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秧歌让几个娘们儿把大雄抬起来,喊起号子:

“一呀墩,二呀……”

“啪叽”一声,大雄屁股凿地。

“服不服?”大秧歌喊。

“就不服,就不服!”

又一墩,嘎嘎的笑声。

海滩旋转起来。老河口、房舍、老船、浅泓等景景物物都鲜亮起来。人群如蚁,慢慢拱动。人群里不知是谁字正腔圆地吼了一句:“祭潮来喽!”大秧歌和三个娘们就扔了大雄颠颠儿钻进人群里。大雄泥塑一般站起来,又打了一个响脆脆的酒嗝,扑扑跌跌晃到水洼,勾头哗哗地撩水,很得意地啐一口黑泥:“这几个骚货!”说着,就有一个花手绢晃在眼前。一抬头,麦兰子正瞪着他:“瞧你个德性!”大雄接过手绢擦着脸,笑了:“兰子,你说这过瘾不过瘾?”麦兰子没有理睬他,顺着人群走了。大雄然后就瞪眼追着她好看的背影,目光一截一截探到极遥远的海天交接处。

祭潮和发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景观。远海率先腾起的是有几分妖冶的紫雾,紫莹莹的雾气慢慢洇开来,一点一点织成蘑菇形,一点点化开。渔人叫它“开雾”。开雾是很有说头儿的,那是海龙神吹出的仙气。

大雄惶惶凄凄自语着,就看见“开雾”了。那里横七竖八地蹿着白光,雾瘴瘴的海面,嗖嗖地钻着白毛风。一会儿海面变得夜景似的灰暗,一高一矮起起伏伏的白光,牵着浪头子滚进幽深的天地。“黑泥水压滩涂,左脚拨来右脚污,祭潮源头窜白风,灾祸末头有死路。”大雄快捷地念叨着师傅老漂子常说的话,就在海滩上闷雷似地吼了一声:“今日里谁也别抢潮头鱼啦!有灾呢!”渔人跃跃欲试没人理他。“大雄准是叫娘们摔懵了,撒愣症呢!”有人说。说话间,高高低低的浪头子就折着跟斗来了。大雄又吼了一通,可他的声音在海滩上如嘴呵出的气一样虚幻。渔人挤挤涌涌朝浪头子迎去。大雄从船上抽出一柄大橹,抡得呼呼生风,玩命似地截住众人:“谁敢下海,俺就让他躺着回去!”他的大脑袋在雾气里闪着一片青光。人们愣了,十分茫然地瞪着大雄跟天色一样晦暗的脸。

“大雄,你狗日的闪开!”

“你别门神打灶神,瞎胡闹!”

“你狗日的活腻了吧?”

“走,别理他,他醉啦!”

人们七嘴八舌地骂大雄,就跟骂儿子一样随便。大雄身子抖了,肚里涌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气。麦兰子和裴校长都来劝他,麦兰子喊:“大雄,你给俺回来!”

大雄直杵杵地挺着。

祭潮来了,潮头鱼来了。

人们蹦蹦跳跳地往前扑。

大雄的大橹抡过来:“狗日的,谁敢上!”

人们竟缩头缩脑地僵在那里。

抢潮头鱼的美事,最后还是让大雄给搅了!

后来疙瘩爷和黄木匠证实,大雄懵对了。如果他不拦着,还不知哪个人丧命呢。今年的祭潮跟往年不一样,浪头是打着旋儿来的。人们扑上去就会失去平衡。据说,下里洼村淹死三个抢潮头鱼的渔民。唯独雪莲湾安然无恙。为这,在村民大会上,疙瘩爷好好表扬了一番大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