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完毕。医生把周玲叫过去,说,好像情况……不太好。周玲问怎么啦?医生说,我们在她的肝部发现一个四厘米的肿块。以我的经验,不太像良性的。周玲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了,脸色僵着。医生说,当然我们会进一步会诊,但要做好思想准备。周玲说,明明胃痛嘛,怎么一会儿阑尾一会儿胆囊,现在又改肝了。医生说,癌肿包膜下癌结节破裂会引起剧痛,常被误诊为胆囊炎。周玲说,四厘米,那么大。医生说,五厘米以下我们还是叫它小肿瘤,但她的情况好像发现得晚了。周玲皱着眉说,怎么办?怎么对她说?医生说,确诊后,我们现在提倡对患者说实话。

这时,冷薇走过来,她看到周玲阴着脸跟医生说话,她走近了周玲就转了话题,冷薇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问,怎么啦?我得了什么病?周玲立即说,没有啦,还没有确诊啦。

离开医院的时候,冷薇突然不走了,对周玲说,周玲,你是不是瞒着我。周玲说没有啊,还没有确诊啊。冷薇说,CT报告呢?我要看CT报告。周玲支吾道,在医院里,还要做确诊呢。冷薇低头想了一下,回头就往回走,周玲追上去。但冷薇一直往医院的检验科走,周玲拦不住她。她进了检验科,拿到了检验报告。上面写着:右肝Ca待查。

冷薇看得懂这是什么意思。她拿了报告就往外面冲,一直跑到花圃旁。周玲追上去,说,冷薇,还没有确诊。冷薇在椅子上坐下来,说,你不要安慰我,没有什么。周玲也坐下来,说,兴许是良性的,只是说看到一个块,还要查呢。冷薇说,我已经死过几回了,没什么。周玲握着她的手,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可是,当周玲的手握到冷薇的手时,冷薇突然身体一软,瘫倒在周玲怀里,周玲立即抱住她。她感觉到冷薇的身体在颤抖,手变得冰冷,就像死人的一样。周玲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在刹那间手变得这么冷,脸变得那么苍白,眼睛也闭上了。她抱着冷薇,喊着她的名字,一会儿冷薇才睁开眼睛,好像刚才睡了一觉。

冷薇,你怎么啦?周玲说。

冷薇突然抱紧了周玲,脸埋在她怀里,发出了压抑的哭声。她的哭声非常痛苦,以致于她的身体完全垮了,软沓沓地搭在周玲手里。

三十一.没有和解就没有未来(1)

罹患肝癌的诊断让冷薇完全失去了方向。回到家后,冷薇就不再哭泣,只是呆呆地想着这件事儿。反而是母亲不停地拭泪,她说,薇啊,你真是苦命的,丈夫死了,你又要得病,这老天是怎么样整我们家的啊,还有天理吗?冷薇看着李寂的遗像,一下子似乎和他接近了许多,但她还不能真正理解“死”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患上癌症的人马上想到的就是死,这是很自然的。冷薇无法更深入地想象死的含义,她只是想到离别,跟母亲的离别,跟儿子的离别。

想到要和自己的儿子分开,冷薇的眼泪就喷涌而出,她把淘淘紧紧抱在怀里,不断地亲他。这时候,冷薇产生一种强烈的求生的欲望,她不想离开儿子,不想离开母亲,甚至不想离开像周玲这样的朋友,她眼中浮现的所有的人,无论是她的亲人,还是她的仇人,她都不愿和他们分别,她不愿意跟这个世界分别。现在,她把希望寄托在周玲身上,因为周玲不相信检验结果是真的,她现在正在把CT结果送到大医院重新复核,冷薇便只有等待周玲带回的结果。

周玲把片子带到了省城的各大医院,她跑了省立医院、市立第一医院和肿瘤医院的检验科,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倾向于这是晚期肝癌的诊断,尤其是肿瘤医院的医生,他对周玲说,我可以对你说,百分之百是右肝癌肿,四公分左右,我看过上千张这样的片子,不会有差错,加上患者主诉的症状,应该属于晚期了。周玲说,可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医生说,这个患者一定是大意了,应该是有一些症状的,一般先有乙肝病史。周玲说,她这一年来死了丈夫,心情很压抑。医生说,我这么跟你说吧,其实每个人都可能患癌症,你我都是,人人体内都有癌症基因,可有的人体内的癌基因一对一对永远只在谈恋爱,老不结婚,就不患癌症,有的人的基因在某种特殊的时刻,比如由于过度压抑等原因,它们结婚了,就长癌了,明白了吗?周玲喃喃自语,你说得对,看来她是逃不过的。

周玲带着这样的结果回到了樟坂,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把消息告诉冷薇,心里很犯愁。她找到了苏云起,苏云起得知冷薇患癌的消息,沉默了半天没说话,后来他说,万事互相效力,叫人得益处啊。周玲说,能不能告诉她呢?苏云起说,要有信心,我们安慰不了她,但她一定会得安慰的,你还是告诉她的好,再说也瞒不住啊。对了,这里有一封陈步森写给她的信,你先带给她。我找一个时间去看她。你可能要尽快安排她住院,看看是否还有手术的可能。

周玲带着陈步森的信和那几张片子回到了冷薇的家。老太太开的门,她刚进门的时候,看见有几个人在和冷薇谈话,气氛很严肃,不过他们好像快谈完了。他们走出来时,周玲看见了一共有四个人,夹着公文包,其中一共是女的,神情很严肃,走出来的时候没有跟周玲打招呼。老太太告诉周玲,是市纪委来的人。

周玲走进冷薇的房间,看见冷薇木然地躺在床上。周玲坐到她身边,问她:他们来干什么啊?冷薇突然抱住周玲痛哭……周玲摸着冷薇的头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啊?冷薇就是不说,直等到她哭完了,周玲递给她毛巾,冷薇擦了眼泪。周玲催促,你倒是说话啊。冷薇说,没什么说的了,没什么说的了。周玲说,他们是市里的吧?冷薇说,我和李寂等了好久,我们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他等不到了,他已经死了。周玲说,是不是为李寂讨了说法?冷薇笑了一声,说,你看吧。她把一纸公文递给周玲,周玲一看,是一份《对李寂渎职和受贿事实的认定和结论》。文字很短,大意是李寂在樟坂市副市长任内严重渎职,管理不善,直接导致西坑煤矿瓦斯爆炸事件的发生;他还收受贿胳四十万元,事发后为了逃脱责任,试图以辞职脱罪……现决定开除李寂的党籍,鉴于李寂已死亡,免于刑事追究。

周玲看了不说一句话,和冷薇一起沉默。冷薇说,他终于等到了,却是这样的结果。周玲说,只有你了解李寂,冷薇。冷薇眼神都呆滞了,说,没关糸,我现在很平静,当一切都失去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我万念俱灰了。周姐,谢谢你在这个时候,在我的身边。周玲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冷薇问,你的结果出来了吗?周玲难以启齿……冷薇说,你说吧,我不怕的,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可以一身轻地上路的……周玲突然抑制不住,也掉下泪来。冷薇说,是癌吧?……周玲点点头。冷薇想了想,笑起来了,说,来吧,该来的都来,我欢迎你们。

周玲说,我们还有希望的,要进行进一步的检查,说不定可以动手术的。我们马上联糸好的医院。冷薇说,算了吧。周玲说,对了,陈步森有一封信要给你。她把那封信拿出来。陈步森?冷薇抖了一下,她想不到这个时候突然会有陈步森的信来,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传出信来的。冷薇接过陈步森的信,展开,信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