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公平,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林雁冬在电话里冲着金滔大喊。

“你这是怎么了?小林,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他们做了一个套,把姜局长套进去了,把我们市环保局全套进去了。”

“小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先不要激动,你现在在哪儿?”

林雁冬的声音这才放低了一些:

“我刚到,我必须跟你反映一下这个情况。”

“你住哪儿,要不要我替你安排一下。”

“不用了,我在‘豪华’住下了。”

“那我下了班过来看你。”

她正想告诉他房间号码,他已经把电话挂上了。

林雁冬一头倒在床上,扯过被子,闭上眼睛,真想好好休息一下。

这几天,太累了。在机关累,回到家也累。

姜贻新传达了市长会议的决定,机关里忧喜参半,忧过于喜。清河的治理规划通过了,徐市长还说了一番表示感谢的话,固然可喜,但那毕竟只是对过去的一点肯定。而新设置的“市环保委”将有多大的权力,在它的卵翼之下,市环保局还能干些什么,却不能不让人忧虑。

可是,谁都知道,这个问题首先是姜贻新的问题——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政治生命行将结束?姜局长年近花甲,鞠躬尽瘁,下属们出于一种爱护的心理,也不愿意让他听到有关这方面的种种猜测和议论。而任何一种私下的猜测和议论,都具有更大的发射功率,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回到家里,冷战升级。一度曾经有所和缓的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近日又趋严峻。

自从那天向妈妈倾吐心曲以后,她觉得,在妈妈眼里,她是一个不可救愈的癌病患者,是掉进万丈深渊没救了。那种怜悯的目光,简直让人受不了。

而在妈妈射向爸爸的那种冷峻的目光里,她读懂了过去没有读懂的东西——对出卖的仇恨,那是一种永远不可能泯灭的恨。“这种人最危险”,妈妈是这样说的,她永远不会原谅爸爸。

一切关于他们重修旧好的美好愿望,包括望婆婆不辞辛苦的操劳,都是注定要落空的。这个家,将永远是一座黑咕隆咚的苦井。

孤独、无助、迷惘、凄凉,她觉得自己活得太累太累了。

她似睡非睡地躺了一会儿。看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金滔马上就到了。她掀开被子爬起来,拢了拢头发,乘电梯到了大厅里。

“雁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林雁冬一回头,只见一位烫着长长的蛇型发式的时髦女郎,穿着迷你裙和黑色鱼网袜正倚在服务台边向自己招手。她细一瞧,咦,是丁兰兰!

“兰兰,你怎么来了?”林雁冬高兴地朝她跑了过去。

快到近前,林雁冬才发现丁兰兰的手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那男人正俯在柜台上写什么,她只看见一个背影,这背影好熟悉,是谁?

正疑惑着,那男人放下笔转过脸来,正好跟林雁冬打了个照面。

啊,李杰明!

这时,丁兰兰早已迎上前来,十分抱歉地拉住林雁冬的手,低声说道:

“雁雁,这几天我实在抽不开身,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跟李杰明……就,就要结婚了。”

“什……么?”林雁冬抽出自己的双手,倒退了一步,她觉得这事太出乎意料了。

“杰明说,”丁兰兰的眼睛朝不远处的李杰明瞟了一下,“他说,让我到省里来挑……挑几件衣服。”

“我也是假公济私,”李杰明走了过来,揽着丁兰兰的腰肢,温和地说,“我是来省里开会的。”

丁兰兰娇羞地推开了李杰明的手臂,拉着林雁冬到一边,小声说: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怎么会呢?”

“其实,李杰明并不像你说的那么讨厌。”

“你说我的头发好吗?刚烫的。”

“挺好。”

“杰明说,他喜欢这种长发。你住多少号房间?我一会儿来看你。”

“305,”

“他在那边叫我,我过去了。”

林雁冬愣在那儿,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很宝贵的东西!

“兰兰,”她追上她说,“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谢谢!”丁兰兰挽着李杰明的胳膊进了电梯。

林雁冬看着关上的电梯门,门旁的数字一闪一闪的,心中怅然若失。这个丁兰兰是怎么搞的?她怎么会爱上李杰明这种人?她愣在那里,一心都在好友身上,金滔出现在大厅时她都没有察觉。

“小林!”直到金滔在她背后喊了一声,她才如梦方醒。

他们进了电梯。尽管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可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进入房间,金滔一边脱风衣,一边才问:

“小林,你们那儿出什么事了?”

“姜局长一点都没有跟你说?”

“不是规划已经通过了吗?”

“他没有说市里又搞了一个‘环保委’?”

“说了,这有什么问题?”

“这还不是问题呀?它凌驾于环保局之上,我们以后还能干什么?”

“不会的,职能不一样嘛!”金滔笑笑,“‘环保委’是一个协调机构。”

“好吧,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要撤姜局长?”

“撤姜贻新,谁说的?”

“别管谁说的,有没有这事吧?”

“没有,真的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金滔站起来,在小小的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

“这几天,机关里乱糟糟的,说什么的都有,都没法工作了。”林雁冬坐在小沙发上,两手撑着两边的扶手,眼睛追随着他摇动的身姿。

她太熟悉他这种神态了,每遇到他不高兴的时候,他总是跟自己的双腿过不去。而那大踏步的向前、后转,又向前,又后转,活像一个行进在征途的士兵,正奔向硝烟迷漫的战场。

“姜贻新呢?”他站住,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他怎么说?”

“他一声不吭。”

“这不行,他应该站出来说话!”

“他能说什么?”

金滔没有回答。他径自走过去,坐在床头,拿起电话就拨。

“老姜吗?我是金滔啊,怎么,听说这两天你们机关很乱,是不是?……真的才一点儿?恐怕不是一点儿吧。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我有内线……”

他抬脸冲林雁冬扬了扬,挤挤眼,笑了笑。

“你应该站出来说话嘛,老姜!环保委和环保局各有分工,这很正常,不存在谁吃掉谁的问题。……啊,啊……哎,哎,凡事总要往好的方面想嘛。老姜啊,我建议你明天就召开一个全局大会,好好对大家讲讲,没有事实根据的事,不要乱猜疑。不利于团结嘛……”

金滔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站在林雁冬的面前。

“你真的这么认为,环保委真是为了协调?”林雁冬仰着脸认真地问。

“到时候再说嘛,只要你占着理,就不怕打官司。”

金滔双手叉腰站着,一动不动地疑视着她的眼睛。他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在他的记忆里,上次见她时夏天还没有过去,她穿着一条白裙子……

她似乎承受不住他专注的目光,把头扭到一边,却说:

“我佩服你的自信。”

“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怎么……工作?”

“我有时候就缺少这种自信。”

“你够自信的了!小林,我真高兴,你决定留在清河。”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要他高兴的事,她总是毫不犹豫的去做。特别是当她亲耳听到他说“高兴”的时候,她一切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她睁着清彻的明亮亮的眼睛,喃喃地说:

“我想,你会高兴的。”

“是的,我高兴。你呢?”

“只要你高兴……”她站了起来,贴近他。

突然,房门被敲响。几乎就在同时,丁兰兰推开了门,喊:

“雁雁,我们一块儿吃饭去呀!啊……”

林雁冬从金滔的肩膀偏过头去,只见李杰明站在丁兰兰身后,铁青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