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茹嫣问这样露骨的问题,梁晋生显然有些吃惊,他笑笑说,不多,几千块钱。

茹嫣说,你这房子是公家给的,不算,其他的这些,光靠工资够吗?

梁晋生又笑了,茹嫣啊,你可真厉害,我跟你说,你的这些问题,中纪委都不会问的。我还有些别的收入,不算太来路不正吧,以后慢慢给你交代。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相比而言,我是一个非常清廉的人,有时候都让别人讨厌了。

见梁晋生这么一说,茹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我只是好奇,我对现在的官员很陌生。我父亲八十年代中期,就是一个平民了。

梁晋生说,我知道他。

茹嫣说,做过外调呀?

梁晋生神秘笑笑,突然说,我一直很想告诉你……

茹嫣问,什么?

梁晋生说,你很像我的妻子。

茹嫣立时脸就红了,不是说好半年以后再谈这个问题吗?

梁晋生说,我是说,你长得像我妻子。

茹嫣说,就因为这一点?

梁晋生说,当然不。你来——

梁晋生把茹嫣让进书房,他妻子就在书桌上一副镜框中微笑着。茹嫣拿起镜框,细细打量,很端庄很美丽的一个女人,气质也很不错,只是她觉得与自己并不太像。如果硬要找一点相像的地方,那就是眼睛,都有一些隐隐的忧郁。

梁晋生说,第一次远远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一点。

茹嫣说,所以才有后来的事情?

梁晋生说,当然不。但是这一点让我很高兴。

茹嫣说,我能够让你产生想象。

梁晋生说,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厉害了?

这个晚上,梁晋生对茹嫣说了很多关于他的妻子。

茹嫣边听边想,这个家伙有点特别,一般男人在这种时候,对这一类话题唯恐避之不及,他却像开专题一样说它。

他说他第一个妻子是大学同学。家里是空军的。是一个很开朗很自信的姑娘,人也很漂亮。结婚不到两年,出了林彪事件,她父亲被关进去了。她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几个月没说话。不论他如何安慰劝解,她就是不开口。一天,她突然说,我们该分手了,现在分手,我们还可以保留许多愉快的回忆。那时他们的女儿还不到一岁,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种时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说,很对不起,孩子只能留给你抚养,跟了我,怕会吃很多苦头。分手不久,就听说她也被抓进去了,说是她和一帮部队子女搞了一个小集团,都判得很重,直到八十年代初才放出来。从此不知去向,有人说已经去了国外。

因为前岳父的原因,他不久也被发配到一个三线厂,在那里认识了他的第二个妻子,她当时是那个厂广播员。他们很快就结了婚。她让他把孩子从爷爷奶奶那儿接来。她说,孩子是要和自己的父母一起过的。孩子接来了,她就当作自己亲生的来养。大女儿一直到十多岁,一直以为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大女儿来后不久,第二个女儿也出生了。梁晋生说到当时沉浮跌宕,说到两个人几次因为各种原因生出的危机,说到她为两个孩子付出的心血……有几次,眼睛就潮了。

说完了,他沉寂了好长时间。茹嫣也沉寂了好长时间。这种被历史淘洗之后的人生,已经变成超然的东西了,似乎与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无关。

梁晋生发现自己有些伤感,自嘲地说,看来真的有些老了,我原来不像这样容易动感情。又说,你看,让你来看月亮的,说起这些事了。

茹嫣也有些伤感,梁晋生说他妻子的时候,她脑子里常常浮现出另一个人,她自己的丈夫。

茹嫣说,我不喜欢用贬损一个女人来讨另一个女人欢心的人。这样的人,你就要小心了,这一套将来也会用在你自己身上。

梁晋生走到茹嫣身边,弯下腰,两手抚住茹嫣的肩。这是他俩交往以来,最亲昵的一个动作。但他没有再做什么。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不希望她从此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而是变成让我们互相理解的一个亲人。

茹嫣说,是。

茹嫣说着,眼里也热热的。

说着说着,茹嫣想起了江晓力说的那五要五不要,便问梁晋生,听说你挑人很苛刻,还有几要几不要?

梁晋生茫然地问,什么几要几不要?

茹嫣便说了。

梁晋生听完笑起来,说,这丫头,这哪是我的五要五不要啊?这是她自己为我定的标准吧?

茹嫣几次想把话题引到江晓力身上去,甚至直接就问问,终于还是克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