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包玉刚又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

包玉刚一米八几,高大气派。他么,一米六,小瘦个,小眼睛,小脑袋。他把一张报纸叠成厚厚的一条弯成一个圈垫在帽子里,那帽子才能套住他的脑袋。如果不垫这叠报纸,那么,那帽子在他头上就会宽宽松松地打转转。包玉刚来宁波是来投资是为宁波做事的,他么,他是总统套房服务生,他接待包玉刚是为包玉刚效劳也是为宁波做事。

包玉刚用宁波话称他先生,他叫包玉刚包先生。

“包先生,可以开早餐了?”

“可以,谢谢!”

包玉刚送给他很多“谢谢”,可他觉得他真想谢谢包玉刚——包先生来,就是又要来投资宁波了。

他叫缪进善,在华侨饭店的总统套房工作了26年。1999年退休了。2000年,宁波最大的南苑五星级饭店请他上班,是年64岁。

一般饭店到了三星、四星,都是自动门。但是五星级的南苑偏偏不要自动门,偏偏就是要由人拉门。让客人一到就感觉主人的诚心诚意。

而且,要是请缪进善这样一位老先生拉门,既可以把他的服务传承给年轻人,又可以给客人尤其地感受一份诚心诚意。

饭店专门为他定做了一袭燕尾服。因为年纪大,所以服装更要很出众,一个暗红的领结,在他的黑色燕尾服上,第二春似地焕发着。

早上他为客人拉开门:“Goodmorning!”他热热地笑着,像一壶冒着热气的咖啡出现在客人面前。

外宾一看开门的侍者这么大年龄,又这么可亲这么可人,亲热地对他喊着“Howdoyoudo”,就伸出手去。他赶紧摘下雪白的手套,和客人一边握手一边说“Fine,thanks!”

这样一位老人,就像老家人似地给人宾至如归感。一些外宾第二次来到南苑又见到他时,实在像见了老朋友一样快活了。拥抱,合影。世界上的五星级酒店其实大同小异,外宾离开宁波时间久了不一定会记得也没有必要记得宁波这家五星级的细节。但是,为他拉门的这位个子那么小,燕尾服那么规正,笑容那么可人的老先生,恐怕是令人过目不忘了。

“客人都Fee(非)常热情。”缪先生说。他的宁波音很重,把“非常”念成“Fee常”。

饭店生意好,一到服装节或省洽谈会客人更多。住进这家酒店的,都是来做生意的。海外的宁波帮很多。宁波这座城市的身价越来越高。南苑去年1500元一天,今年1800元一天。当然,有时打七折,有时七五折。“经常调整,象炒股一样。”缪先生笑。“房价涨还是人多!来来往往的!”

他不无得意地又笑,那小的眼睛里流动着大的快乐。

只是他不停地开门,不停地Goodmorning,Goodevening的。咽炎成了他的老病,眼睛也不适。他成天得吃“草珊瑚含片”,每天得用“绿敦”眼药水。

他说“绿敦”是最好的,十八元五一支呢,医保不能开的,自费。“草珊瑚”医保可以报销。他的老伴不工作,他的收入养全家。所以他当然很清楚什么可以报销什么不可以报销。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譬如“绿敦”譬如“草珊瑚”。

然而含着草珊瑚,就像含着糖果那么笑个甜蜜蜜,他说他来了南苑这里就给他起了英文名字Mark。他站起来把他的胸章给我看,果然那上边写着中文名缪进善和英文名Mark。他说有的老外也叫Mark,一见他就高兴地喊:Mark!他也喊Mark!好像Mark家族在这儿会合了。

我是偶然地来南苑时见到他的。一见这么大岁数这么小个子的燕尾服给我开门,就有一份感动。就想着一定要专门来一次找到这位老先生。南苑饭店的大堂有一些浙东百年的木雕,很动人的。南苑饭店的自助餐也很可口。不过,在我的心里,南苑的特色菜是缪进善,南苑的第一景观是缪进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