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刘春红一直寻找人来代替父爱,陈步森不幸中选,但他浑然不知,直到那次旅行的时候,他才听刘春红讲她的故事。陈步森对她说,我比你还糟,你是被父亲害了,我是被父母一起抛弃,但我比你强,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依靠自己,从不依靠别人。刘春红说,对我来说,你是别人吗?陈步森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能靠我。刘春红说,我从小到大,都在找一个我可以为他奉献一切的人。陈步森说,这人不存在。现在,这个一辈子要为别人奉献所有的女人落得个悲惨下场,她为陈步森丢弃工作,花尽积蓄,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却蹲在监房里等待刑罚,而她的父亲现在却活得逍遥自在,这是为什么?陈步森想到这里,眼睛就湿了。

第四个女人就是冷薇。这是一个特殊的女人,她会以如此奇怪的方式出现在陈步森的生命中,完全是人无法想象的。如果是陈步森把她杀了,这没什么;或者陈步森把她抢了,这也没什么。但陈步森杀了她丈夫,却和她发生了感情,这是最奇怪的。说这是一种感情,不是不负责任的说法。现在陈步森对冷薇,甚至冷薇对陈步森,都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情感,它既不是亲情,也不是爱情,更不是友情,它到底是什么?但它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自从陈步森杀了李寂之后,注定这个爱的旅程就已经开始:陈步森尝到了第一口甘甜的活水,就再也无法离开这种感觉。他不止一次做梦,娶到了冷薇作自己的妻子,不管这个梦有多荒唐,陈步森却尝到了生活中最甜蜜的感觉。也许就是这种感觉让他误认为自己是无罪的,自己竟然能够跟一个自己伤害过的人在一起说话和生活,这是多么奇怪而荣耀的一件事啊。就是这种感觉!让陈步森欲罢不能。

他不再有恐惧,也不再有悲伤。陈步森在精神病院的半年时间里,越来越忘记了自己的凶手身份,着迷于自己的另一个角色:照顾冷薇的人。冷薇越是认可他,他就越感到幸福。某种被宽容的轻松感抓住了他,陈步森用了更大的爱来回应她的赦免(即使那时还只是陈步森的想象),这种强烈的对冷薇的爱,几乎和爱情无法分辨,它混和着感恩、敬爱和情爱。陈步森这辈子除了和刘春红的性爱之外,没有尝过爱情是什么。陈步森尝到的第一次爱情感觉,竟然是对冷薇的。因为他第一次产生了要为一个女人奉献一生的愿望,就是冷薇。就像刘春红要为陈步森奉献一生一样。

陈步森坐在窗边,想着四个女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但他现在心中涌起的,是对这四个女人的同情,以及一种特别的爱怜。那是一种对女人特有的感情,指向温柔、和平。陈步森流了眼泪:他突然发现,女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最美丽的造物,就是上帝造人时从亚当身上取下来的,所以她们是男人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想到这里,他给冷薇写了一封信,信中写了他以上的所有感触。陈步森写完信,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送到冷薇手中。但他想,到我死后,它应该能到达她的手中。信到她手中,我也在天上了。

这时,潘警官来通知他,有人要见他。陈步森把信交给他,希望能把信送到冷薇手中。我信上没写什么,你们可以审查。他对潘警官说。潘警官说,我们看看。

来见他的是沈全和苏云起。沈全说上诉的事正在进行,让他要心存希望。陈步森说,我到底是要心存希望为了活着呢?还是相信有天堂,死并没有什么?我相信天堂,就无所谓死,但我一想到上诉,希望能改判,又不愿意看到死,信心又软弱。我到底应该相信什么?苏云起说,不要相信自己,我们生不在自己,死也不在自己,我们的生命是量好的,我们在地上过一天,就做好一天的见证,如果上帝要收走我们在地上的帐蓬,我们就信而顺服。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神的旨意,如果上诉不成,我们就知道神的旨意是什么。陈步森说,你这样说,我比较明白了。沈全说,还是要有希望。陈步森说,只是想到过去的三十年白活了,现在刚刚明白该如何生活,却要离开这个世界,心里还是……我多想有时间好好爱我见到的每一个人。沈全说,我已经担任刘春红的辩护律师,今天来是要你提供一些证据。陈步森问,她怎么样?沈全叹了一口气,说,她的情绪还不太好,我会帮助她的,你放心。陈步森说,我有一封信给冷薇,在潘警官那里,我知道这不合规定,但我没写什么,只写我的感受,请你们一定送到她手中。苏云起说,我们会尽力。

沈全说,现在你谈谈和刘春红的交往。

陈步森说,现在我知道了,我跟她是一样的人。

今天早上,冷薇再次发生胃部疼痛,她用手抵住十二指肠的部位,疼得满身冒汗。淘淘看了害怕,大哭起来。母亲买菜回来,看到冷薇疼得坐在地上,吓了一跳,赶紧把女儿扶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