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学校申请换房,等了一段时间,学校给她换了房,她从鸳鸯楼搬了出去,装了电话,还添了一点新家具。

卫国那边的电话装好后,两人就可以经常打打电话了。她觉得卫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特别好听,说的话也特别温柔,就像在她耳边对她倾诉衷肠一样,她有事没事都要打几个电话给他,就为了听听他的声音。

就是从那些通话里,她得知卫国已经写了个离婚协议,叫郑东陵签字。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但郑东陵不肯签字,说她也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相持了一段时间,无法达成协议,卫国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诉状。

刚开始,她有点担心:“你现在提出离婚,不怕她——大闹?”

“她这种人,不管我什么时候提出离婚,她都会大闹。但你放心,她现在不会去找你闹了,因为她向你系里告过状,向芷青也告过状了,都没告准,还被芷青威胁一通,她一定知道你丈夫很维护你,你们关系很好,那就说明你跟我没什么,再加上现在你搬走了,她会认为我提出离婚跟你没关系——”

她对此半信半疑,但后来郑东陵的确没再找她闹过。

有次她去电信局办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机密,吓得她再也不敢从家里给卫国打电话了。

那次她正在排队,看见墙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张长长的打印纸,两边有洞洞的那种,在那里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地质问:“我上个月哪里往长沙打过电话?”“这才怪了呢,我从来没往这个号码打过电话!”

然后那个男人冲到窗口去跟电信局的服务人员理论,被窗口排队的用户一阵好骂:“你他妈的想插队?滚出去!”

那人辩解说:“我不是插队,我早就站到了,是他们把我的账搞错了,这个通话记录上有好多个电话,都不是我打的,我要问个明白——”

结果窗口那里一阵混战,终于将那人挤了出去。

轮到她办事的时候,她出于好奇,也向服务员要一份通话记录。服务员说要交打印费的,她问了价钱,不贵,只几块钱,就要了一份,拿出来一看,上月的通话一个一个记录在案,卫国的电话号码一清二楚地写在上面,连每个电话打了几分钟都写在上面。

她惊呆了,急忙把通话记录撕掉扔了。

她不知道芷青知道不知道可以从电信局查到通话记录,估计是知道的,因为芷青父母家老早就有了电话,说不定芷青那么积极支持装电话,就是为了抓住她和卫国通话的证据。

她由此想到,芷青上次说什么要给郑东陵写封警告信,很可能是在骗她,信是写了,但写的不是警告信,而是勾结信,让郑东陵先按兵不动,等他来收集证据,一旦拿到证据,就联名到学校去告状。到那时,系里不信也得信。

她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从家里给卫国打电话了,改从外面的电话服务点给卫国打电话,一般都是下班之后,骑车回家的路上,找个电话服务点给卫国打电话。为了不让电话服务点的人怀疑,她经常变换服务点,今天在这家打的,明天就到另外一家去打,有时还用英语交谈,像搞间谍工作一样。

除了卫国,她就没什么别的电话了,所以家里的电话变成了芷青专用,连小今都掌握了规律,只要电话铃声一响,就大声叫:“爸爸,电话!”

芷青的电话大多是跟他工作有关的,因为芷青在学校管招生,家里的电话号码列在招生简章上,很多人都打电话来谈孩子读书的事,还有人找上门来,请客送礼,想把自己的孩子搞进贵族学校。

她越来越多地听到芷青在电话里跟人争论,好像是为学校招生的事,芷青说不能光看钱,学生要通过考试才能招收,不然会影响学校的教学质量,但对方显然不赞成。两边总是和风细雨地开场,脸红脖子粗地收尾。

她担心地问:“你这是在跟谁——吵架?”

“不是吵架,是讨论招生的事。”

“跟谁讨论?”

“还不是学校那帮负责人!都是些不懂教育的家伙,只想捞钱,但他们没有想过,质量是学校的生命线,如果学生中考成绩不好,谁还把孩子送你学校来读书?”

“你说的是对的呀,他们不赞成?”

“他们赞成我就不会跟他们——吵了。”

“他们为什么不赞成?”

“他们说这学校明摆着是为赚钱办的,现在人家愿意交钱你不收,要把人家卡在校外,那你还到哪里去招生?”

“你没把质量是生命线的——理论——跟他们说说?”

“怎么没说呢?他们不相信嘛,他们说不管中考成绩好不好,只要愿意交高费,就能进高中,还能进重点高中。”

她觉得这也是个事实,她妈妈在重点高中工作,知道每年有多少学生是靠钱进来的。她建议说:“那你就对他们说,高中可以靠钱买进去,大学就不行了,高考是全国统一进行的,高考成绩不好就上不了大学。如果从你们学校毕业的学生,都上不了大学,你们今后也很难招生。”

“我当然对他们说了这个,但他们不信嘛,他们说只要有钱,就能进大学。”

她仔细一想,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这倒也是个事实,我们学校就有很多高费生——”

“但是这样搞不是害了学生害了国家吗?这样一层层地买上去,教育质量怎么保证得了?”

既然芷青把认识提到这个高度了,她就只有同意的份了。

她以为这只是工作上意见分歧而已,没想到芷青就为这个丢了工作。

有一天她下了班,看时间还早,就弯到卫国那里去了一趟,然后去幼儿园接了女儿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芷青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她一愣,做贼心虚地问:“你今天——不上班?”

“没班上了。”

“他们把你——解雇了?”

“谁敢解雇我?”

“那你怎么——今天就跑回家来了?明天不用上课了?”

“我辞职了。”

她一愣:“怎么突然一下就辞职了?”

“不是突然一下,是老早就不想干了,那伙人完全不懂教育,不按教育规律办事,我跟他们在一起共事,干得憋气。这几年我一直想改造他们,但最终发现他们——不可造就,稀泥巴扶不上墙!”

她现在关心的不是那几坨稀泥巴扶不扶得上墙,而是芷青的工资拿不拿得到手。她问:“那你——不就没工作了?”

“没工作了再找呗。”

她一下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这几年,芷青的收入还不错,工资啊奖金啊外快啊,加起来比她的收入多多了,现在一下少了这份收入,她很惊慌,好像马上就得克扣孩子的用度了似的。

芷青安慰她说:“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找到工作的。”

但这个“很快”一下就“很”掉了好几个月,芷青还没找到工作,不知道是用人单位越来越挑剔,还是芷青越来越挑剔,总没有看对眼的时候。

芷青把保姆辞掉了,自己带孩子,反正小今已经上幼儿园了,就是晚上和周末需要人带,再就是生病的时候家里得有个人。

芷青对孩子还算有耐心,但对自己的工作和前途,则怨声载道。她不敢跟他谈任何有关工作和金钱的事,一谈就会打开他的牢骚坛子,滔滔不绝。她开始还提点建议,开解开解,但她发现他根本就不想听建议,越建议他牢骚越多,专门跟她唱反调,说着说着就变成两夫妻抬杠了,于是她自我闭嘴,再不管他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