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听完了第一次约会的情况之后,感慨地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依然虚伪着,改不了的本性。”这本性——已经伸出它的瓜子,第二次约会地点在一个星期后降临了。方姨现在没有替代她去听电话,方姨说:“他是一个虚伪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狡猾的男人,从今以后,你用你的声音跟他单独联系。”约会地点不再是茶馆,而是他的居所,这是方姨意料到的。方姨回忆说:“当他把我引向居所的时候,他抛给了我诱饵,我被衔在嘴里,对此,他很高兴,而那时候,他喜欢在他居所磨碎一个女人的意志,而当这个女人投入他的怀抱时,他会想法折磨这个女人,我听说,他后来与女建筑设计师结婚并不幸福,他以女建筑设计师不会生孩子为由,不停地折磨着她,为抵御折磨,女设计师驱车出走。她就是在那一次午夜的出走中出了车祸,他们的婚姻简直是一场霍乱,以女设计师的死结束了婚姻。我听说,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跟女性见面,确实是想一个健康的女人结婚、生育,他太想要一个孩子了。这也许是一种惩罚,所以,你要作好为他怀孕的准备。”

怀孕。这是一个女性的必经之路,然而,它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开始着李水珠的旅程。在他的居所,他拉上了窗帘,他现在开始抛出了他的诱饵,他把自己的特殊身份告诉了她,他省略了第一次婚姻,对第二次婚姻的讲述也很简洁。简言之,他在认真地寻找配偶,认真地约会,于是——他的谢顶头皮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他说他还没有更多的时间谈恋爱,他有很多会议,很多的日程都会被程序所填满,因而他希望她能够理解他。他的老母亲在乡下,那个80多岁的老人总是希望看到她的孙子才可能了却最后的心愿。所以,为了他母亲,他想得到一个孩子,所以,他想尽快地与一个女人结婚。

他把手放在她的腰部,搂了搂她说:“你很健康,你很年轻,你怀上我的孩子是简单的事情,如果你能怀上我们的孩子,我们就去办结婚证书。”这赤裸的宣言让李水珠感到害怕和厌恶,她故作端庄地维护着自己的身体,这一次他并没有想占有她身体的念头。然后是汇报,她一回到旅馆,方姨就让她坐下,方姨为她的归来准备了橙子水,准备了她喜欢吃的橄榄和栗子。事情很复杂,方姨盯住她的腹部低声问道:“如果真让你怀孩子,你害怕吗?看来,这个男人后悔了,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想让你怀孕,这当然简单。”方姨抚摸着她的肩膀温存在说:“我们就怀孕吧,然后堕胎。”李水珠被这种场景,这个声音威慑住了,她的粉红色的舌尖纠缠着,说实话,她对这个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几乎是根本就没有兴趣。

他是交通局的副局长,然而,根本就看不到他的什么权利在延伸,因为他把私生活与权利之间的事情划分得很清楚,他根本不带她到办公室,也从不告诉她上班的地点。他惟一让她降临的世界,就是他的居所,他的居所在商品房开发区,那是一套不小也不大的新居室,他显得很谨慎的神态看上去很滑稽,他对李水珠说: “我们之间都了解不深,女人像大海一样浩瀚无边,所以,我想了解你,你知道,男人了解一个女人的程序在哪里?”他贴上来说:“这就程序的开始。”然后,他掏出一条珍珠项链说:“让我为你戴上吧,女人都喜欢项链。”她微微地扬起头来,她想起了老板,那个房产商人。他是一个有品位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从科长到副局长,他管理着交通,很少有人知道,在他妻子遇车祸之后,他耐不住寂寞,已经开始为女人戴上项链,当他问她在何处工作时,她便按照方姨说的在一家美容店打工。他愣了一下说道:“像你这样的有品性的女性,怎么可能在美容厅打工呢。”她想起了方姨,多年以前,方姨认识他时候在维持着一家美容店。他并不喜欢她的职业,这是重大的原因,他喜欢那个建筑设计师,觉得那是一种优雅的职业病。所以,他曾讥讽过方姨:“你算什么,你怀上了孩子,难道也是我的错吗?难道我这样的人非得跟一个在美容店打工的女人结婚不成?”现在,今非昔比了,他突然对她说:“先怀孕吧,如果你怀孕了,我会改变你的命运的。”她闭上双眼,男人拉开了她的裙裾链,哗啦一声,按照方姨的计划,她又一次成为了方姨惩罚一个男人的替身。

她很快怀孕了,因为她不做事前的任何一种避孕术。她想,既然如此,就怀孕吧,她侥幸地想也许根本就怀不上孕,也许怀孕如同逃亡之路,同样也是一件艰难的事。然而,她怀孕了,如同她幼时,那是她五岁时的孩提记忆,她跟母亲在外婆家,那是一个乡村,她把一颗葵花籽埋在潮湿的泥土中,一个星期后她就看到了幼芽。如今,她的腹部类似泥土,那幼芽在她体内生长着。从她发现身体开始不正常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诉自己:最为艰难的时刻降临了。方姨陪她到了医院,那是方姨记忆中的一座医院,方姨开始重复着她在这座医院浑身颤栗的场景,当方姨多年以前验证自己已怀孕时,兴奋得像一朵即将撑开的花瓣和身体秘密的蓓蕾,噢,如果,她的命运像一朵蓓蕾那就好了,可她不是一朵蓓蕾。

方姨怀孕以后的故事被方姨——作为一个女人层层叠叠地剥开。每一次,方姨似乎要剥开整个故事的内核。那是一只发霉、腐烂的内核。然而,方姨总是能寻找到剥开它的契机,剥开它后,方姨还不甘心,她还要让她做她的替身。一个女人,嗅着那些发霉、腐烂的核中弥漫出来的腥臭味道。

方姨抓住那张洁白的化验单,靠近眼前看了看说:“你怀孕了,你像我当年一样怀孕了,不过,你比当年要年轻得多。”年轻可以做任何一种冒险的事情,然而,当她确诊为一个年轻孕妇时,她愣住了。被这团事实之谜所包围着的李水珠,愕然地张开了嘴唇。事情比你所想象中的要复杂。这复杂已经渗透到身体中去,李水珠渐渐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幻,一团看不见的血肉,一团胚胎已经在她的身体中蠕动着,而且,她的身心从未这样起伏过:那孩子长出的脚趾和手指仿佛芽胚已经伸及到她的肉里面去。她的肉体承载着的已经不是恐怖、逃亡和苦难,而是肉与肉的触摸。

这触摸不像男人对女人的轻抚,它不可能像男人的手指、巴掌、骨结那样生硬,这触摸是一个胚胎依付着母体的召唤。这种区别类似于根颈和树枝,它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在攀援并抓住泥或者空气、天空。女人是肉体的,或者在泥浆中承载着空气。怀孕是一种承载之一,这种亲切的方式使李水珠破碎不堪的生活有了一种停泊处:它像一只悄无声息的陀螺在她的身体中转动着,它转动得越快,她就越能感受到另一个生命对她的召唤。

方姨说:“你还是怀孕了,过去我都让你避孕,那是一种需要,而现在你怀孕仍然是一种需要。他让你怀孕了,他首先是一个动物,然后是一个男人,在男人和动物之间没有多少区别。所以,你怀孕了。”她唠叼着,忽儿弯下腰身看了看她的腹部,每当这时她就继续着让咽喉磨擦出唾液:“我当年怀孕时,到了奋不顾身的状态,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示威,我就是要让他承认我怀孕了。我的命运显然很悲惨,疯人院收留了我,你不一样,你将成为他的宠物、心腹,因为他开始变老了,他开始像一头野兽样感到生命危机四伏了,所以,他选择了你,因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你都可以让他在已经感觉到寂寞无助的时候,看到光亮,就像我看见你时,看到了我的替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