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薇在法庭上的作证震惊了许多人,包括她自己的母亲。回家后老太太对女儿说,薇啊,你在法庭上为什么那样说呢?老太太似乎也觉得女儿说过了,她看到的情形和女儿说的不一样。虽然她比女儿更恨这个杀人凶手带给她们的伤害,但她也觉得陈步森并非如女儿说的那样坏。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老太太说,但他对淘淘我看是真的。冷薇对母亲说,妈,你别再这样跟我说话好吗?我刚跟李寂有个交代,你却来摧毁我的信心。这一段时间我天天抱着李寂的像哭,夜里我抱着他睡觉,看见他在谴责我,问我为什么认贼作夫!我的心都碎了,你知道吗?老太太叹了口气,不说话了。李寂多爱我,妈,你明明是知道的,我和李寂的未来全被他毁了。冷薇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要亲眼看到他死,死得很难看,死在我面前。

苏云起没有到法庭看法庭调查,但他已从周玲口中得知一切。这天早上,他从报箱取了当日的《新樟坂报》,第五版用不大的篇幅报道了法庭调查的情况,用的题目是《冷薇不原谅陈步森》。这样的题目是很直接而有冲击力的。报纸还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冷薇不原谅陈步森的三个理由》,但引起苏云起注意的是另一篇陈三木的文章,叫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陈三木用这句话作题让人震惊。当苏云起把报纸拿给周玲,她的平静心情完全被破坏:他怎么能这样说?他怎么也做过他的表姐夫啊!周玲真想撕掉报纸,又觉得不妥,就狠狠地丢到地上。苏云起捡起报纸,对周玲说,陈三木有自己的理由解释这句话,你看,他解释了什么叫“民愤”:民愤就是人民的愤怒,什么叫人民的愤怒呢?就是大多数人的愤怒,大多数人的感情和选择,这是民主。民愤并不是羞于出口的词汇,只是过去我们用专制代替民主,用长官意志代替民愤。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求严惩陈步森?就是因为民愤不平。他犯了罪,就要负罪责,我不会因为他是我的前表弟就不这样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就是这个意思。我这样说没有丝毫干预司法之意,我只是表达对民愤一词的重新理解。

苏云起说,你看,挺有趣的,陈三木对冷薇也有劝导。他说,我秉着公正的原则,也要对冷薇女士说,你受的伤害一定会得着补偿,但你也不能一直这样痛苦下去,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可是让你疗伤:就是时间。时间是个高手,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隐藏痛苦,我相信时间是你最好的医生,你会痊愈的,它会冲淡一切痛苦、仇恨和悲伤。

周玲说,他好像很公平嘛。

苏云起说,陈教授也只能到此为止,这是他努力做到的公平。对了,周玲,听说你给陈步森写了一封信?周玲说是啊,我只是鼓励他一定要做好这个见证,因为他已经为此努力了半年,现在全社会都知道了,在压力,但千万不能垮,一定要坚持住。苏云起说,但也许你给他太大的压力了,他像个初生的婴孩一样,怎么有那么大的能力?如果给他提太多的要求,他会受不了的。周玲说……多么不容易出一个恶人悔改的见证,我真的很怕他突然又失去见证,比如,他明明在改好,全社会却不理解他,他受的委屈太大,我怕他突然又重新回头破罐破摔,那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啊?苏云起说,这岂是我们的见证?是神的,不是人的。是神的,神就负责到底,人怎么有能力扶住他呢?如果我们把过重的责任加在他身上,硬要他作一个榜样、英雄,我们就大错特错了,他是人,不是神,只有主耶稣一个是牺牲,别的都不是,也不能,凡要人作榜样的,只会让人更绝望,陈步森是什么呢?他只是一个蹲在监狱里的软弱者,他需要的是关怀。

我的确是怕他倒下……周玲说。

这时苏云起的手机响了,他接了手机,里面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问,您是苏云起先生吗?苏云起说我是。对方说,我是看守所的潘警官,发生了一件事情,陈步森昨天夜里自杀。苏云起大吃一惊:啊,他自杀了?周玲当场哭出来。潘警官说,你们不要着急,他没有死,我们及时发现了,我们观察到这几天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所以请告知他的表姐,并请您进来配合我们一下,他可能会听你的话,我们要稳定住他的情绪。苏云起说,好的,我和他表姐马上进来。

周玲哭泣着,浑身颤抖。苏云起用手抚摸她的肩,说,相信一切在神手中,别难过。

他们在半小时后进到看守所。潘警官把陈步森带出来,他特地挑了一间办公室来作见面的地方,并悄悄对苏云起说,劝劝他,还是有希望的,别把事情想得太坏。当陈步森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神情落寞。周玲一把抱住他,陈步森低声说,表姐。苏云起让他坐下,陈步森对苏云起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苏云起说,没事,我只是想听听你说说,为什么这样做?陈步森迟疑了一下,掏出了一张纸,苏云起接过一看,是他的遗书。遗书是写给表姐周玲的:表姐,谢谢您和苏牧师为我做的一切,还有沈律师,但我觉得一切似乎该结束了,你要我做好这个见证,但我太累了,我只能做到那样,就是把她的病弄好,把自己弄进来,可是没有人说我一句好,那我就不做了罢,反正都是一个死字,别人说我不好就算了,她(指冷薇)也那样说,当然她最有权力骂我,但我还是感到灰心,我怎么会笨到要她说我好呢?我是真的疯了,我病得比她重。我想死,就不想等下去,自己了结就好。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