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眼·兔唇姑姑这个时候可就更加自信和从容了。她又一次站到了飞机舷梯和制高点上。她闭目享受着拍打和穿行,如果你不再提出问题那是你的聪明,你接着还提出问题那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找倒霉。她甚至对基挺·六指都有些不耐烦了。她居高临下地想:一个为我洗头和洗发的理发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提出问题和开辟话题我倒应付自如,问题是你自己就不觉得有点不自如和不合适吗?你提出问题的思路和过程不都是一样吗?不是已经形成套路了吗?如果你换一种思路和方式向我提出问题我还感到新鲜,现在你新的问题的提出和旧的问题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这对于我只能算一首催眠曲我就没必要思考了。不但现在不必要思考,就是过去的已经进行的思考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悔和脸红呢,它只能说明当时我和你同样肤浅和与你一般见识了。(这时美眼在体内倒主动地说:主要责任在我,当时主要是我在思考,你倒横马立刀截住了这一切。兔唇这时也谦虚地说:高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采取的也就是你给我一堆垃圾,我就在你垃圾上撒一泡尿的战术罢了。)我这样做并不是不理解你提出的新问题的潜台词和深意或是你的一唱三叹,而是我现在懒得去思考觉得没有这种必要。你度假不度假碍着我的腰疼,你说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说等我洗完脸和洗完头之后,除了给你正常地付洗脸费和洗头费之外,还要再给你足够的小费吗?──当然我现在这么顺着你的思路思考已经过分了和上了你得当,我可以在这里适可而止,我不能像你一样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我不用到海边去思考,我像懒猫一样躺在南墙根晒太阳就足够了。你的催眠曲对我倒是一种妨碍。在一个平庸的环境里产生出一个伟大的人物在我们历史上倒也常见我们不感到奇怪,但是当我们故乡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在一个伟大的环境里能出现像你这么平庸的人倒是稀奇。如果说你的出现和平庸提出的带有催眠作用的问题对于我们还有什么新鲜的话,恐怕也就在你本身而不是你提出的问题了。仅仅为了这个,我们还在你美容院里坐着,看着你不自信但也不死心仍在那里跃跃欲试的小丑模样感到好玩和好笑罢了──美眼和兔唇在体内相视一笑。看来故乡和娘家我们还是回对了,这里到处都有这么多好玩和开心的人和事。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接管了一个美容院和楼梯上所有的标语。我们倒成了这里的主人,主人倒成了局促的忙忙叨叨的被告。他提出问题只是一种试探,回答不回答和怎么回答全在我们。本来我们还是可以答出另外的具有新意的单词,但是我们为了让你继续失望和败兴,对于你的「度假不度假」的问题,我们在体内第一次异口同声地答:

「操!」

当然这也是基挺·六指早已料到的回答。没提问之前就知道这回答的必然,只是出于不死心、不放心、心存意外和侥幸,才继续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接着还眼巴巴地看着美眼·兔唇的嘴唇。现在得到这样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就好象明明知道出门之后是寒冷的东北风,还是心存侥幸地出了门──万一出门变成暖阳高照呢?现在东北风终于灌到了你胸膛前和脊梁后,灌了你一个透心凉,你才终于放心和死心一样。如果基挺·六指还算懂事的话,如果事情能到此为止问题不再接着提出的话,事情也算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但是不,南墙还要再撞一下──如果说基挺·六指有什么可爱之处的话,这也就是他的可爱之处了估计在合体中是六指的基因──他总是要在适可而止的地方再往前走一步,他就是要在大家的倒彩声中还不拉上大幕,因为为正是他要看和要收获的。他要在倒彩的高潮中再掀起一个倒彩──要在你感觉不合适的地方再扎上一刀;如果他是一个医生,他就要往你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他如果是一个政治家,他就要在混乱的社会背景下向我们开枪。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是为了让大家无可奈何,让你们厌烦和厌恶,让你们恶心和呕吐。同样类型的题目我出了一道又一道,我要的就是你们终于忍不住会说上一声「你烦不烦呀」这样的话。如果厌了,烦了,懒了和愤怒了,接着你们见到我不就感到恐怖和害怕了吗?当你们怕我再纠缠和麻达你们,我的快乐不就来临了吗?快乐和快乐颂就是这么产生的。这也是我美容院的生意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和我对故乡社会稳定所做出的贡献。路不走不通,理不说不明,灯不拨不亮──如果不时时酿造一些历史事件最后弄得一代人都没有大的回忆了──当我们在这一点上终于醒悟也和基挺·六指一样想得开的时候,我们就觉得这个合体人也是分外的可爱,可爱得和乖得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乖儿子。他的小手努力地拍打着我们的脸就显得更加柔软和性感,他的指头穿插在我们的头发里就更加解痒和舒坦。头皮屑已经像雪花一样落了一地。他在努力工作,不管是在我们脸上头上或是在我们故乡的田野上或是繁忙的高速公路上。这是一个高明的有见识的主张──重复,就好象伟大的人物在主席台上说的话往往是重复一样。倒不是我在主席台上说不出不重复和新意的话,而是如果我的话常新和日新,你们这些基本群众还能受得了跟得上那不就累死你们接着就会发生动乱和战争了吗?──我们仍然以为这个可爱的主意和主张是基挺·六指合体中六指那部分提出的,六指过去在历史上就拉动过黄河呀,但六指却开始谦虚地说:我过去是一个剃头匠,一副挑子和一个大葫芦瓢,哪里会有这样的远见呢?还是基挺不弃,才与我合体;他老人家过去当过副总理,体内的一切大主意还是由他来拿。这时基挺也谦虚地说:这也没有什么,过去副总理也是这么当的,副总理和一个抡大瓢的在行为操作上没有任何区别,无非是手中的刀不同罢了,一个是剃头刀,一个是剃思想的刀。六指还在那里争:还是有区别。基挺肯定地说:一点都没有。哥俩儿在那里相互握着对方的手,一下倒弄得挺激动。他们一激动,我们的思想就更加通了,一下就和基挺·六指达成一致站到他的立场上了。一下也不觉得他提出的种种问题是重复和烦人了,恰恰相反,这是一种音乐,这是一种美声,它就是这美容院所以高档和高不可攀一下要盖到140多层的原因了,这时已经不是基挺·六指的程序有没有问题,潜台词、深意和一唱三叹的问题该不该提,而是如果你不提,倒要把我们和顾客美眼·兔唇憋出毛病来了。这时基挺·六指又丢掉了他的胆怯恢复了他的自信。说发生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回,而是所有来美容院的顾客都要经过这样一个过程。这也是我们整体艺术和快乐颂中的一个章节。美眼·兔唇也承认:过去是我搞错了,用一个肤浅的单词来回答问题,用简单对复杂,可不就驴头不对马嘴了吗?但我不是一个多么固执和不容易改变的人,我也特别讨厌那些信念过于执着的人,接着我知错改错就是了。于是顾客和理发师在这里会达到历史上第一个和谐的高潮。谁说在高潮之上就不能再掀起一个高潮呢?谁说倒彩声中不能再演奏一个节目呢?虽然我在问题和节目的本身上没有达到,但是我在事外和菜园之外的道理上还是达到了。虽然我谈情说爱和花前月下没有达到,但是我通过强迫还是达到了。虽然都是达到滋味有些不同,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站到彼岸和顶峰上了吗?山头不同,高度一样。我们是什么?我们都是合体人。虽然一开始我们说不到一起和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是最后我们还是能够说到一块和尿到一个夜壶里的──我们把尿液掺到了一块。一开始看似有些不愉快,但是为了最后的更大愉快,你再提一个同样没意思的有潜台词的有深意的一唱三叹的问题吧──美眼·兔唇在椅子上说。你再说一个「操」字把我给总结和枪毙了吧,你一下就毙到了世界的根本上──基挺·六指说。美眼·兔唇谦虚地说:还是没有毙到根本上,还是问题提得好。基挺·六指说:还是毙到了根本上,问题倒提得一般。两个人又在那里对引起快乐的荣誉让了一番,直到两人觉得这种推让也成了节目和问题的一部分时,直到两人都觉得如果再推让下去就有些好笑快乐得过了头就暧昧了就发酵了就发馊了就不能吃了和不能要了于是两个人捧着那个暂时还不馊但是再一推马上就要瘘了的破瓜──这瓜是开过的吗?──相互开心到顶地说:我们还是马上提问题和解答问题吧!──看他们对合体世界把握得多么恰到好处和恰如其分而不是再走一步就掉下悬崖。谁说我们不会恰如其分和适可而止呢?就在这个顶点上和顶线上,再从山顶上走一步就下山了,再晚吃一分钟瓜就要瘘了的时候,我们也就停步和开瓜了。我们也就提问和回答了。我们的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我们的单词就像小钢炮的炮弹一样塞进炮筒里了──虽然单词一样就像刚才的炮弹一样,但是现在发出去的炮弹和刚才射出去的炮弹打落和开花的地点是多么地不同呀。一个是违心和懒意的、无可奈何和应付的,一个是积极主动的,不这样不说别人怎样自己心里就不安这脸这头就洗不下去。不提不行吗?不行。不答行吗?不行。这个时候就不是各自的体内相互一笑,而是两个合体人之间相互一笑,基挺·六指和美眼·兔唇──基挺·六指说:还是说成美眼·兔唇和基挺·六指吧,美眼·兔唇马上说:在文件上就不要改了,这样排列就很好,提问题的在前,答问题的在后。基挺·六指马上向美眼·兔唇敬了一个礼──相互之间一笑,接着基挺·六指又开始对顾客提问题和打哑谜:

「你现在还工作吗?」

本来这个时候美眼·兔唇可以再说一个「操」字了事,但是这时的美眼·兔唇已经不是刚才的美眼·兔唇了,她倒主动跟基挺·六指商量:

「这个问题提得果然有深意──比刚才两个问题还要有丰厚的内涵呢,要不怎么拿它压轴呢──现在我是先说它的潜台词呢还是一下就深入到它的深意和一唱三叹呢?」

基挺·六指倒有些不耐烦:「其实你马上说一声『操』就完事了,不用再瞎猜和瞎琢磨了,我在后来的回忆录里不是已经说了,这些问题的得出,本身就是扯淡和垃圾!还是一个『操』字毙掉痛快!」

美眼·兔唇说:

「还是不能这样。虽然你是随口说出,大师说自己早年的作品是一堆垃圾,但我们也随着大师这么看,就是我们的肤浅和不懂事了,那不从反面证明我们恬不知耻地也和大师的晚年和最后的日子站立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了?还是有所区别,起码得有年龄的差别,有马上玩完不玩完的差别;你马上就要玩完了,你一辈子便宜捡够了,你是不在乎了,你说是一堆垃圾,但我们还没有玩完,我们不能跟着你这么做,我们还想在这堆垃圾中翻一翻,说不定就翻出对我们有用还能指引我们一段的思想呢。『你现在还工作吗?』这可不是一句一般的问话。是批评呢还是表扬呢?是剥夺呢还是要加冕呢?你为什么工作或是不工作呢?还加一个『现在』。如果放到理发馆的具体环境里来讲,如果单是翻找它的潜台词,那么它大概是──我们只能说是一个大概──是指一个优秀的理发员,一个工作总是不停的理发员──美容院总是顾客盈门──『你现在还工作吗』这句话只能是针对顾客提出来的而不能像以前那样调转枪口指向理发员说成他的自言自语和自问自答只能是一个肯定式疑问而不是疑问之疑问和否定之否定──他过于繁忙每天见的面孔太多就像优秀的政治家每天见人与人握手也成了他一项重要工作一样于是握着握着和理着理着就对曾经见过的人现在也认不出来了,这里政治家和理发员是没有责任的──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基挺刚才有一句话讲得还是对的和深刻的,那就是理发员和副总理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说在别的方面有什么区别的话,起码在见人和握手上,在拨拉人头方面,你们没有区别,我们顺便又找着了你们所以合体的根本原因了──我们才是一箭双雕呢──仅仅是因为人见得太多了,仅仅是因为这个人以前见过和似曾相识,现在一见面倒是僵在了那里一下想不起这人是谁他是什么籍贯、民族、年龄、单位、在位或是已经退下来了,甚至名字到了嘴边,但就是想不起来和叫不出去,于是在那里干着急──也许我们以前根本没有见过?但你们也要像曾经见过那样到脑海里去搜寻。理发员和政治家,累着你们了。你们这样处理并不是从你们自身考虑,而是你们要着意给我们这些劳动大众一个惊喜: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还记着。我们。──就是我们根本没有见过,但一见面你还是要说『我们以前见过』,接着在那里做出想名字的样子──你可知你一下在大众面前给我们抬了多大的面子呀,他和副总理和塞尔维亚的著名理发师是朋友。他马上也就成了人们和媒体关心的焦点了。不管见过或是没见过,你都做见过处理;不管以前怎么问,我现在就这么说;正是在这么说和这么处理的基础是,在你见面和顾客亲切打招呼和前提下,在你见了我们而不认识的情况下,当我们都想不起自己的面子丢在哪里你还要给我们捡起的时候,似曾相识或者干脆就不相认而你一下又想不起我们名字的时候,你不能像对一个真正的老朋友刨根问底发出正常问候,又不能像对陌生人那样进行『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在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你得向我主动说明。』等盘查,接着给你剩下打听我们是谁的余地就已经不多了。这个时候你只能采用你的老战术,也就是曲里拐弯和旁敲侧击,你不能从下面主攻只能从侧面徉攻了,你只能用『你现在还在工作吗?』的巧妙问候,来达到盘查我们的目的。这个时候被动的马上就不是你而是我们了,如果我们不是一个傻冒的话,我们就该听得懂这是你对我们的爱护以及你实质上对我们的盘查,我们就该按图索骥和顺藤摸瓜地回答出我们从哪里来和到哪里去的种种答案。这时你一边洗着我们的头发一边就对我们的历史全部了解得清清楚楚还能三岁看老的知道我们今后的前途和发展。你就心中有数和随着我们的回答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坦然和越来越有把握。抓住一个人就抓住了整个世界,接着你对我们要整什么脸型和要理什么头型都心中有数和能猜出一个大概。接着再问我们要什么脸型、头型、什么流海和什么痦子和斑点你发问的时候心里就在笑因为你心里已经跟明镜和明镜周刊似的一清二楚──你大体是这个意思吗?你的潜台词是这样吗?我们说的全面吗?如果我们说错了或是即使没有说错里面肯定还要有许多漏洞和不全面的地方就请你批评、指正和补充吧──因为凡是按照大师的思路和意图来走一趟的,中间不出毛病和偏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请你批评指正之后,我们再接着思考和回答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和一唱三叹。你看着是一堆垃圾,我们不明白的是,在这样的垃圾和粪土之上,怎么能长出这么鲜艳的花朵和花朵怎么就插在这堆牛粪上了呢?……」

美眼·兔唇滔滔不绝说完,郑重严肃地坐起身来,停止洗脸和洗发,请基挺·六指副总理和著名理发师先做指示。其实在刚才美眼·兔唇滔滔不绝的时候,基挺·六指已经几次打着手势甚至拉住美眼·兔唇的胳膊和握住了她的手,做出这一切解释和发挥都是多余老朋友在一起就是随便聊聊天你怎么就见外了呢的姿态和表情──已经可以打住了,已经说得很充分了;本来我真是一堆垃圾,我真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我不是大师和伟人,大师累了,一切都是假装的,我如果用这伪装骗一骗别人也就罢了,但我要把这种欺骗用到我多年的朋友和知已身上──虽然去年我们就见过一面,后来你就到别的地方也许是五台山工作了,但是我们还是一见如故和臭味相投和重逢到美容院好象是见到多年的老朋友和亲人一样──我这样说不算辱没你吧?──我还算一个人特别是合体人吗?在我守残抱缺和守拙的情况下,你怎么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置我的羞惭于不顾一层一层往下揭我的画皮呢?笋子已经剥到心里了,再剥就光了,还让我做什么指示呢?美眼·兔唇又抓住基挺·六指的手,指手划脚地在那里说,哥哥你说到哪里去了,你这样糟蹋自己,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捧我和抬星,你以你的自信来附合我的自卑;但你让我听出来了;现在我求你不要再谦虚下去了,再谦虚就过了就成了骄傲了;这个戏不要再演下去了,再演下去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了;你的好意我已经领了,但在你做了指示之后,我接着还要再挖掘下去呢。基挺·六指带着哭腔说,我肚子里确实没有什么货色,我既没有什么指示──你已经戳穿得够全面的了,已经成了一只破灯笼了,也请你不要再纠缠下去,再解释和破译那些本来就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了──你何必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去呢?说着说着,基挺·六指潸然泪下。当然这看起来就更加认真和好玩了,游戏就做得更加逼真了──两个人还像亲兄妹一样在那里相互把着和扭着,基挺·六指说:

「赶紧结束,赶紧说『操』!」

美眼·兔唇说:

「不能,就算你不做指示,我接着仍要说一下深意和一唱三叹!」

基挺·六指:

「哪里有什么深意和一唱三叹。就算有,刚才的潜台词也已经代表了。就到此为止!」

美眼·兔唇:

「不说我心里难受,意觉得对不起朋友似的!不要说在这种场合大师说了一句特意和特别的话我们要认真对待,就是一般的朋友在一起聊天,如果你对朋友的话语三心二意,似听非听弄得似懂非懂、只是弄懂一个大概和大体──为什么我们说着说着就说不清了呢?说着说着也就懒意了呢?说着说着就说乱了呢?还没有开始就急着总结呢?最后就成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吧』让别人去理解和猜想了呢?──关键还是在于我们对朋友的不认真哪。虽然这种似是而非是我们追究的境界这样的结果往往讨巧和占便宜往往歪打正着就到了理解、弄懂、弄清和说明白的地步了,接着就在眼神中相互理解和相对微笑了,但是我们并不总是一个效果和结果论者呀。这样虽然好象是夕阳虽然好只是近黄昏一样,我们最后懂了和通了,但是朋友期待我们阐述和发挥的思想我们总是没有发挥和阐述出来。我们总是把一个伟大的思想埋没到我们的肚子里就像在异性关系时代同性关系时代生灵关系时代灵生关系时代自我关系时代最后虽然效果还是达到了,但是中间的过程怎么能忽略和省略呢?乐趣倒是往往就在过程之中呢,结果倒对我们不是最重要的了。如果现在谁还认识不到这一点,那么可以肯定地说,他虽然现在身处我们的快乐和快乐颂时代,他或者她或者它虽然已经是合体人了和到了合体的时代了,你的头长到我的项子上,我的身行走在你的头下和名下,但是在他内心深处离这个时代还有一段距离呢。他的开心就不是真开心,他的快乐就不是真快乐,他还没有理解快乐和开心的真正含义,好象是懂了,其实还没有懂。所以我不能停止到这里,虽然我知道你出于好心才来阻止我,但不管是从对朋友负责的角度还是对历史负责的角度,我还是要说一说刚才那句话的深意和一唱三叹呢。前边几句话的深意和一唱三叹当时我没有说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是占了便宜和糊弄了理发师,现在我就认识到最后吃亏和受到损失的还是我自己。从这个意义出发,我刚才动不动就说『操』──用一个『操』就结束了一切做法,又是多么地无赖和肤浅呀。你没有揭破我这一点而是在那里挥挥手就把我放行了,我当时看你是一种尴尬,现在我才明白是你在替我难为情吧?说到这里我甚至想一下发挥到底呢,不但要说刚才一句话的深意和一唱三叹,恐怕连前边几句话和前几个问题我也有重新回头再挖掘一番的必要呢。刚才我没有说好,现在能不能重说呢?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和改正、改造和改变、改革和改建、改编和改组、改进和改善,让我做一个改过自新的改革派和改革者的机会呢?总不能让我永远落后和辜负这个时代吧?我认为我过去已经很开心了,现在看开心的还不是地方和时代,还开心得不到位和没有掌握开心的真谛,开心原来是一种假相,里面包藏的是痛苦和无知。已经错过一个时代了,让我重新再来和从头开始吧。虽然推倒重来十分复杂,但是就像历史都需要重建一样,我们能看着半途而废的大厦因为怕麻烦就不推倒重来吗?让我再说一遍『你现在还工作吗?』到重说和重塑到『好久不见』好吗?我求你了!……」

美眼·兔唇在低声下气征得基挺·六指的同意。基挺·六指这时倒是憋不住先笑了:

「不就是打一场牌和做一场游戏吗?不就是说一句话和在垃圾上撒一泡尿吗?说着说着你还真来劲了,真入戏和真认真了。当然这本身也是一种发泄和开心,但是你不觉得在一个节目上耽搁时间太长也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吗?我们总是这样转车毂轳地转下去,不说我们在浪费自己和大家的时间和青春,也好象我们已经没什么新的花招和新的游戏似的。看你还急出了一头汗。你是想回头在一个事情上弄下去和弄到底,但是你仔细想一想,世上哪有一件事是弄到底和打了个穿的呢?事情就是要半途而废,事情就是要丢三拉四,世界上都在讲认真,而我们合体人就是要讲这个不认真。一认真就出毛病,不认真和让事物任其发展,事物本身倒是要按着自己的属性和逻辑滚动出一个模样来呢。脸要洗头也要洗,问题要提样子要做,但是你还是不能把朋友逼到没个退路的地步赶尽杀绝。这时在杀着朋友的同时也在杀着自己了。一个潜台词就够我受的了,还真要刨根问底地去追究深意和一唱三叹吗?这不是在骂我吗?这不是要拆了我和解了我吗?这不是要把我稻草人的本质暴露在大众面前和光天化日之下吗?这不是要庖丁解牛和秋风扫落叶吗?对同志还是要有春天般的温暖,不能让自己开心的同时和为了自己的开心非要把朋友给牺牲掉。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恶毒用意和狼子野心了。如果是朋友的话,我们就赶紧结束;如果你非要我好看的话,我现在就把我的脑袋拔下来插到你的转椅上!」

基挺·六指把话说到这种地步,美眼·兔唇就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了,这时两个朋友──这才是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呀──相视一笑,就好象一场酒席和宴会终有散席的时候,虽然大家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是我们总不能把今天的酒会开到明天早上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在这岔路口分手就在此洒泪相别和让兄弟给你拜上三拜吧。前面山高路远,兄弟一切保重。今天确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一天。基挺还是基挺,六指还是六指,美眼还是美眼,兔唇还是兔唇,我们都还那么可爱,身上散发着永远不败的魅力和芳香──于是两人相视一笑,这时不是美眼·兔唇一个人,而是和基挺·六指一起──一个在转椅上躺着头朝上,一个在天花板上立着头朝下,脸对脸和眼对眼地共同说了一句体现合作和友谊的话:

「操!」

接着相互问:

「今天好玩吗?」

「好玩!」

「今天恐怖吗?」

「恐怖!」

「今天开心吗?」

「开心!」

这时炉火正红。你还没有问朋友有没有身体糜烂和钩虫病,你就把她(他)(它)带到家里睡觉来了。你还没有问路总共有多长,你抬抬腿就上路了──孩子,你的勇敢和朝气就来源你的幼稚,到了晚年想到这一幕的时候你都感到有些后怕;40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没有一个孩子心胸开阔呢?怎么每次都是孩子给你让步从来没见你替孩子考虑什么呢?平静的日常生活中,充满着刀光剑影;静水深流的生活底部,充满着勾心斗角。我们常犯的错误就是爱自己挑一杆旗站出来,做一个精神上的不撤退者。当我们撤退的时候,身后就剩下一堆垃圾了。我们就在这垃圾上撒了一泡尿。我们不愿意回想我们的往事。往事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太深和太值得回忆的内容和对象。每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们除了遗憾就是遗憾。当时我们是那么做的,事后我们想起来当时要不是那么做就好了。但是到了下一次,我们又是那么做而不是这么做。我们还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是我们的出身和阶级本性所决定的。当我们是单体的时候,我们人人都这么苦恼和苦闷。从异性关系到同性关系,从同性关系到生灵关系,从生灵关系到灵生关系,最后又到自我和骷髅时代,我们回想起这一切一切都成了一个大概,我们单凭着一些记忆而不是事实本身就要和历史重合。到头来我们才知道我们不是和实物而是和它的影子在合影,当我们站到故宫和太和殿的时候。我们弄不清这些骷髅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和愁眉不展。当然最后还是弄清了。不弄清就没有今天。不弄清就没有发展。不弄清就没有单人时代的结束和合体时代的到来。但是现在我们要问:真的弄清了吗?似乎是弄清了,其实还是没有弄清。风雨交加之夜,一具具早年丧失的尸身排着队回来了。它们转了多少年代,你问它们把世界搞清了吗?你是行尸走肉。你出去转到了哪里和找到了些什么?去找了六指还是找了瞎鹿?如果世界上评最可爱的人,我知道你不会评我,你不会评孬舅,不会评猪蛋,不会评基挺·米恩或是巴尔·巴巴,不会评曹小娥或是女兔唇──如果我们还是把标准放到单体人的时代来议事和评选的话,大概你要评的是六指叔叔或是瞎鹿叔叔吧?会评老曹或是老袁吗?……基挺·六指看到这种思路在他擦洗的美眼·兔唇的脑门上那脑门现在就成了一块小屏幕图像在那里一闪一闪地跳动,当时倒是心花怒放了。一下就把刚才的结束不结束能不能快一点说『操』的纠缠、纠纷当然也就是愉快和开心给忘掉了。一下就被新的更加开心的内容给吸引了。本来炉火已经通红,趁热打铁就会成功,但是看到这一屏和这一幕时,他也将手里的铁和火,烧得通红的火钳和通红的旋转铁球给停下来了。基挺看着六指。六指也意想不到荣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到了自己头上──图像虽然没有基挺,但却有六指呀──于是还有些谦虚地对大家说:

「其实瞎鹿大哥,老曹和老袁大哥人也不错嘛。」

又对美眼·兔唇一阵端详:

「其实一开始小刘儿对你们俩也痴情过一段。最后也是少不更事,才转了方向。」

兔唇这时也自知地说:

「他当时主要是针对美眼,不要搭上我。」

美眼又安排兔唇:

「你说一声『操』,也就不把他放到眼里眨一眨了。谁知道他那小脑子里都转些什么东西呢?」

大家一笑。定睛一看。接着就知道该闲话少说和书归正传了。跑调跑的时间太长了。下坡下的距离太远了。该上正路和该开机和该让事情正常动作起来了。不知不觉水就从我们身边流过去一股。水还是那么清,山还是那么绿。飞机的舷梯上是什么样子呢?寒风中的人民群众又是什么样子呢?我们总是用我们的真诚来对待你们的技巧,我们总是用一腔热血来来堵敌人的枪眼。虽然我们现在再看那些事情就像大人在看当年有卡通一样兴奋。也是一种恐怖和开心。我们的脑子没有闲着。时间是在两相和两想的过程中实现和完成的。一切都不固定。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流到这里和要说些什么。就好象我们把车子推到了目的地,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一路都想了些什么一样。但是:目的地已经到了。我们听到「滋拉」一声,头发已经烫糊了脸已经给烫伤了。美容院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当然这个时候我们重视和想看到的已经不是头发和脸──已经不是对象,而是从火里夹出来的那个火钳之上被烧得和烤得通红的石头──而是工具。红石头。我们一把抓起那块红石头就到了阳台。阳台是多么地宽敞。来回走动起来是多么富有余地。我们可以在阳台上散步,我们还可以在阳台上演讲,我们可以站在阳台上让聚集在楼下的千百万群众看一看。阳台比城门楼子还要安全和方便。去上城门楼子我们还得走了阵路呢。但是阳台就不同了。阳台在我们自己家中。我们不用走那么一段路,我们把这段路留给了人民群众;我们不用到他们中间去,让他们到我们阳台下来。这是谁想出的好主意?我们刚刚还在卧室里睡觉,一分钟之后,我们穿著睡衣就到了阳台上。我们向人民群众招招手和对着麦克风说几句话,接着就又回到了卧室。从床上到阳台上,从刚开始说着床上的话到向人民群众说真理,中间的过渡仅仅需要一分钟。也许你今天的起床还早了一些呢。本来一分钟就够了,可你起来的时候离开会还有两分钟。手下的人还在阳台上调麦克风的音量呢。怎么有「沙沙」或「兹扭」「兹扭」的声音呢?这时秘书或是秘书长提醒你,你还可以到洗手间刷一下牙。过去你对着麦克风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刷牙,虽然你嘴里说出的是真理,我们不再为了正义和和平而战了,但是你嘴里吐出的气味,却是隔夜的酸气和臭气呢。今天我们要让真理随着牙膏的芳香一块喷射出来,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们是在阳台上。这就是我们的家。再也不会发生谋杀事件了。恐怖都留给了群众。惊喜都留给了群众。快乐和开心也都留给了群众。但是恰恰在你在阳台上演讲的时候,还是有人在下边开了枪。你是在阳台上刚刚开口就被打中的。一枪过后你还在吃惊没有倒下,接着凶手又从容地向你开了第二枪和第三枪。三枪都打在胸膛上和脊梁骨上。血从衣服里渗出来了。像在平空的秋色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夺目的花朵。在送你去医院急救的路上警卫问:

「首相先生,你痛得厉害吗?」

不管是孬舅还是基挺,这时都痛苦地由于这痛苦显得特别慈祥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安慰我们:

「痛是痛了点,但也不是特别严重。」群众都从阳台蜂拥到医院。

「首相先生怎么了?」

「首相先生还有救吗?」

医院一下也显得特别重要了。院长也一遍一遍开始走到医院的阳台上向大家发布你的病情公告。一会是有救。一会是还活着。但停了一会就不行了。没救了。心电图扯平了。人工呼吸也不管用了你终于过去了。这时大家是多么地悲伤呀。一下就失声痛哭了──本来心里有许多别的瘀积,本来有这么多瘀积而找不到痛哭的场合,现在都借着你的被刺发泄出来了──当人民因为日常生活和家庭琐事而胸闷瘀积得都快得了癌症了现在通过发泄终于痛快了轻松了和痊愈了,领袖也算是死得其所。接着大家就在漆黑的夜空里点燃了手中的打火机。基挺·老孬,我们想念你。是你的死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医疗过程。这是医院院长也没想到就是想到也制止不了的结果。正是从这个意义出发,从深意和一唱三叹的意义上来说,恐怖就是开心和欢乐。癌症一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难过的心还没有开吗?什么叫阳台?──这是基挺·六指和美眼·兔唇还没有走向阳台,还没有看到阳台下已经聚集着几千万群众──群众倒也还是那些群众,无非是搬动了一下地方和给他们换了一个环境。我们总以为到处有几千万人在欢呼和跳跃,到处都在等着我们和盼着我们,其实等待我们的群众永远是那么一小撮──基挺·六指向美眼·兔唇提出了最后一个开心的问题。当然美眼·兔唇也想到了群众、城门楼子、谋杀、医院、癌症和打火机。这也是深意和一唱三叹吧。但是当她想起这一切之后,就是忘了最后说一个「操「字。还是多亏了基挺·六指的提醒,她才不好意思地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也就红着脸和基挺·六指一块说了一句:

「操!」

这时麦克已经给调好了。这个「操」已经不是那个「操」了,这个「操」通过麦克一下让人民群众听见了。于是人民群众就把这当成了他们演讲的开头或是演讲的全部内容了。群众一阵欢呼。这个演讲好。我们要的就是这个。于是欢呼声像波浪一样从后向前涌过来。涌过一浪,接着又是一浪。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基挺·米恩和美眼·兔唇相互看了一眼,接着就笑了。真是开心和好玩呀。人民群众怎么就那么可爱呢?如果我们还不能给他们提供些什么和做些什么,别说我们对不起人民群众,我们连自己的良心都对不住。我们的心会不安的。我们夜里会睡不好觉和动不动就惊醒出一身冷汗的。我们会做恶梦的。我们会听到噩耗的。这时不要说人民群众要谋杀我们,我们自己都觉得应该杀身成仁以谢天下。从飞机舷梯到美容院,从春天到寒冬,人民跟着我们转来转去为了什么?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故乡父老乡亲,其实要求并不高,仅仅为了看一个稀罕和稀奇,满足一下自己当然这么多自己聚集起来就是群众的好奇惊讶。这就是呼声和民意──他们想知道:你们要搁在火里烧和架在火上烤的那块石头到底是谁呢?是不是就是我们身边的那个白蚂蚁家的儿子白如雪和雪里迷的白石头呢?我们翘首以待在寒风中等待,你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为了看一块石头。我们对世界上的大道理都能弄明白说白了我们也不在乎,我们弄不通和弄不懂的就是我们身边的石头;当我们弄不懂和弄不通石头的时候,我们心里就憋得慌和受不了。是那个已经被我们绑上烤架上的白石头吗?我们头发里眼窝里都是土──在我们头上和脸上都是土的时候你们到美容院洗脸洗头去了,现在你们脸和头洗完了,你们已经到了阳台上,接着你们就该伸开你们的巴掌,让我们看一看你们手中的那块石头了吧?是那块石头吗?就是用它来补天吗?以前他总跟我们在一起,一刮风一下雪他就迷路,找不到回家的道,怎么在我们一不留意和一不留神的情况下,这小子突然就长成了一棵大树刮风的时候就让我们刮目相看了呢?它怎么会不激起我们的好奇心呢?我们怎么能不把它当成一个生活中的期待、期盼和谜底来对待呢?这也是支撑我们生活起码是支撑我们从今年春天到今年春天到今年冬生活的主要动力和为什么要活着的原因。现在谜底就要揭穿了,巴掌就要打开了,在揭穿和打开之前,还给我们说了一个「操」字,怎么会不让我们激动和欢呼呢?我们个个脸上挂着激动的泪花。这时平静和感到好奇的倒是你们这些掌握谜底的人也就是基挺·米恩和美眼·兔唇了。你们倒是一下子显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由于你们的掌握,你们就没有了期待和期盼,就没有激动和欢呼;虽然你们的脸和头都刚洗过,但是你们就是没有我们这些土头土脑和脏头脏脑的人幸福。我们倒是站在高地上,你们倒是站在低洼里。我们倒是居高临下站到了阳台上,你们倒是孤零零──你们总共才两个人──地站在了阳台下和寒风中。面对着这么好的人民,你们得有一个说法──虽然我们已经承认你们用一个「操」字开了一个好头──就像你们面对着一个枯黄头发的顾客一样,「你用的是什么洗发液?」──得有一个说法和解释一样。打开你的双手吧。让我们看到那块烧得通红的石头吧。本来应该在别处烧烤,你们却已经在美容院里给我们烧烤好了;本来你们应该当到众人给我们露一手和火中取栗,现在你们已经取出来就差让我们看到。你们玩的是什么戏法、手法和手段已经无足轻重,现在你们把结果亮出来让我们看看吧;过程我们已经不关心了,我们现在关心的是目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了。过去我们生活的糊里胡涂,我们生活在鼓里和缸里,我们的石头和我们的心握在别人手中,现在就要见到光明了。我们都有些等不上了。我们都有些着急了。在不影响结果和成熟的情况下,就不能有一点提前量吗?果子已经挂在枝头,眼看已经通红了,就不能提前把成熟的果子给摘下来让我们尝一尝吗?非要等它熟透自己从枝头上落下来吗?一定要让我们望眼欲穿吗?我们仰着脖子都得了脊椎炎呢。等它熟透了「啪嗒」一声掉到地下就烂成了一团稀泥了。女大不可留说不定今天夜晚她随着一个卖油郎就逃走了,你就永远没有女儿了。──不要再犹豫了。让我们看一看那块石头吧。虽然我们也知道你这种拖延和延长会增加我们的期望,会将我们的幸福抻长和拉长,但是我们也得提醒您一下,也不要一下抻得和拉得太长,别您一不小心就把它给抻断了和拉崩了。那时着急和哭叫的就不是我们了,你们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也找不到舅舅了。您到时候怎么向人民和群众交待呢?如果说过去的从不适可而止是您的美德的话,那么现在您就试着适可而止一次可以吗?

「美眼·兔唇姑姑,我们等不上了!」

「美眼·兔唇姑姑,打开你美丽的双手吧!」

「让我们看它一眼!」

「让我们再送它一程!」

……

人民的浪潮在那里欢呼和呼喊着。这时阳台上金光四射。美眼·兔唇姑姑这时并没有与基挺·六指商量──与你商量得着吗?我们也认为不商量就是最好的商量──只是看了他一眼,带着焦黄的头发糊味,就找开了她的手掌。就在这里交待了吗?环境就是一个工棚吗?洞房就是这样吗?从此我与生俱来的童贞就没有了吗?当然我从此就可以不在乎了?生活就是这样可以割裂和断裂吗?真是有一个新的天地吗?随着美眼·兔唇姑姑手掌的打开,我们就真的到了一个新的天地和自由的王国了吗──随着美眼·兔唇姑姑手掌的打开,眼见着,通红的石头,像一轮通红的太阳一样在阳台上冉冉升起。看得我们眼花缭乱,看得我们热泪双流,看得我们睁不开眼睛和抬不起头来,到头来我们倒什么也没有看清楚。我们一下就被笼罩在炽热的巨大的包容性的光彩、光芒和光线之下。人间万姓仰头看,万姓倒是万姓了,仰头倒是仰头了,但是到头来我们什么也没看清楚。我们没有看见石头长得什么样。

「我什么也看不见,打开门。」

「打开门,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的姥娘说。我们骗着姥娘说──在这姥娘的最后时刻:

「停电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就处在明晃晃的电灯底下。姥娘习惯地信任地把一切都交给你地说:

「噢。」

就不再怀疑和说话了。这时我们也信任了美眼·兔唇姑姑。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你的光芒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你捂着我的眼睛让我猜你是谁。由于你的捂眼,我什么也猜不出来。眼见得石头就在我们眼前,但是石头发出的光芒让我们看不清它。我们不知道它是谁。也许就是我们熟悉的白石头,但白石头能放射出这么强烈的光芒吗?可白石头为什么又不能放出这么强烈的光芒呢?白石头就生活在我们中间。白石头的光芒就是我们的光芒,我们在自己的光芒下看不清自己。但是我们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们还是得查证一下和核对一下,我们还是想得到美眼·兔唇的回答。我们敲着我们一次性消费的纸盘子──用塑料的刀叉,有的人又在盘边上开始倒芝麻盐──我们要就着我们自己家里制造的、在火上焙出的芝麻加热盐,把一块石头和太阳给吃下去。这石头和太阳是我们烧烤出来的。太阳是我们的乡亲。一想到这一点,我们就又激发出一种兴奋和感概来。美眼·兔唇姑娘,快一点回答我们,快一点给我们一个印证,印证太阳就是白石头和我们自己。──你嫁出去有好多年了吧?

「美眼·兔唇姑姑,给我们一个印证!」

「美眼·兔唇姑姑,我们对你的话绝不怀疑!」

「美眼·兔唇姑姑,告诉我们,你手里的太阳和阳台和天空上的太阳是我们的白石头和我们自己吗?」

「肯定不会让几千万都市──现在已经不是农村──的父老乡亲失望吧??」

「我们真不是在威胁你!」

「你不会回答出别的答案吧?」

「你不会让我们一下子就撕心裂肺吧?」

「你一定会回答『是』对吗?」

「想想你要回答出『不是』的结果和后果!」

「你一定看出我们的心虚来了吧!」

「我们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们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我们都不是外人!」

「你要一下子不好回答,你就不回答也行,我们就把你的不回答当成是一种默认!」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庆祝了!」

但是这个时候美眼·兔唇在阳台上回答了。当然她的回答我们早已预料到了我们就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算是美眼·兔唇想回答「是」或者事实上就是「是」,但是操作文字的小刘儿不管是从操作技巧和转折来考虑,还是从合体时代的价值和快乐颂的标准来考虑,他都会让她回答「不是」。风吹起了美眼·兔唇姑姑的衣襟。只要这句话一出口,人民就炸了,天空就阴霾弥漫到恐怖了。人民失望和失落到极点,就使人民达到欢乐的极致了。白石头就得救了,我们也得救了。美眼·兔唇果然微笑着张开她通红的小嘴回答:

「操,不是。」

大都市就炸了和沸腾了。不管是你回答「是」或是「不是」,故乡都会炸了和沸腾了。一个「是」或是「不是」的回答,对于世界竟是如此一样地性命攸关和无足轻重。我们从春到冬,从广场到阳台,嘴干舌燥一粒米没打牙,最后还是中了美眼·兔唇和小刘儿的圈套。我们的阴谋还是被他们更大的阴谋给包藏和包容了。这时人民又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在这种包藏、包容和刀光剑影之中,美眼·兔唇弹起了她的土琵琶,跳起了她清新明快的小天鹅组曲欢乐颂中的一首舞蹈。但等沸腾平静之后,等散了戏夜深人静和人们开始反思之时,这时人们又忘了欢乐的主干而想起和计较起一个至今仍没有解决和令人担心的问题:如果那块石头不是白石头和我们自己──我们捆错了人,那它又是谁呢?为个时候我们又感到人人自危。美容院的基挺·六指哪里去了呢?怎么说不见「嗖」地一声就不见了呢?这时我们人人出了一身冷汗:这块石头该不会是基挺·六指吧?

六指绾着头发,穿著雪白的衣衫和向身后飘去的长裙,翘着第六个梅花指,甩着长长的水袖,在天空中快乐地翩翩舞着。已经舞了43个昼夜了。这是美眼·兔唇给故乡留下的个人痕迹和不愿退出历史舞台的一个明证。都市的夜空本来就没有过去乡村夜空那么明亮,都市的星星没有乡村天空的星星那么多;本来这一天是没有月亮的,但是在都市一扇扇窗户灯光的映照下,我们又似乎天天行走在月光之中;真到了有月亮的那一天,我们又把这月亮给忽略了。都市车流排出的废气挡住了我们仰头观天的视线和心情。丽晶时代广场决没有过去的打麦场那么清静明亮。但是真要让我们回到故乡去割毛豆,在直接的炎热的大太阳底下割过来又割过去,这时又没有一个人像当年同性关系者回故乡一样那么踊跃了。我们仅仅是在排除这一点可能性之后,才说我们要做一个故乡精神的不撤退者。我们的执着都是建立在一切都不可能发生的前提下。六指宁肯在雾障之上起舞,舞着舞着眼看他的白裙子都变成了灰色和黑色,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拋弃我们这片天空和我们这些观众。他还是不愿意再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抬头看不见六指。到了夜晚,在一片蓝色的衬托下,我们也只能看到他舞来舞去的白影子。他的影子映在都市高大烟囱吐出的黄色的红色的烟柱之旁。他也就是舞一个意思,他也就是舞一个整体,他也就是舞一个战略──当然他就是舞得再仔细再认真,我们在重重迷雾之中只能看一个大概,你何必多费力气呢?一开始还是一个新闻。说我们的天空上除了月亮和太阳,现在又多出一个不停的舞者,长袖善舞,白色善舞。太阳和月亮还有进有出一天回去休息一次,而我们可怜的六指就在那里不吃不喝和受着大气污染──而这种种的污染又是我们造成的──在不停的舞着。一刻也没有休息。舞完一个曲子,接着就是另一个曲子。跳完了芭蕾,接着就是民间舞。他的鼻孔早已是黑泥和污垢的聚集地,他43昼夜水米不打牙我们不说他饿不饿人是抗饿的但还是抗不住渴经不住没有水喝呀,但时间长了我们就像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样开始习惯了和听其自然了。虽然我们有时候也听到天空中突然传来「渴了你就给我一碗水」的乐曲,但是我们行色匆匆车流如水偌大的都市没有一个人理睬我们过去的朋友。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落后的农业社会的人说的一句话了:城市真是冰冷的城市呀。城市的心都冻结和麻木了。城市真是恐怖当然接着就是开心了。这还只是天空不下雨天上有太阳的时候,如果天上再降下瓢泼大雨和落下大如席的一片片雪花的时候,我们的六指不就变成一只落汤鸡或一只大冻虾了吗?但据后来的六指──合体中的基挺哪里去了呢?──又过了好多年,已经从天空中下来了,已经不舞了和不疯了这时开始回首往事和写回忆录了──说道:当时他在天空中起舞的时候,其实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苦。当然苦还是苦,但不像你们揣测和想象得那么苦。苦的是身体,甜的是心尖尖。身体再苦再累,但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在天上跳舞而人间万姓都仰头就像半夜三更爬起来到泰山之巅看日出就像八月十五这天正好不是阴天──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六雪打灯──这还是咱姥娘说过的话呢──大家都像看这满满的脸盆一样的月亮一样在看我,泰山的日出你不是天天能看到的,你不是天天住在泰山之上,八月十五也是一年才有一次,而不会天天都是八月十五──而我现在天天都在天上舞着,虽然有雾障,虽然月不亮星也不明,但是你们总能看一个大概,我不就成了你们天天的太阳、月亮和明星了吗?一想到这一点,虽然饱受皮肉之苦,但是心里还是甜呀。人活着图个什么呢?不就活个心灵吗?想着想着就乐了,想着想着虽然口干舌燥但是就开心了。这还是一般的日子。在你们的想象之中,恐怕雨天和雪天我就更加难受了吧?其实情况恰恰相反,越是这样的天气和天空,我越是激动和感到有气氛呢。雨中之舞,「渴了我就喝点水」,就好象是在雨中踢足球一样,也别有一番情趣呢。漫天的大雪降了下来,我在天上和雪花共舞。席大的雪花就飘荡在我的四周。你们在地下摸到的是静止的雪花,一落到地上就成了泥,而我是在鲜活的雪之精和雪之灵共舞。我一下就有了舞伴,我一下就到了天国。空气是那么清新。雪花和我的舞之灵充满了天地。没有媒体在报道,没有电视在转播,没有人在关心我,但我是自由的。这时我就不是舞给你们看而是舞给我自己的心了。我什么也没有舞,我什么也没有动,我身体不动的情况下就一切都在舞了,因为我的心在动。我的心也没有动,我是随着雪花飘落的节奏和音乐自然而然地在流。我的身体和心都在流。我是多么地舒畅啊。我是多么地不管不顾呀。为此我还得感谢美眼·兔唇姑姑呢。不是她──虽然我成了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道痕迹──我还到不了这一步上不了这天空和跳不了这舞呢。在照亮别人的时候,我也点燃了自己。没有灯下黑。──虽然从回忆录中看到这一段我们也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有没有为了回忆录的艺术效果故意在那里夸张和加水的可能呢?真的在高处不胜寒的风里雨里就是那么乐吗?或者干脆为了气我们这是他的一种手段?怎么我们在地上从来没有这样的体会呢?拉了一车煤一车面或是一车白灰,行进途中遇到了大雨,我们和煤、面、白灰一起成了落汤鸡,怎么他一上天就那么浪漫和潇洒呢?过去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也有些人来疯和偶然的慷慨大方,但他实质上对一草一木一点一滴对人和天气都斤斤计较──天气的变化都会影响他的写作,怎么现在一到回忆录里就这么大方和大度了呢?他在天上跳舞的时候我们视而不见,「天上有一个人在跳舞。」就是偶尔往天上看一看,也不是要看那个跳舞的人而是想看他突然是不是就不在了呢?在是寻常,不在才是新闻呢。但是令我们失望的是,我们每次仰头的时候,也都在那里不知疲惫和不遗余力地接着跳和继续跳呢。在他不遗余力的时候我们都替他疲惫,现在到了回忆录中他怎么说得那么轻松和忘我呢?当时他的舞蹈一天天没有变化都是老一套,但是到了回忆录中他怎么说一天一个新花样呢?他甚至在回忆录中说,当年在我们故乡大收割的时候,在我们的红薯地里,我们故乡的整个天空成了一个大银幕,我们在上面放着一个永远重复的电影,我们银幕上的一个人头,就有一座山那么大,我们银幕上的一个乳房,就像一个面盆或一个卫星接收锅那么肥,我们银幕上的一个情绪,就像天上裂开的一道闪电那么剧烈和那么急速──在我们的故乡还是乡村的时候,我们要表达什么,还要借助现代技术和激光的天幕电影;现在我们故乡成了大都市,由于我在天空中的存在,连天幕电影都已经不需要了。但是我们的天空并没有闲着,我们仍有一个天人合一的灵魂在引导着我们的精神。她是那么自然、放松、不技术和不做作。就好象天上本来就有太阳和月亮,就有风和雨,就有春风和雨露一样自然。这个时候你再想起来与狼共舞是多么地肤浅呀。我们想说的就是这个。──他在回忆录上振振有词地说。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冯·大美眼──我从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直到下午还令我不安。我们分别已经有半个月了。但想起来好象就在昨天。我并没有把和你在一个上午的交往像往常遇到另外一个人一样在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再掐着昨天的一分一秒来对照、想象和补充昨天或是前天的同一时刻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说什么,你的一颦一笑,你的一言一语,你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低头或是抬脸的笑容和拒绝,或是你把手搁在你脸的一旁来阻挡伸过来的另一只手──区别原来在于阻挡而不在于千篇一律的默认。也许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反其道而行之理解六指叔叔在那43昼夜到底是怎么渡过的和在那43昼夜之中他一边跳着舞脑海里一直在想着什么。每一天想的都是43天前的那一天吗?是对那一天的重复、补充和想象吗?如果是,我们就承认你43天的每一天都是自然的常新的和不重复的──哪怕你的舞蹈动作是重复的,但是你的心和你在天幕之上的动作是不重复的和全新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可就要对你的当时和你后来的回忆录提出足够的置疑。这个时候六指还是狡猾啊,在《六指回忆录》首发式上,当媒体提出这样一个尖锐问题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时我是在想着43天前的那一天。」

「还不止这一天,当时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别的东西!」

「我对一边跳舞脑子里一边想着别的东西就好象平常一边做事情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一样从来都是勇于而不是羞于承认的!」

看着他上了我们的当,我们紧逼着他问:

「当时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就好象我们当年对骷髅的逼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