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随身带着十几张高尔夫的会员卡。

没有高尔夫的城市就很难看到他。

1998年的一天,友人鼓动他飞来宁波一游。宁波他是不来的——没有高尔夫。那天他登上北京去宁波的飞机,实在也只是一念之差。飞机快到宁波的时候,他的眼镜掉到了地上,好像连眼镜都不愿意来宁波,躺到地上耍赖了。

他后边的人弯下腰捡起眼镜,笑容可掬地把眼镜交给他。

他赶紧说谢谢,那人还是可掬兼笑容地一派赏心悦目。

有时候,恋人们会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是哪一瞬间爱上对方的。不过王铭后来回忆起来,他和拾镜者的缘分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的。

他至今记得那个日子:6月12日,周五。

到宁波的当晚,鄞县请王铭一行晚餐,说是市长也来。市长果然来了——正是那位为王铭捡起眼镜的人。市长和王铭互相一看,同样的惊喜写在两张不同的脸上。好像两个已经拜拜了,以为再也见不着了的老友,又在人生路的交叉处走到一起来了。

王铭的脸上写满了笑容,市长的脸上写满了可掬。

当然,宁波市长的讲话总也离不开宁波。他说起宁波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高尔夫球场。没有高尔夫球场,有些外商不愿来,有些国际会议不愿放在这里开。可是高尔夫球场是长线投资,找了十几家,都没人肯投资。

王铭说:我来做一个。

也许,一分钟之前他都不会产生这个想法。也许,两个亿的投资,于他也如画画那样是一种灵感。

王铭本来想在另一大城市投资建高尔夫球场的,但是手续繁杂,拖延了下来。这次自然要问及手续怎么办,市长说特事特办,7天。

从两人相见共享惊喜,到一锤定音同庆投资,前后半小时。

好像高尔夫球场上的一杆进洞。

如果不是临时鬼使神差地上了来宁波的飞机,如果不是市长笑容可掬地捡起眼镜,如果不是市长那么坦诚地说找了十几家也没人肯投资,又那么有气魄地说7天办完全部手续,当然,还有一个如果——如果王铭不是性情中人,也不会话赶话地就抛出那两亿元的投资。

市长高兴了:“我不是捡了副眼镜,我是捡了个高尔夫球场。”

市长也是投资环境。

后来有人笑市长和王铭,说一个是宁波帮,一个是帮宁波。

后来又后来,我想,如果笑容遇上了可掬,自然一拍即合。

王铭三天后回到北京。回京的第二天上午就往宁波寄出了香港称之谓的诚意金。

他抵京是午夜12点,正好是美国的中午12点。他到家拿起电话就找他在美国的朋友,美国太平洋高尔夫顾问有限公司的资深设计师Thomas。Thomas本是宁波人。王铭说:我到你家乡去过了,你们家乡要建高尔夫球场,你赶快飞来吧。

几天后Thomas抵达宁波。

这以后王铭原先的老朋友们互相查询:王铭这家伙哪里去了?

王铭失踪11个月后,宁波启新绿色世界高尔夫俱乐部建成了。

球场建成5年后的一天,沥沥细雨,把环绕球场的群山,蒙上了深深浅浅、轻轻重重、飘飘忽忽、迷迷茫茫的云雾。雾中起伏的群山和雨中起伏的球场浑然一体,好像那球场是低的丘,那群山是高的坡,绵延中有一种无穷,起伏中有一种感动。

那雾长得很像黄山雾。王铭就为这山起名叫小黄山。

这里原先是一块荒地,周边的山坡便也随荒地一起遭人冷落,连个名字都没有。可是又山坡连着山坡,山坡派生山坡,好像那没有户口的一群超生游击队。如今成了小黄山,竟是轻纱缠绕,群芳争俏。

球场三面依山,一面傍水,那水叫东钱湖。湖对岸又是群山叫小普陀。球场内有6个人工湖。小黄山和小普陀遥相呼应,东钱湖和人工湖亲若近邻。

一天细雨好像密密的针脚把小黄山、小普陀、东钱湖、人工湖缝成一片。那山那湖都和球场一脉相连。那气势那恢宏,又像王铭画的泼墨山水。刘海粟称王铭的画是“山色有无中”。或许,这球场这山水,竟是王铭画出来的,泼出来的?

这个高尔夫球场,初看是泼墨画,再看是工笔画。7200码球道,国际标准的18洞(9洞是灯光球场),4000平米的豪华会所。款式大气而做工精细。难怪黄永玉一来乐得盘腿打滚,说:“这么好的草地,能不打滚吗?”

我来高尔夫球场,真正是外行看热闹。不过,5年前,球场刚建起来时,宁波人里有几个不是外行?有的大老板陪外商来球场,外商打球几小时,他坐在一旁几小时。本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打高尔夫也是一种交友,一种商务活动,一种提升个体附加值的活动。焉有外方打球,中方观球之理?外国人又会怎样看中国人?

我看到过一幅照片,那是一个正在打高尔夫的兵马俑的雕象。我不知道作者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构思,只是觉得在中国普及高尔夫,真好像要兵马俑也挥起球杆那么不容易。上海、北京各有十几个高尔夫球场,上海附近的昆山,在地图上小小的昆山,就有4个高尔夫球场。昆山的人均拥有高尔夫球场的比例,和引进外资的高速增长是相应的。到底是先有外商后有球场还先有球场后有外商,已经如先有鸡后有蛋,还是先有蛋后有鸡那样说不清了。

王铭由昆山的高尔夫球场说到美国2亿人有2万高尔夫球场,休斯敦5百万人有465个高尔夫球场。社会的发展呼唤素质的提高。如果赚了钱发了财不去赌不去黄,而是来到高尔夫球场,上衣要有领子,短裤要配长袜,不可伤害草坪,不可大声喧哗,握杆瞄球挥杆推杆,人自然变得规矩而优雅。外商不再笑话说是农民企业家,自己也很自信举止行为已经国际化。

我看到启新球场关于浓情打造来球场半日游的广告,包括练习握杆,挥杆,打30球等等

。王铭说他本来只是一个打高尔夫的人,现在还想做一点推广高尔夫的事。2002年2月,中国首席职业高尔夫选手张连伟从王铭手里接过“启新高尔夫”名誉总教练的聘书,同时上海高尔夫协会2002年的第一个赛事也在启新举行。2003年11月,张连伟在VOLVO中国公开赛上,与197个国家和地区的108位选手竞赛夺冠。同月,“实德杯”高尔夫名人邀请赛在启新举行。同月,浙江省高尔夫协会成立,王铭是副主席。那位捡眼镜的原宁波市长,本来只知道高尔夫对招商引资的重要,不知道高尔夫那握杆挥杆间的韵律。如今已是球场新人高协主席。

王铭的父亲王源兴一生追随陈嘉庚,是著名侨领。1941年王源兴在印尼喜得一子,取名王维民,希望儿子的命运和民族维系在一起。王维民又名王铭。当年那位捡了眼镜又捡球场的市长是货真价实的宁波帮,如今这位建了球场又建素质的王铭是真价实货地帮宁波。香港“启新”的CEO王铭,扔下香港不去,已经在宁波过了5个春节,成了宁波的荣誉市民。

或许,需要有人研究一下,小白球落地和GDP上涨之间有什么关系?

两千零四年以前,希波克拉底说:“阳光、空气、水和运动,这是生命和健康的源泉。”希波克拉底说了这番话以后过了两千零四年,正好是2004年。有人对王铭说,你建这个球场真是深圳速度。王铭说你为什么不为宁波自己自豪一下?我这是地地道道的宁波速度。

关于王铭的宁波速度,有一个演义版:话说那高尔夫球场是王铭画出来的。这个演义版也不是一无依据。王铭习棋作画,朋友里很多画家棋家。一日黄胄问他可知道八大如何画猫?他说不知道,黄胄说我画给你看。黄胄画毕,他拿起笔来照着黄胄的画法也画一睡猫。这时有友人来,他问友人哪一幅是黄胄的?友人指着王铭那幅说:这一幅是黄胄的。

王铭乐坏了。一直乐到十几年以后的今天一想起这事还乐坏了。

1987年的一日,王铭想给自己起个画名。华君武说,他“文革”时去华侨饭店,要登记,他不敢写上自己的名字,想起他儿子叫端端,就随手写上名字:华端父。黄永玉一听说有了,说王铭女儿叫王彦,就起名叫王彦父吧!后来黄胄说“父”“甫”同音,就叫彦甫。

彦甫的两本画册很有气象,只是如今他的气象好像都化进了他的高尔夫球场。他那十几张会员卡,如今合而为一——一个宁波高尔夫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