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秃鹤换得的是众人对他的冷淡,因为他使大家失去了荣誉,使油麻地小学蒙受了“耻辱”。孩子们忘不了那天会操结束之后,一个个灰溜溜地从人家眼皮底下退到场外、退回教室的情景,忘不了事后桑乔的勃然大怒与劈头盖脸的训斥。

秃鹤想讨好人家。比如朱淼淼的纸飞机飞到房顶上去够不着了,秃鹤就“吭哧吭哧”地搬了两张课桌再加上一张长凳,爬到了房顶上,将纸飞机取了下来。但朱淼淼并未接过秃鹤双手递过来的纸飞机,看也不看地说:“这架飞机,我本来就不要了。”秃鹤说:“挺好的一架飞机,就不要了!”他做出很惋惜的样子,然后拿了纸飞机,到草地上去放飞。本来就是一架不错的纸飞机,飞得又高又飘,在空中忽高忽低地打旋,迟迟不落。他做出玩得很快活的样子,还“嗷嗷嗷”地叫,但他很快发现,别人并没有去注意他。他又放飞了几次,然后呆呆地看着那架纸飞机慢慢地飞到水塘里去了。

这天,秃鹤独自一人走在上学的路上,被一条从后面悄悄地追上来的野狗狠咬了一口。他“哎哟”叫唤了一声,低头一看,小腿肚已鲜血如注。等他抓起一块砖头,那野狗早已逃之夭夭了。他坐在地上,歪着嘴,忍着疼痛,从路边掐了一枚麻叶,轻轻地贴在伤口上。然后,他找了一根木棍拄着,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走。等快走到学校时,他把一瘸一拐的动作做得很大。他要夸张夸张。但,他看到,并没有人来注意他。他又不能变回到应有的动作上,就把这种夸大了的动作一直坚持着做到教室。终于,有一个女生问他:“你怎么啦?”他大声地说:“我被狗咬了。”于是,他也不等那个女生是否想听这个被狗咬的故事,就绘声绘色地说起来:“那么一条大狗,我从没有见到的一条大狗,有那么长,好家伙!我心里正想着事呢,它悄悄地、悄悄地就过来了,刷的一大口,就咬在了我的后腿肚上……”他坐了下来,跷起那条伤腿,将麻叶剥去了:“你们来看看这伤口……”真是个不小的伤口,还清晰地显出狗的牙印。此刻,他把那伤口看成一朵迷人的花。有几个人过来看了看,转身就走了。他还在硬着头皮说这个故事,但,并没有太多的人理会他。这时,蒋一轮夹着课本上课来了,见了秃鹤说:“你坐在那里干什么?”秃鹤说:“我被狗咬了。”蒋一轮转过身去一边擦黑板一边说:“被狗咬了就咬了呗。”秃鹤很无趣,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又是一个新学年。一些孩子蹿个儿了,而另一些孩子却原封不动;一些孩子的成绩突飞猛进,而另一些孩子的成绩却直线下降;一些孩子本来是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好朋友,现在却见面不说话了,甚至想抓破对方的脸皮……因为这些原因,新学年开始时,照例要打乱全班,重新编组。

秃鹤想:“我会编在哪个小组呢?会与桑桑编在一个小组吗?”他不太喜欢桑桑,常在心里说:“你不就是校长家的儿子吗?”但他又觉得桑桑并不坏,与桑桑一个小组也行。“会与香椿编在一个小组吗?”他觉得香椿不错,香椿是班上最通人情的女孩,但香椿的姐姐脑子出了问题,常离家出走,搞得香椿心情也不好,常没心思搭理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与香椿一个小组吧,或许我还能帮她出去找她的姐姐呢。”

但,谁也没有想到要和秃鹤编在一组。秃鹤多少有点属于自作多情。

等各小组的初步名单已在同学间传来传去时,那些得知秃鹤就在他们小组的同学,就一起找到蒋一轮:“我们不要秃鹤。”

蒋一轮纠正道:“陆鹤。”

一个女生说:“叫陆鹤也好,叫秃鹤也好,这都无所谓,反正我们不要他。”

蒋一轮说:“谁告诉你们,他与你们就是一个小组的呢?瞎传什么!”

蒋一轮等把这几个孩子打发走之后,用铅笔把秃鹤的名字一圈,然后又划了一道杠,将他插进了另一个小组。那道杠,就像一根绳子拽着秃鹤,硬要把他拽到另一个地方去。这个小组的同学又知道了秃鹤被分给他们了,就学上面的那个小组的办法,也都来找蒋一轮。就这么搞来搞去的,秃鹤成了谁也不要的人。其实,大多数人对秃鹤与他们分在一个小组,倒也觉得无所谓,但既然有人不要了,他们再要,就觉得是捡了人家不稀罕要的,于是也不想要了。

蒋一轮将秃鹤叫到办公室:“你自己打算分在哪一个组?”

秃鹤用手指抠着办公桌。

“你别抠办公桌。”

秃鹤就把手放下了。

“愿意在哪一个组呢?”

秃鹤又去抠办公桌了。

“让你别抠办公桌就别抠办公桌。”

秃鹤就又把手放下了。

“你自己选择吧。”

秃鹤没有抬头:“我随便。”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

秃鹤没有回教室。他走出校园,然后沿着河边,漫无目标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个大砖窑。当时,砖窑顶上还在灌水。一窑的砖烧了三七二十一天,现在都已烧熟了。再从顶上慢慢地灌上七天的水,就会落得一窑的好青砖。熟坯经了水,就往外散浓烈的热气,整个窑顶如同被大雾弥漫了。从西边吹来的风,又把这乳白色的热气往东刮来。秃鹤迎着这热气,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后来,他爬到离窑不远的一堆砖坯上。他完全被笼罩在热气里。偶尔吹来一阵大风,吹开热气,才隐隐约约地露出他的身体。谁也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别人。秃鹤觉得这样挺好。他就这么坐着,让那湿润的热气包裹着他,抚摸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