不管你昨天晚上加班到几点,早点起床,振作精神。”老乔说。

“好。”乔莉闻言心中一动……新年要有新气象……

“不管你昨天晚上多辛苦,昨天过去了,今天要开心过节,”老乔问,“北京天气好吗?”

乔莉拉开窗帘,晴朗的冬日天空让她心情一振,“好,大晴天。”

“那就好,”老乔说,“我跟你妈妈一会儿出门去,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2009年了,你二十八岁,大人了。”

“哎呀,老爸,”乔莉笑道,“你讲的好像我不是二十八岁,是十八岁。我不是大人了,我是剩女了。”

“不要乱讲,”老乔说,“祝你2009年一直顺利。”

“谢谢爸爸,也祝你和妈妈新年快乐。”

她挂上电话,不禁有一丝惭愧,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怎么能让父母一大早第一个问候自己?自己应该起早问候他们才对。想到这儿,她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卫生。这时,短信响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是周雄,“上海工作忙碌中,祝你新年快乐。”她抿嘴一笑,回了一条短信:“节日快乐。”

上午十点半,乔莉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收拾完家,她开始收拾自己,洗澡、化妆,等到十二点的时候,她已经打扮整齐,背着包,站在小区门前。詹德明的车也准时到了。看见她,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乔莉上车,笑道:“新年好。”

“新年好,”詹德明说,“一年不见,变漂亮了。”

“什么一年不见?”乔莉乐了。

“昨天是2008,今天是2009,不是一年没见是什么?”

“倒也是。”乔莉深吸一口气,“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有些人签了七亿的单子,当然觉得天气好了。”

乔莉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小姐,你签了七个亿怎么会没有人知道?”

“没想到,”乔莉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不高兴,“七个亿影响巨大。”

“那当然了,”詹德明把车驶上了三环,融入滚滚的车流,“你说,我是应该恭喜你,还是应该为你掉眼泪?”

“恭喜我也行,批评我也行,”乔莉说,“我已经签了单子,玩了把大的。”

“单子是签了,大的可没玩,”詹德明笑了一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庙里不埋几个冤死鬼?好多人死得不明不白,你还好,死得明明白白。”

“乔治,”乔莉又气又乐,“你这是祝贺,还是幸灾乐祸?”

“那我怎么办呢?”詹德明说,“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你,七亿的单子不干净,要么撤,要么赌,你既然选择了赌,我就只能这么说了。”

“不过,”乔莉慢慢地说,“弗兰克保证这单子背后没有交易,只有一笔生意,合理合法。”

“哎哟哟,”詹德明说,“原来你是这种人!喂,你老板叫你去死,你是不是要去跳三环?!他跟你保证,他拿什么跟你保证?他能保证,他怎么不签?你们公司欧阳贵和狄云海干吗不签?奖金可不少啊。”

乔莉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沉默不语。詹德明说:“我看弗兰克也待不了几天了。”

“他已经辞职了。”

“什么时候?”

“前几天。”

詹德明斜着嘴笑了笑,“不错嘛,他有没有说去哪儿?”

“晶通外包的中方经理,他现在被晶通集团聘用。”

詹德明吹了一声口哨,“厉害!”

“怎么讲?”

“晶通电子那帮人,一不懂技术,二不懂资本运作,你们公司欧阳贵去了,现在弗兰克也去了,赛思中国又有何乘风把持,我看晶通电子改来改去,是为这几个人改的吧!”

“你什么意思?”

“他们一手抓美国项目,一手抓个中国国企,改制、上市,稳赚一大笔啊。”

乔莉轻轻咬着下嘴唇,隔了几秒说:“这至少不算过分的交易。”

“这还不算?”詹德明说,“够上法庭了。”

“这是你的猜测,”乔莉说,“如果欧总和弗兰克不去,晶通外包能做好吗?再说,狄云海没有参与。”

“杰克?”詹德明冷笑一声,“他干吗去了?”

“他说要自己创业。”

“创业?”詹德明说,“他创业还不是为晶通外包做准备吗?安妮,你想一想,晶通外包有赛思公司的业务,当地的政府银行肯定支持,谁能长期为它提供原材料和技术服务,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是吗?”

“你说呢?”

“可是,”乔莉想了想,“我倒宁愿是这样的,这样至少交易的成分少一些。”

“哇!”詹德明说,“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傻瓜,我还以为你很精明呢。我劝你从现在就开始,每天祈祷,晶通外包的生意都是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不管他们是上市还是做技术服务,都不要被人盯上。不然,你就麻烦大了。”

“可这个项目,我只是销售,”乔莉说,“是何乘风亲自批准的。”

“是啊,他批准的,可你拿什么跟人家比?”詹德明说,“他是美国人,你是中国人,他一把年纪了,家里有钱,社会上有关系,临退休还要赌把大的,就算被发现了,人家大不了国外一待,不回中国就是了。你呢?你是哪儿人?”

“杭州。”

“哦,你一个杭州的外企小销售,出了事去哪儿?出国?移民?恐怕到时候,你连外企的工作都保不住,哪个外企敢用你啊?”

乔莉没有说话。詹德明又说:“我也见过销售签完单子就移民的,不过,人家那是赚够了,赚大发了!安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到现在为止,你赚了多少钱?”

“业务还没有开展,”乔莉说,“资金还没有到位,我哪儿来的钱?”

“是嘛,要换是我,让我担这么大的风险,至少先弄个几十万花花,剩下他们要干什么,还得在里面参与参与,大家分点好处。”

“我不想要这些钱,”乔莉冷冷地说,“我只拿我应当拿的。”

“什么叫应当?”詹德明的语气更冷,“他们玩了这一票全退出去赚大钱,就叫应当了?”

“他们退什么了?除了杰克,不都在赛思公司,或者在石家庄吗?”

“呵呵!”詹德明说,“欧阳贵已经不做销售,杰克创业,弗兰克去国企,他们不仅离开了赛思中国,甚至离开了外企。整个项目,只留下你和何乘风。”说到这儿,他又哈哈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吃亏,入行一年,签个七亿的单子,风光啊。”

乔莉一声不吭。詹德明的话,句句在点子上,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詹德明又说:“但愿你有这个命,能不出事地把项目执行完,那你真的交好运了。”

“是不是在你们这些老销售看起来,”乔莉问,“我特别可笑?”

“没有,”詹德明说,“我们都觉得你很勇敢,但是觉得你吃亏了,没有拿到自己应得的钱。”

“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詹德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乔莉点点头。

“这七亿的单子没有走代理对吧?”

“对。”

“后面要分好几次执行,你有七个亿的项目在手上,还怕赚不到钱?”詹德明说,“既然何乘风他们要依赖你,你就自己想办法。到时候他们赚他们的,你赚你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想,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乔莉觉得他的话里有话,轻轻转过头,瞄着他的表情。詹德明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啪地点上,“怎么,听懂了?”

“难怪新年第一天请我吃饭,”乔莉说,“你不是想和我谈生意吧?”

“你现在手上有七亿的单子,”詹德明说,“正好新年第一天又应我的饭局,怎么着也可以看看有什么可合作的。”

“单子是要售后去执行的。”乔莉说。

“这个你就不懂了,”詹德明吐出一口烟,“我才是门儿清。”

“上次我问你的时候,”乔莉奇道,“你为什么没有说?”

“我哪里知道他们全撤出去了,”詹德明微微一笑,“只剩你一个人和何乘风,而且这么大的单子,你们居然没找代理。安妮,这事儿早着呢。你既然签了,就不要后悔,将来有发财的机会,大家一起赚钱。你没必要管陆帆的话,他说得对,不影响你挣钱;说得不对,你挣到钱干什么不行?就算要移民也可以。”

“这么说,”乔莉冷笑了一声,“我还签了一只肥羊。”

“是不是肥羊看你怎么选。”詹德明说,“我这个人有个特点,我是真小人,不当伪君子,跟我做事情,你大可以放心。”

“我看出来了,”乔莉笑道,“你还真会夸奖自己。”

“你放心,我虽然想借你的生意发财,但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我再给你指一条路。”

“什么路?”

“你跟陆帆说你也不想在赛思中国干了,跟他去晶通。”

“算了吧,”乔莉笑道,“那真的捆死在一条船上了。”

“你在赛思中国还不是捆在一条船上?唉,弗兰克真够狠心的。”

“他不像你说的这样,”乔莉说,“他说过,有问题随时可以找他。”

“真的?”詹德明瞄了乔莉一眼,见她的脸上荡漾出一股温暖,不禁哈哈一笑,“安妮,你喜欢弗兰克?”

“别胡说,”乔莉吓了一跳,“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你当心啊,”詹德明说,“弗兰克也算个钻石王老五了,盯着他的女孩很多;凭你的身段模样,再加上你不入流的手段,想搞定他,你差得太远。”

“谁要搞定他了?”乔莉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詹德明朝乔莉眨眨眼,“你真没有兴趣?要不要我帮你,搞定这个温柔老男人?”

乔莉乐了,“谁是温柔老男人?你可真能胡说。为了做生意,新年第一天约我吃饭,你女朋友呢?不管人家了?”

“我跟她吹了。”詹德明说。

“为什么?”

“她嫌我挣钱太少,”詹德明无所谓地说,“遇见一个民营企业家,投怀送抱了。”

“原来如此,”乔莉笑道,“原来你被人踹了呀。”

“没错,”詹德明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还她还谁都一样。我这个人从来不贪心,从我踹女人的第一天起,就准备好被女人踹。”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这就叫现实,”詹德明说,“有梦想,但是不做梦。”

乔莉没有说话。有梦想但是不做梦,这也算一种人生。她望着窗外,街道两边是层出不穷的高楼和密密麻麻的窗口,前方是滚滚的车流,这座城市,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这就是世界吧,由很多人、很多房子、很多车组成。也许不是陆帆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更不是公司的错。世界本来就是多元的,她既然要当销售,就必须接受世界的不公平。陆帆是她的老板,必然会对她有所隐瞒,而既然身在职场,就必须想办法自我保护。晶通电子今天也许清白,但未来难说,不要说何乘风、陆帆与云海面临的诱惑,她今天不是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不是每个人都有梦想,但人人都有欲望。她想把詹德明的话改一改,有梦想,就一定要面对现实。她突然问詹德明:“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你只在自己的船上。”

“这话是谁说的?”詹德明哼了一声,“够狠!”

乔莉把窗户摇开了一条缝,冬天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她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七亿大单是什么样的,我就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动摇。

车很快到了饭店。詹德明没有再提七亿的事,但两个人聊的话题,都是各个公司外包的案例。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三点。詹德明送乔莉回家。乔莉到家后,没有立即上楼,而是走到了小区的花园,拿出手机,拨通了杭州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父亲老乔。

“爸爸,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乔莉镇定自若地说。

“什么事情?”

“我已经签下了晶通电子的七亿大单。”

“什么?”老乔觉得有些头晕,“你签了那个大单?”

“七亿大单。”

“什么时候?”

“刚签不久。”

“哦。”

“我没有及时告诉你。”

“是啊。”

“爸爸,你听我说,”乔莉说,“你不用太担心,到目前为止,这个单子在我这个层面,是合法合理的。我希望你知道,我能够好好地照顾自己,我既然决定要做销售,就会把这条路走好。不管这条路上有什么,都是我的选择。”

老乔沉默不语,半晌长叹一声,“你是我的女儿,你呀,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爸爸,”乔莉轻轻地笑了,“其实给你打这个电话之前,我已经想通了很多问题。人生有些事情,如果你想进一步,就要付出代价。虽然我是一颗棋子,但在这盘棋局中,我有我的价值。我不认为我就会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能保护好自己。”

“七个亿,”老乔的声音十分沉重,“你怎么也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爸爸,”乔莉说,“棋子也有棋子的意志,我是自由的。我不告诉你,就是想凭自己的力量去做事情。”

“我明白了,”老乔慢慢地坐在沙发上,“你都快三十岁了,爸爸只能祝贺你。”

“谢谢。”

“你记住,”老乔说,“大不了你就辞职回杭州,杭州也很好。”

乔莉笑了笑,她想,如果她告诉父亲,这事真有问题,恐怕连杭州也回不去,那老爸不知道会有多着急。

“你真的不担心在未来几年你会承担什么后果吗?”老乔问。

“担心,但我不想放弃,”乔莉说,“我不想认输而且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我不前进只有后退,我不想后退。”

老乔没有说话,半天才说出一句:“2009年了,希望你在感情问题上也多加前进。”

乔莉笑了,“我会的。”

她挂上电话,慢慢朝公寓走去。花园旁有一户人家在放电影,由于音响的声音过大,窗户又开着,乔莉听出,那好像是电影《燕尾蝶》的主题曲。她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但她听出了旋律与歌词:Ididitmyway(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