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摩托车上想象着吴学恩所说的贱妇有可能干的一切事情。哦,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然而,所有的从前并不遥远,它似乎很近,透过这里晃荡的低劣的摩托车,透过茶树屯这座小城市的黄昏的帷幕缓缓地拉开了:李水苗在李水珠想不到的时刻,突然替代了她,无耻地躺在她男友的身体旁,这幅无耻的图像永远地镶嵌在那个时刻,永远地为她提供了令人窒 息的画面,永远地附在她体内,让她日后的时间迷路和恶心。永远地打碎了她生活中的瓷瓶,使她的身体毫无目的地流浪。

她吸气,然后吐出来,她吸到了摩托车的汽油味,吸到了这个男人脊背上散发出来的汗味;她吸到了李水苗坠楼后的一切毁灭性的,无法确定的恐怖,她吸出了这些气味,然后跟着这个男人。人性是复杂的,男人和女人似乎因为人性的复杂而显得活跃,因为他们控制不了被别人所背叛的现实,李水珠和吴学恩之所以走在一起,与他们的遭遇有关系。所以,此刻,她身体朝前倾动,对于她来说想看到吴学恩老婆的淡薄的念头在这一刻,突然之间变得强烈起来了。她因为是女人,怀着好奇,以及一种控制不住的念头突然之间想看到那个女人。之前,那个女人就像谣传一样由远而近,由模糊而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她开始控制不了作为一个女人的那种负担,从她的身体被这个男人压在下面时,这负担就开始产生了。因为不管怎么样,她已经委身于这个男人,她委身的姿态扭曲着,颇像另一种传说:她因为是一个逃犯而不得不变换着她生活的位置,不得不改变她昔日的身份,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以往学过的任何哲学派别都失去了力量,她仿佛奴隶一样,困守在这个男人的身体之下。而今,她要去会见这个男人的老婆。

她要在此刻充分地利用女人的性别来验证生活的背叛之谜。为此,她委身于他,并跟着他来到了街灯中呈现而出的一条陌生的街道,它叫香椿街,一条树枝般纤细的街道。它因为纤细而可以行驶摩托,因为纤细而可以步行。当摩托车停在一个转弯口时,她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脚步声,在这里似乎听不到货车、轿车交替起伏的轰鸣声。吴学恩诡秘地说:“她就要来了,我听见了她的高跟鞋声。”果然,不到三分钟,而在这不知不觉之中流逝的三分钟的时间里,她似乎又屏住了呼吸,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把脸颊贴在崔亚明出租房门上的场景,那时候当她已经完全彻底地确证了李水苗已经上了崔亚明的出租房以后,她胸膛中所激起的一阵阵嫉妒的火苗便疯狂地燃烧着,而当她本想掏出钥匙打开门时,她控制住了这种欲望,也许,在这个时刻,她负载着一种女性双重的痛苦,不可抑制的力量,那就是痛苦和绝望。偷窥以及痛苦和绝望的忍耐。她颇像一只甲壳虫,正在用内心分裂着倾听到的狂风暴雨时的那种震颤,以及用外衣掩饰住自己疯狂和绝望时的叫喊。

而此刻,一阵尖细的高跟鞋的声音传来了,一个女人摇着一把看上去是粉红色的雨伞,哦,竟然已经下起了微雨,也许她戴着头盔,微雨并没有渗入她的发丝之中去。吴学恩用嘴贴在她耳朵上小声地说:“她来了,撑着雨伞的女人,她就是那个贱妇啊。”

吴学恩所说的贱妇看上去显得迷人,她身材修长,穿着时髦,男人又贴近她的耳朵说:“她在县城时就喜欢穿衣打扮,那时候我还得意呢。”撑着雨伞的女人全然没有看到他人,也注意不到这个世界上所设置的陷阱。她依然上前,以上前的姿态变换她的生活的节奏。女人在几十米前的拐弯处突然消失了。吴学恩拉着她的手像猫和狐狸一样开始上前,吴学恩说:“她现在已经上楼,我知道那楼梯,我们跟踪过去吧……”他拉着她的手,她憋得很难受。在此刻,她并没有弄清楚她为什么陷进这个男人的生活中来,她还不想弄清楚她和这个男人陷进去的生活到底有多少关系。她成了他贴身影子,因为这负担,李水苗坠楼事件已经变成了人生中最不堪忍受的负担,时时刻刻地压在她身上。

这负担使她发疯,也让她在寻找同盟者。而这个男人是她的同盟者之一。他带着她上楼,在顶楼男人站住不动了,男人说:“她在里面,你听到什么了吗?”她摇了摇头。如果说她此刻听到什么,那一定是李水苗和崔亚明苟合时的喊叫声。吴学恩说:“她在里面她已经脱衣服了,我知道,我听见那贱妇脱衣服的声音……” 正在这时,一个人上楼来了,那是个男人,吴学恩拉着李水珠回到一边,佯装要下楼,于是,他们与上楼的男人迎面相遇。吴学恩和李水珠到了楼下,又开始上楼,吴学恩说:“你看见那个男人了吗?他就是与那个贱妇约会的男人,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共同出租了这房子,那个男人已经到了中年,只有这个贱妇可以满足他……这对狗男女,我想去杀了他们。”李水珠一听到这话就清醒了,身上仿佛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她劝诫他说:“你不能杀人,你不能杀人。”吴学恩说: “我要和她离婚,这样,我们就能结婚了,我不能再和这个贱妇保持着婚姻关系了。”他按住她的手,仿佛有了她就有了世界上最为坚固的壁垒,仿佛有了她的存在,自己便充满了贯穿一生的男女之间的神话和纽带。然而,神话和传说中的一生到底有多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