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力说,正常。你想想现在什么时候?上上下下的,弦绷得紧呢。

茹嫣说,绷得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江晓力说,你老爸也是过来人,怎么不懂共产党这一套啊?当年“九大”的时候,我老爸悄没声息地突然失踪了几个月,家里急得老猫抓心一样,以为又给谁关了起来,问谁谁都说不知道。直到“九大”开完,他老人家才兴奋不已地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就说见到毛主席了他老人家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男人一进官场,家就不是个什么了。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哦。

梁晋生给茹嫣打电话的时候,已是将近一个月后,人在美国。这种突然拉大的时间空间距离,让茹嫣感到那个中秋月夜变得不太真实了。他说,还得半个月才能回来,看来,真得穿大衣去看月亮了。茹嫣那天有些冷淡,她不是故作嗔态,只是觉得有些失落。他听出茹嫣的冷淡,笑着说,我刚刚到,这是我给国内打的第一个电话。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这样方便一些。我们的时间是反着的呢。茹嫣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将买手机的事给忘了。他说,我马上叫人给你送一部来。茹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心想,人家忙成这样,你还什么都不是呢,凭啥不悦?想想自己也笑了。忙说,我待会就去买,我们这条街上好几家呢。你别弄得满天下都知道,市长给谁买手机啦。

梁晋生最后问茹嫣,在美国想要点什么?

茹嫣说,一箱热狗,刚出炉的。

那天梁晋生来电话之后,茹嫣就去买了一部手机。几天后,梁晋生又来电话时,她将手机号告诉了他。梁晋生当即就断掉茹嫣的座机,打到她的手机上来,验证无误后才放心。此后很长时间,这部手机实际上只有梁晋生一个人用。

梁晋生是十一月中旬回来的。那天晚上下飞机后,他就直奔茹嫣家了,到了楼下才给她打了电话。茹嫣的心一下咚咚咚咚跳起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不是害怕,也不是激动,是糊涂了。丈夫去世三年,除了儿子以外,家里还没有男人进来过,更不要说这种已经进入某种特殊关系的男人。她打量了一下房屋,还好,自己平日是一个爱整洁的人,都还看得过去。接着他就按门铃了。茹嫣打开房门,看见梁晋生气喘吁吁,抱着一只大纸箱,笑眯眯站在门外。梁晋生说要换鞋的时候,茹嫣才想起来家里没有给男人穿的拖鞋,慌乱地说,就别换了,我这儿没有你穿的鞋……梁晋生便甩掉脚上的皮鞋,穿着袜子走进门来。他将那个纸箱放在茶几上说,你要的东西。

茹嫣说,什么呀?

梁晋生说,热狗。我买的时候,刚刚出炉。

梁晋生装模作样用手摸摸纸箱,这会儿大概不热了。

那纸箱用很漂亮的彩纸包装着,上面还打了一个大花结,像装着一件价值千金的贵重礼品。

梁晋生说,打开看看?他们西方人接到礼物,都要当面打开,要不就不礼貌呢。

茹嫣想,肯定是一件别的东西,哪会是什么热狗呢。

那杨延平倒是先嗅出了热狗的味道,心急火燎地冲着纸箱乱叫起来。

打开一看——真是热狗,一个个用纸袋装着。茹嫣终于大笑起来,全中国只有你一个人从美国带回过这样的东西吧?

梁晋生说,文革的时候,有一句很时髦的话,还记得不?毛主席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他也笑了,打开一包闻闻,自己就先咬了一口,还好,没坏,放冰箱,够你吃半个月。

茹嫣心里一热,一语双关地说,这正是我想要的。

梁晋生自得地笑笑,看来我没有买错。

见梁晋生已经开口吃起来,杨延平更是急了,站立起来,双手平伸,一副讨要的样子。

茹嫣说,你这样真是没出息。你太丢人啦杨延平!

梁晋生便将热狗里夹着的香肠给了它。

那一刻,茹嫣有了一种冲动,想扑到这个男人的怀里,让眼泪流淌在他的胸前。但她接下来的动作却是指了指沙发,说,坐吧。

梁晋生在长沙发上坐下,茹嫣将一只单人沙发拖过来,隔着茶几与他相对而坐。

茹嫣说,你从前也这样浪漫吗?

梁晋生说,没有。

茹嫣说,让谁教会的?

梁晋生说,我很晚才明白,其实我们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多。

茹嫣说,特别像你,还有许多时间要献给官场。

梁晋生说,是。不过也快结束了,还有两三年吧。还有救药,是不是?

茹嫣说,是,还有二十年时间自救呢。

梁晋生说,能给一杯茶吗?

茹嫣赶忙站起来,窘迫地说,还让你要了。

茹嫣倒茶的时候,梁晋生也站起来,可以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

茹嫣说,自由参观。

茹嫣的房八九十平米,三室一厅,是那种十多年前的公寓楼,方正,结实,没什么花哨,做过简单的装修,现在看来,反倒顺眼,不像有些人家,当年装得富丽堂皇,吧台啊,墙裙啊,三层吊顶啊,各种花色的装饰线条啊,如今看来已是俗不可耐了。朴素的东西还是经久一些。

客厅不大,一长两短的布艺沙发,一张原木的茶几,原木的电视柜,淡黄隐花的窗帘。可能是爱屋及乌,梁晋生总觉得这随意俭朴中,透着一种自信和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