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我们就上了吴大朋打猎用的小木船,一路往西,打猎去了。

吴大朋有两条猎狗,一为黄色,一为黑色,前者为两耳低垂,后者为双耳挺竖,都蹲在船头上。吴大朋用竹篙贴着岸边,把小船撑得像条青鱼似的直往前去,常常把水中的菖蒲或芦苇压趴下来。我们坐在船舱的板上,看水中的云天,看两岸的村野与田禾,或是转动的风车,或是水边啃草的水牛。有一处,四个男人趴在杠上踏水车,有一人“当当当”地敲锣,四双脚蹬得水车飞转,都看不见脚蹬子了。最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竟都脱成赤条条的。那上身是黑黄色的,而下身由于终日不见阳光,却是白乎乎的,且又是些强健的大屁股,在明亮的阳光下不住地扭动着,再得了一片绿色的映衬,形象很生动,我们不由得都站起身来看。两只狗先是愣着,紧接着,冲着那些白屁股很疯地咬起来,像见了奇怪的猎物。我们都哈哈大笑。

一路这样不住地看那乡野风情,便忘了许多事情,把心暂且投在乐趣里。

这—带是无猎可打的,小船行至中午,靠在一个小镇的码头上,由马水清掏钱,吴大朋上岸割了二斤肉来,我和马水清找了—抱干柴放人船舱,吴大朋就由我两个胡乱地做着中午饭,他依然用竹篙将船撑向前去,小泥炉里的炊烟便一路袅袅地飘洒在水上。

下午,我们来到猎场。那是—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此时芦花正盛开着,阳光一照,闪闪发亮。这样的水只有芦苇荡才有,碧绿,清澈到可见深水中的游鱼。

吴朋说:“这芦苇滩上,有野兔和黄鼠狼,越往西去就越多,西边还有成群的野鸭。”

黄昏之前,吴大朋领着我们与他的两条狗,先伏击了一只野兔。那野兔顺应了这四周的环境,皮毛的颜色竟然与这深黄色的芦苇滩—样不易分辨,吴大朋说:“那边有只野兔!”并用手指给我们看,我们都没有看到。“你两个没长眼睛!”他说着放了—枪,那野兔受了伤,往前跑时我们才见到它。终于有了猎物。

那猎物又没有完全毙命,带伤跑了,这很刺激。我们忘了自己是人,竟与两条狗一起冲了出去,吴大朋就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那野兔一忽儿没有了,那两条狗也—忽儿没有了,但不多—会儿,那两条狗便又互相用嘴抢着那只野兔回来了。

晚上,月亮升上天来时,我们已在篝火上烤兔肉吃了。在荒僻的芦苇滩上,受—片万古不灭的月光照耀,被篝火烤得脸热烘烘的,啃嘣着野物的肉,那番感觉真是不错。

吴大朋对马水清说:“不想丁玫了吧?”

我说:“想也没办法,回不去了。”

马水清笑着,坐在那儿只顾吃兔肉。

我们在芦苇荡里打了两天猎,打了许多野鸡、野兔和各种飞鸟。这天中午,小船一个拐弯,便见到一汪水泊,吴大朋说:“这里会有野鸭来的。”我们便都在芦苇丛里埋伏下来。约摸过了—个小时,真的有一群野鸭飞到水泊的上空。它们旋转着往下降落。野鸭的下降绝无其它飞鸟的轻盈和优美,仿佛那身体太重,短促的翅膀无法使它们获得潇洒似的,离水面还有好几丈高时,竟像黑色的泥块剥落了一样,直跌在水中,让人看了好笑。

不—会儿,那水面上就有了好几十只。吴大朋看了我们一眼,扣了扳机,一团火光喷向水面,就听见—片“嘎嘎”惨叫。一些得以逃生,在水面上扑成—条水路,终于飞上了空中,其余的,便像草把—样漂在了水上。我们的小船撑过去时,那片水已是—片惨红。

边样的场景,大概已是高潮。

又过了—夜,翌日,我们便不觉得打猎那么刺激了。再有猎物时,马水清只勉强地表示出一种惊奇。但那吴大朋,却是出于猎人的无底欲望,将船—里一里地西行。这天黄昏,马水清在对吴大朋打到一只特大的黄鼠狼而显得无动于衷之后,望着一片芦苇说:“烧了这片芦苇,大概很好玩!”

吴大朋瞪着大眼,“你说什么?”

马水清说:“烧了这片芦苇,看—片火!”

吴朋连连摇头,“烧起来可不得了!”

吴大朋越是有恐怖感,马水清就越想实现他的这个怪念头。

他先是不再提起这件事,但在天将黑时,趁吴大朋不注意,从小泥炉里拨出一团正在燃烧的干柴,跳上岸,用力—抛,将它抛进芦苇丛里,随后,又跳上船来。仿佛与他合谋似的,我早抓了竹篙站定,见他一上船,就将船猛劲推向一片大水的中间。再抬头望时,那片被白日太阳晒了一天的芦苇,“呼啦啦”地烧着了,正声势浩大地向四周扩大开去。吴大朋吓呆了,嘴里不住地说:“不得了,不得了……”再看马水清,却是在恐惧里露出一种疯狂的满足。

那火竟然轰隆轰隆地响起来,其间夹着如暴雨一样的芦苇秆的爆裂声,叫人心惊肉跳。火光把天与水皆映成壮丽而可怕的红色。

“这地方上的人知道了不得了!”吴大朋抢过我手中的竹篙,骂着:“你们两个小杂种!”拼了命,将船撑向远处。

马水清站在船尾,—直看到那火终于慢慢地萎缩下去。

那小船一刻不敢停留地,匆匆地行在回归吴庄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