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青不情愿地说:“明天我一早就要开车去上班,哪里有时间到你化验室验血型?”

“你不能请个假吗?”

“要请假也得早说啊,我们公司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不去上班,你叫人家临时到哪里去找个人顶替?再说我刚到这里不久——”

她有点烦了:“到底是上班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他也烦了:“你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这事都是你引起的,如果不是你——”

“现在谈谁引起的有什么用?先查清真相,再追究责任,如果小今真是——,你要杀我剐我随你便,但明天你得先去我实验室验血型。”

“我才不去你那里丢人现眼呢。”

“这怎么是丢人现眼呢?”

“去验血型,还不丢人现眼?人家一下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无缘无故你验什么血型?”

“那我们现在就去验,周末我实验室没人。”

他气哼哼地说:“不用验了,我是o型,你要验,验你和petal的就行了。”

岑今的心一沉到底。

他见她不说话了,问:“怎么啦?你是不是知道你们的血型?”

“嗯。”

“她——什么型?”

“ab型。”

“你呢?”

“我是b型。”

芷青不相信地问:“你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血型?你们献血了?”

“我生小今的时候,输过血,我那时就知道自己的血型了,我记得我还告诉过你,可能你没注意。”

“petal呢?”

“她去我们实验室的时候——我们那里的实验员——教她——自己验的——”

“你们实验室的人疯了?干嘛教她验血型?”

“小今的学校每年都有一天特殊的课——让孩子到父母的单位去——见识父母的工作——”

“她自己验的,准吗?”

“我看了的,不会有错。”

他低沉地咆哮一声“内容已经被和谐!”,然后就双手握拳,闷着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不知道他在转什么念头,很怕他伤害小今。她自己无所谓,已经活了几十年了,死也死得了。但小今还小,而且是无辜的。她想打911,但芷青什么都没干,她打了911也没用。她又想叫女儿把门拴好,谁敲也别开,但她又怕那样会吓着女儿,还怕反而把芷青激怒了。

恐慌了一阵,她鼓足勇气说:“请你——回你——那边去吧——”

“为什么?”

“因为这事——跟你不相关——”

他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说:“你的意思是——petal不是我亲生的——这事就跟我没关了?”

她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好,不敢正面回答。

他气呼呼地说:“是的,你根据血型知道我不是petal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但是你不要忘了,从法律上讲,我仍然是她的父亲。这么多年——我爱她养她,从感情上讲——我也是她的父亲——。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想叫我走就叫我走?”

她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

“怕我什么?”

“我看你——生那么大气——”

“我生气,也不是生——petal的气啊,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她是我从——一个小肉团——慢慢养大的——她就是我的血肉我的命——我怎么会生她的气?”

“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

“我也没生你的气,我是在生——命运的气。”

她哭了起来。

好一会,他才满怀希望地问:“有没有可能——petal也不是——卫国的女儿?”

“不可能,如果她不是你的女儿,就只能是他的女儿。”

“你没跟别人——”

“你瞎说些什么呀!我是那种人吗?”

“会不会是在医院里——抱错了?”

“应该不会——她一生下来,医生就给她手腕上戴了个——牌号——回到家才取下——你忘了?几天功夫,她的手腕就长胖了好多,差点取不下来——”

他不响了。

她很没底气地说:“现在就寄希望于——卫国不是victor的——biological father(生父)了——”

“那怎么可能?victor不是已经说了吗,卫国是他的生父——”

“但也许victor不知道呢?我记得郑东陵曾经说过——他不是卫国的儿子——”

“那也能信?那不明明是吵架的时候说的气话吗?”

“如果他是卫国的儿子,郑东陵怎么会——那样说?”

“你刚好说错了,如果他不是卫国的儿子,郑东陵就不敢那样说了。她那时还不想离婚,她那样说,不怕卫国起了疑心,去搞个亲子鉴定?”

她心里承认芷青的分析更有道理,但她仍然不甘心:“但是——如果卫国是victor的生父,郑东陵死后,他爸爸——我是说刘律师——怎么还会——怎么不把孩子还给卫国呢?”

芷青嗤之以鼻:“你以为人家都像你一样?一旦发现孩子不是自己亲生,就一手推出去?我告诉你,父亲与孩子之间的感情,不光是个——亲生不亲生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亲养不亲养——的问题。亲生的怎么啦?无非就是贡献了那么一个精子而已,只不过是寻欢作乐的副产品,如果他除了精子,其他什么也没为孩子做——那能叫什么父亲?”

“卫国还是养了victor很多年的——”

“很多年?多少年?难道有人家刘律师养的年代多?卫国一向跟郑东陵分居,躲在g大,孩子都是跟着妈妈,离婚之后孩子又没判给他,他顶多带了那孩子两三年。但人家刘律师带了那孩子多少年?郑东陵是开自家的车出事——的,那也就是最近的事,刘律师最少带了那孩子十多年。”

“但是他的原配——”

“原配怎么啦?既然人家等在那里多年没再婚,说明人家是铁了心爱刘律师的,人家会在乎多养个孩子?更何况又不是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只不过是个养子——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如果蔺枫知道petal不是我亲生女儿——肯定就好接受了——”

她知道他说的都有道理,她还知道murphy ‘s law(墨菲定律,即“anything that can go wrongwill go wrong”:“能出错的事,一定会出错”),但她死马当做活马医:“我还得再跟victor 谈谈——”

“谈什么?问他是不是卫国的亲儿子?如果他不是,他干嘛要说是?”

“也许他的父母都瞒着他呢?”

“卫国瞒着他,我相信。但刘律师干嘛要瞒着他?”

“也许刘律师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他们不是瞒着,就是不知道,你去问又能问出什么来?”

“那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这事你得去问你那个——卫国,都是他干出来的好事!”

“我很久都联系不上他了——”

“victor也联系不上?”

她愣了一阵,说:“所以说还得去找victor。”

不等芷青答话,她已经起身走出房间,去找女儿了:“小今,能不能把victor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我想找他谈谈。”

“你不是已经找他谈过了吗?”

“我又想起一点事来——”

“什么事?”

她支吾说:“我刚才给你讲过,他有——两个爸爸——”

“我早就知道他有两个爸爸,你不是也知道了吗?怎么还要去问他呢?这是他的privacy(隐私),你不应该去打探——”

“我不是要打探他的privacy(隐私),我只是想知道——谁是他的biological father(生父)——”

“他不是已经告诉你谁是他的biological father(生父)了吗?”

“但是——我——记得他妈妈——他的biologicalmother(生母)以前——跟他爸爸吵架的时候,说过他不是他的biological father(生父)——”

小今叫起来:“你还说不是打探他的privacy(隐私)!你连别人父母吵架的事都要管——”

“我不是要管他父母吵架的事——是——这样的——我是为了你——你们——你和victor——因为——你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不是——你——爸爸——”

女儿愣了几秒钟:“我去叫爸爸来。”

芷青跟着女儿过来了。女儿问:“爸爸,妈妈说你不是我的biological father(生父),是不是真的?”

芷青问:“你都告诉她了?”

“嗯。”

芷青对女儿承认:“是真的,我不是你的biological father(生父)。”

“那谁是我的——biological father(生父)?”

“victor的爸爸——但不是那个姓刘的——是另一个——叫——尹卫国。”

“谁说的?”

“不是谁说的,是——事实——因为我们知道几个人的——血型。”

“爸爸你什么血型?”

“我是o型。”

女儿睁大眼睛:“妈妈,这是不是真的?怎么听上去像soap opera(肥皂剧)一样啊?”

芷青作证:“当然是真的,你没看见你妈妈都——哭成这样了吗?”

“soap opera就是很多眼泪的嘛。”

岑今做检讨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很对不起你——让你——处于这么一个——可怕的境地——”

小今认真想了一会:“you mean(你的意思是),我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也是victor的biological father(生父)?”

“嗯。”

“那就是说,我和victor是——half brother and sister(同父异母兄妹)?”

“嗯。”

“你们是不是不愿意我date(约会)victor,就make up the story(编了这个故事)?”

芷青又作证说:“不是,这不是编出来的故事,是真事,你想想啊,这就等于承认我不是你的爸爸,我会愿意编这么一个故事吗?”

“你是我的爸爸,永远都是我的爸爸,那个——尹卫国,他只生了我,没有养我,他只是我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但你才是我的爸爸,懂了没有?”

爸爸挨了女儿的训,还开心得不得了:“我懂,我懂,petal说得对,我永远都是petal的爸爸。”

岑今想替卫国说几句公道话,但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便把话题扯回她最关心的地方:“现在就看victor的生父到底是谁了——”

小今很有把握地说:“当然是尹卫国。”

“你怎么知道?”

“victor说的。”

“victor有把握他的biological father (生父)是——尹卫国?”

“怎么没把握呢?他小时候动手术,是尹卫国给他输的血——”

岑今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而芷青又气得在屋子里转圈,只有小今没事人一样:“妈妈,你哭什么呀?这不是挺好的吗?”

“这怎么个——好法?”

“为什么不好呢?我就有了一个哥哥了嘛。”

“但是你们——不是在date(约会)吗?”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不date(约会)不就行了吗?但他还是可以陪我看电影,上我们家来玩,不是吗?”

她含着泪点头:“是的,是的,他还是可以跟你——做朋友的。”

“他不光是朋友哦,他是我的brother(兄弟)呀!我一直都想有个brother(兄弟),现在有了,不是很好吗?妈妈你不用给我生brother(兄弟)了,要生就生个sister(妹妹)。妈妈,别哭了,这是好事啊,干嘛要哭呢?”

“我怕你——怕你们——”

“哦——你是怕我们——made love(做过爱)?”

“你们——有没有呢?”

女儿不正面回答:“does it matter(那要紧吗)?”

父母俩一愣,然后齐声回答说:“no.it doesn’t matter(不要紧)。”

岑今没想到女儿这么开通,这么洒脱,把一个她认为无法解决的难题,轻而易举就解决了。她问:“那——victor那里——”

“我会告诉他的。他肯定也会很高兴,找到一个sister(姐妹)!”

“但他不能跟你date(约会)了——”

“不能跟我date(约会)怕什么?他可以date(约会)别的女孩子,我也可以date(约会)别的男孩子呀。”

“可是你——心里不难过吗?我觉得你——很爱他的,我看见过你为他写的一首诗——”

“什么诗?”

“就是那首——until forever ends(直到海枯石烂)——”

“哦,那不是我为他写的诗,是我写的歌词,参赛的——”

“是歌词?”

“你看不出来?那里面不是有很多refrain(独唱中加入的合唱部分)吗?”

她不知道refrain是什么,但从这个 “re”猜到是歌词里那些重复的部分,心里放松了许多:“你真的——不难过?”

“又不是他dump (甩)我,我干嘛要难过?”小今调皮地一笑,“等我吓唬他一下,就说我要dump他,看他难过不难过——”

她制止说:“快别搞——恶作剧了!”

女儿嘟起小嘴:“只是试试嘛——”

“他不知道你是在试他,万一他——做出什么——”

“做出什么?”

“伤害他自己或者——伤害你——”

“不会的!妈妈,你怎么老是把生活想象成soap opera(肥皂剧)啊?肯定是因为你看了太多的life time(“生活频道”,美国电视频道,以婚姻爱情剧为主)movie(影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多了life timemovie(生活频道影片),但她真心希望生活别像movie(影片)那样戏剧性,平平安安就行了。

她注意观察了女儿一会,觉得女儿的开通洒脱不是装出来的,也许自己的思想真的是老了,跟不上形势了。

静下心来想想,也的确是的,不就是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了彼此吗?知道了,就变型为兄妹之情,那不就行了吗?难道非得像《雷雨》里描写的那样,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从任何一个角度讲,这都没有造成什么大不了的恶果。乱伦的概念,也是人类社会在发展过程中,慢慢建立起来的,可以说是因为优生的目的才发展起来的。远古的时候,人们根本不知其父,只知其母,那时也就肯定没有兄妹乱伦这个说法。

古希腊罗马神话里,天神几乎都是兄妹通婚,像大神宙斯和他的妻子,就是兄妹,说明那时候的社会实践就允许兄妹通婚,因为神话是社会状况的折射。

既然禁止乱伦是出于优生的考虑,那么只要没生痴呆儿,也就不算什么十恶不赦,更何况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呢?

她原来最担心的,是小今和victor不能从彼此的爱情中自拔,但现在看来,小今是想得很开的,一定能自拔。

至于victor,她相信小今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告诉他,她也相信这事由小今告诉他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