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薇对着镜头长达一分钟的哭泣,对观众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力。该期节目播出后,在樟坂引起了很大的震动。电视台在街头随机采访了五十名观众谈对陈步森案的看法,有四十四人倾向于严厉处置凶手。与节目播出前的情形发生了逆转。大部份人认为,作为一个凶手,取得了比受害人更多的同情的确是不妥的。有人分析之所以对李寂关注不够,是因为群众对官员的同情会低于对一般民众,他们对官员的被害的关注是冷漠的。但自从冷薇对着镜头哭泣一分钟后,至少有一半的人转而同情冷薇,并开始怀疑陈步森长达半年的古怪行为的动机。

朴飞终于把失衡的天平扳回来了。他想进一步扩大战果,就和主任商量。主任想了想,说,我们是不是在演播厅做一期《观察》特别节目,把对陈步森案两方不同的观点公开搬到节目中来。朴飞说,李寂是卸任副市长呢,上面会让做这期节目吗?主任说,我有数,你就做吧。朴飞说,可是我没数呢。主任说,你这小子,天塌下来不是我先顶着嘛,好吧,我告诉你。他凑近朴飞,小声说,上面才不管李寂呢,你懂我意思吗?朴飞说不懂。主任说,市里没有一个人鸟他,李寂很可悲,明白了吗?否则怎么会副市长做得好好的要回去教书?朴飞点头,我明白了,就是说李寂现在也就是一介平民就对了。难怪没人管他的案子,怕惹腥啊,最后还得凶手自己把案破了。主任说,也可以这么说吧,他当副市长本来就是一误会,明白吗?得,闲话少说,快点儿准备去吧。

朴飞去找沈全商量,希望他出任节目嘉宾。沈全认为他现在担任本案辩方律师,不方便出现在节目上。不过沈全提了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苏云起。我觉得他比较了解陈步森,他可以代表正方观点,你可以请他当嘉宾。朴飞显得有些为难,说,他是牧师吧?他来上节目合适吗?沈全说,实际上苏云起不是专职牧师,他是迦南出版公司的负责人,做出版的。他也经常在《新樟坂报》化名写文章,讨论道德问题,他的笔名叫马那。朴飞说,原来马那就是他啊,那行。反方你可以找一个人。沈全说,就是陈三木啊,他不是已经写文章骂陈步森了吗?他很有代表性。朴飞说,这一对好,能干起来。我想把争论的焦点定在:陈步森是悔改还是欺骗?

一周之后节目正式开录。在电视台的400米演播厅里,对阵嘉宾除了苏云起和陈三木,各自还有两名次要嘉宾,另外支持陈步森和支持冷薇的不同观点的现场观众位列两边,总计有八十名观众。最醒目的是在演播厅的背景上有两幅巨大的陈步森的照片:一张是健康微笑的照片,另一张是愤怒可怕的表情,不知道朴飞是从哪里弄到这两张表情截然不同的照片,仿佛一边的陈步森是天使,另一边的陈步森是妖魔。这种暗示意味是很明显的。

苏云起看到演播厅的这个阵势,有些不太习惯。朴飞在开场前嘱咐他说,你不要对陈三木客气,观点要有攻击性,这样节目才好看。苏云起说,我不太习惯这样做。朴飞就说,我改变一种说法,不是要你为了攻击而攻击,你总有自己的观点嘛,你的观点和陈三木总是不同嘛。苏云起说,这样吧,我会把我要说的表达清楚。

节目开始。朴飞交代事件的背景后,亮出了争论焦点。陈步森是个老电视油子,他首先提出了自己鲜明的观点。他说,陈步森是我的前表弟,我今天之所以站在这里表达对他的不同看法,是因为真理高于人间感情,同样,无论陈步森对冷薇做了多少事,事情的重点却在于,他真正悔改了吗?如果没有,那么这就是一场微妙的骗局。苏云起说,我同意陈教授的说法,问题的焦点在于他是否悔改?我可以清楚地告诉大家,他已经悔改。他是在我面前完成这一过程的。陈三木笑了,说,那很可能是你们的一场游戏,我从来没说过我承认基督教的信入仪式有真正的意义,所以你的假设对我缺乏说服力。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可疑的事件,据我对陈步森的了解,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却很有心计,文化水平比一般罪犯要高得多,我很怀疑他能在跟苏先生的几分钟的祷告就能改变他的本性,我要问,在那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云起回答:发生了救赎,他就在那一分钟里悔改信主,全人发生了改变,他为什么能下最后的决心帮助受害人恢复记忆,就是因为获得了力量。也许他的懊悔是一个渐渐发生的过程,所以在这半年来,他慢慢接近冷薇,但他决志信入上帝却是在一分钟内完成的。陈三木说,你的观点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所以没有意义,我却可以推测,它完全可能是生性狡猾的陈步森为了捞取社会同情而实施的一次策划严密的阴谋,是一出求生的戏剧,在下地狱之前,我能想象他是多么恐惧啊,所以他就精心演出了这一幕,我把它称之为“最后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