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个春季,我们总能在夜间听到从河岸边茅屋里传出的王儒安的呻吟。那苍老而痛苦的声音,使我们感到不安和难受。

这是—种被意志力压抑了的极有节制的痛苦之声。他在校园里走动的时间少了,但我们还是能够见到他。他的身体弯曲得更厉害了,仿佛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正常的姿态。每逢他看到我们时,不知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躯体难看,还是因为他想稳定住身体不至于难看地摔倒,他总是扶着一棵树站在那儿不动。

我必须对白麻子说两件事:一、立即给王儒安的小茅屋收拾好门窗;二、不要让王儒安再管厕所了。

可是,我觉得我与白麻子之间的交易似乎已经扯平了,我已不能再向他暗示什么、索取什么了。我必须让他再有些把柄被我抓住,我十分希望能再次窥探到他的秘密。我发现我变成了—个坏孩子。但,我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与白麻子做交易。

于是,我一连拉了一星期“稀”。可是,我终于没有发现什么秘密。

我只有向白麻子硬讨要—些东西了。那天下午我上厕所解小便,在路上见到了王儒安。他面容憔悴,满头大汗。我朝他点点头,直奔食堂。无意中,我却获得了—个与白麻子做交易的大本钱。那时,全校学生都在上课,是—个下午里最安静的时候。走到食堂拐角时,我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便把身体藏在墙后,只探出半边脑袋去。我看到施乔纨焦躁不安地站在她的办公室兼卧室的门口。过不—会儿,白麻子从另一间屋里出来了。我看到他与施乔纨对望了一眼。施乔纨进了房子。白麻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门口转了一圈,也闪进了施乔纨的屋子,门吱呀—声关了起来。

我仿佛一只兔子,从墙后蹿出,几步穿过食堂前面的空地,在几棵白杨树间躲闪了几下,蹿到了与施乔纨的房间正对着的菜地里。我在一片茄子丛里躺下了。茄子丛里挺凉快,躺在里面很舒坦。已经结茄子了,又绿又嫩,形如悬胆。我顺手摘下—个,大口大口咬起来。吃了一个再摘一个,,味道很不错。透过茄子叶;我可以看到一片夏天的晴朗天空:一片金泽闪闪的阳光,把空气都似乎染成了金色。我感到很惬意,觉得在茄子丛里躺着,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对于白麻子与施乔纨他们之间到底要偷偷地做些什么事情,我并不特别清楚。但我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挺不错的。偶然间,我身体里会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我有点记恨白麻子。

但,我又很希望他能和施乔纨关在小黑屋里,并希望我能被他看到。

我在茄子丛里静静地等待着。我要在施乔纨的门吱呀—声响时,突然从茄子丛里站起来。我早想好了:完成这一突然的耸立,我便走掉。然后,我再与他们进行“交易”。

从镇子那边传来了几声轮船的汽笛声。从县城开回来的轮船要靠码头了。

白麻子怎么还不出来?我有点着急了。因为我知道,轮船到达码头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钟左右。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小时,下午第二节课就要结束了。那时,所有的学生会像牢笼里的囚犯越狱逃跑似的从教室里奔跑出来。激动人心的自由活动,每天都能叫他们狂烈。

一件真叫人激动的事情就在轮船停靠码头十五分钟后发生了:施乔纨的丈夫苏鹏提着包站在了施乔纨的门口。

苏鹏在县教育局当官,隔—段时间便到油麻地中学与施乔纨和羊子住几日。他的身材颇高大,胡子长得很旺盛,但总刮得干干净净的,两腮与下巴总是青的。看上去,他特别像个男人。我不止—次地在心中纳闷过:施乔纳有这么—个男人,为什么还要跟白麻子搞名堂?

苏鹏用手拍了拍门,见没动静,便在门口站着。

有一阵,我真希望苏鹏—脚将门踹开,也好让我看看白麻子和施乔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我心中突然升起—股要解救白麻子和施乔纨的欲望。我从茄子全里走出来,走向苏鹏。

“我知道施会计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苏鹏问。

“带羊去镇上了。”

‘什么时候去的?“

“刚去不久,大概要等很久才能回来。”

苏鹏想了想,便拎着包去小镇了。

,等苏鹏走远了,我便唱起歌。我—边唱一边走。我要让渐远的歌声告诉白麻子,我已走远了。但走出去五十米远后,我从田埂上横穿过来,又钻到了那片茄子丛里。

施乔纨的门“吱呀”响了,走出了白麻子。

我突然地完成了我预设的那个动作——纪念碑一样地耸立。

“林冰,你……你……站在那儿干什么?”白麻子颇有点窘。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问了一句蠢话:“你……你们在干……吗?”

白麻子回答我的同样是—句蠢话:“我们在床上算账。”他突然发现说错了,急急巴巴地又说,“在办公室里算……算账,算伙食账。”

施乔纨站到了门口。

我看到她的脸很红,头发湿漉漉的。

我随白麻子走到水码头。在他不停地用手捧起河水洗脸时,我既像个大人,又像个领导,对他说道:“王儒安的小屋太破了,该修一修。该换一个人代他清理厕所。”

白麻子的鼻子在水中“呼噜呼噜”地响着,没有与我对话。

但是第二天,就有木匠瓦匠去收拾河边那间小草房了。晚上,我去厕所撒尿,发现一个年轻的工友正在打扫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