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冲,太冲!”几声惶急的叫唤在天井里传来。

正在西厢里给刘宗周写信的黄宗羲不由得一怔。当听出那是顾杲,他就放下笔,疑疑惑惑地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向外张望。

“太冲,快来!”顾杲神色慌张地招着手,“不好了,仲老吐、吐血了!”

黄宗羲吃了一惊,连忙跨出门槛:“啊,吐血——仲老?为什么?怎么会?”

顾杲顾不上回答,一转身,又匆匆奔回堂屋里。黄宗羲紧张起来,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当他踏入堂屋,发现里面已经聚了好几个仆人,正七手八脚地帮着客人——前武德道佥事雷祚,把主人扶到椅子上。黄宗羲来不及再问,先奔上前去,果然看见周镳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嘴角和胡须都沾上了殷红的鲜血,而且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微微摇着手,似乎表示并不要紧,让大家不必惊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待到与大家一道把周镳安顿到椅子上之后,黄宗羲趁着仆人们忙着替主人擦拭血迹、递茶送水的当儿,满腹狐疑地转过身来,望着顾杲问。

顾杲正吩咐一名仆人赶快去请医生,他回头看了看椅子上的病人,随即把朋友扯到一边,压低声音说:

“适才雷介公来,说刚刚从钱牧斋处得知,马瑶草已经背毁与史公的成约,内结刘孔昭、李沾,外连江北四镇,意欲以武力拥立福藩。留都群臣为势所挟,已于昨日在中山王府定议以福藩告庙,并已前往仪征接驾了。仲老骤闻此事,急怒攻心,所以……”

“什么?”黄宗羲的眼睛蓦地睁圆了。他情急地一把揪住朋友的衣袖,“定议改立福藩!这、这可是真的?”

“此事已确定无疑!”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黄宗羲转过身去,发现雷祚那张胡须虬结的脸,正在两尺开外的地方对着他。

“是吕少司马亲口告知钱牧老的。”雷祚神情沮丧地说,“昨日中山王府的集议,显见是规布已定才召诸臣去的,由守备韩太监出头主持,徐魏国、刘诚意诸勋臣及吏科的李沾互相唱和,一到就开读马瑶草及卢九德的公启,然后不待群臣公议,就即时宣布以福藩告庙。当时吕少司马坚执不允,并与李沾相争于堂上。无奈群臣慑于马瑶草的军威,虑生内变,俱噤不敢言。吕少司马孤掌难鸣,最后不得已而从之。闻得钱牧老为这事极其愤慨,与吕公好吵了一场,并说日内便要整装回常熟去了!”

黄宗羲呆住了,局势竟然发生这样的突变,是他所万万没有料到的。事实上,刚才在西厢里写信时,他还给在杭州等候消息的老师描绘了一幅颇为乐观的前景,认为由于史可法等大臣的明智决策,留都的局面可望较快地稳定下来。如果新君即位后,能够与民更始,励精图治,事情看来还是有可为的。谁知,马士英之流竟出尔反尔,使出如此卑鄙横暴的手段……

“可是,可是,史道邻——莫非也随波逐流不成?”他心神激荡地颤声问。

“听说史道邻也是事后才得知此事。所以昨日连夜从浦口赶回留都。”雷祚说。

“哦,那么定生也回来了?”顾杲连忙问——几天前的那个上午,虽然周镳曾经令人吃惊地对陈贞慧大表不满,指责他怀有野心,不过,在这危急存亡的当口上,顾杲大约已经忘记了那件事。

雷祚摇摇头:“今日一早,弟便上兵部打探消息,也问及定生,说是还在浦口,未曾回来。”

“出了这等大事,他怎么不回来?”顾杲颇为着急。

雷祚苦笑了一下:“只怕定生还未知此事哩!”

“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黄宗羲咬着牙问。由于激愤,他那张小脸涨得通红。

没有人回答。显然,雷祚正是感到束手无策,才找到周镳这儿来的。至于顾杲,这两天还未能从消沉绝望中彻底摆脱出来,就更拿不出什么主意。

“……史道邻,只有、去见史……史道邻!”一个低沉、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周镳。他已经睁开眼睛,并挣扎着试图坐正身子。

黄宗羲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疑惑地问:“去见史道邻?”

“嗯,快去,我也去!”

黄宗羲望了望委顿不堪的病人,摇摇头:“先生如何去得?况且,医生就要来了——这样吧,由介老、子方二位同弟一起去,向史公泣血直陈,务请他设法主持。仲老就在家将息,等候音讯。”

“不错,仲老万万再动不得,不能去!”顾杲和雷祚也同声劝止。

周镳抬起须发蓬松的脑袋,虚弱地望着他们。突然,那一双隐藏在浓眉下的眼睛闪射出愤怒的光芒:“别啰唆了,这是什么时候!我的病自己知道,快、快走!”

说着,他伸出双手,让仆人搀扶着,强挣着站立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赶到了位于洪武门东侧的兵部衙门外。顾杲让大家先在外面等着,径自上前要求通传。谁知,门公回答说,史可法今日不得空,已经吩咐门上,不拘什么客人,一律谢绝不见。顾杲起初以为他嫌银子少,又添了几钱,但对方却死活不肯收,弄得顾杲毫无办法,只得懊丧地走回来。

黄宗羲一听,不禁急红了脸,气冲冲要上前吵闹。倒是周镳摇手,把他拦住了。

“史公既已得知此事,”他歪在轿座上,苦笑地说,“眼下想必正在筹思对策,倒是个进言之机。门公不给通传,我等可以寻别人——嗯,就寻杨遇蕃好了!”

杨遇蕃是史可法的一位亲信幕僚。他父亲曾任舒城县令,因抗御农民军,城破被杀,久久未获恤典。是史可法代他一再申报,才把事情办成。杨遇蕃为此十分感激,便投到史可法的幕中来效力,论资历和受信用的程度,他都比陈贞慧更深一层。如今经周镳提醒,顾杲便点点头,重新前去交涉。这一次,果然比较顺利。片刻之后,杨遇蕃匆匆出现了。他站在门前张望了一下,当发现周镳被黄宗羲和顾杲一边一个,几乎是架着走下轿来的时候,他那张舒朗秀气的脸孔就现出惊讶的神色,慌忙迎上前来,一边同大家行礼,一边关切地问:

“仲老,这是……”

周镳摇一摇头:“没事,老毛病了!”停了停,等喘过一口气之后,他又抬起眼睛,瞅着幕僚:“弟等有紧急之事,须即刻面陈史公,相烦通报一声!”因为他平日同杨遇蕃常有来往,所以也就不再讲究客套。

“杨兄,”看见对方面有难色,雷祚也插了进来,“弟等本也不敢劳烦大驾,只为贵门公不肯通传,而弟等欲面陈史公之事又甚急迫,是以不得已出此冒昧之举。”

“哦,介公兄何出此言!难得列位见顾,小弟不胜感幸!”杨遇蕃连忙谦逊地说,“只是眼下史公确实不得空,也曾吩咐谢客,所以门上适才也并非有意怠慢……”他沉吟了一下,“不如这样吧,先请列位进内奉茶,一俟史公了却公事,弟便即时通报,只是有劳列位守候,甚是不恭,不知列位……”

雷祚等人互相望了望,知道对方所说的确是实情,而且他肯这么办,已是十分之帮忙,说不定还担待着被史可法责备的干系,于是一齐拱手称谢说:“如此,甚感美意!”

说完,黄宗羲便同顾杲扶起周镳,雷祚在旁边相帮着,随杨遇蕃进了侧门,朝私衙走去。

“弟等此来,是想探询一事——马瑶草勾联江北四镇,强行拥立福藩,大司马可已知道?”

等大家重新叙过礼,在小花厅内坐下之后,周镳乏力地靠在椅背上,开门见山地问。

“这个——”杨遇蕃收起客套的笑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史公已知道了。”

“那么,史公打算如何对付这个奸贼?”黄宗羲咬牙切齿地插了进来。

杨遇蕃瞧了客人一眼,对于这种过分激烈的言辞,似乎有点意外,也有点不安。他摇摇头,含糊地说:“如何处置,这个,小弟却未曾得知。”

“不知?阁下怎么……咳,不知!”周镳焦急地说,随即猛烈咳嗽起来。

大家不由得转过脸,关切地望着他。

“弟因曾将马瑶草与四镇的联名公启送呈史公,是以得知此事。至于史公如何处置,确非小弟所敢与闻。”等周镳的咳嗽稍稍平复之后,杨遇蕃解释说。

“哼,兄是不肯说!”黄宗羲又一次插进来,停了停,他突然提高声音,怒冲冲地质问:“兄以为弟等人微位卑,不足以与谋此事?”

杨遇蕃脸孔一红,显然有点着恼,但他还是忍住了,不急不躁地说:“兄台言重了。弟岂敢藐视兄等?若说人微位卑,弟才是人微位卑。所以列位虽有以垂询,弟竟茫然不知所应,其实抱愧,尚祈见恕!”说着,举手当胸,作了一揖。

雷祚在旁边瞧着,知道再让黄宗羲说下去,只会把场面彻底弄僵,于是连忙拱着手,一边还礼,一边打着圆场说:

“杨兄,马瑶草出尔反尔,轻毁成议,强行改立,此事非同小可,实乃攸关江左之安危!是以太冲兄如此焦虑。弟等今日来谒,实欲向史大人奉陈所见,不料适逢史大人谢客,若非杨兄通融,弟等哪得从容入候?只是复劳杨兄在此相陪,令弟等十分不安!”

他这么说,一方面是告诫黄宗羲别忘了人家已经十分帮忙,不可率性胡来;另一方面也是意在打探史可法迟迟不能出见的原因。

果然,由于黄宗羲不再作声,杨遇蕃的气也就消了。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不瞒列位说,马瑶草此番突然变卦,事先全无征兆,显见是有谋而来。史公也觉甚为棘手。昨日大半夜,今日直到这时,都在同高大人、姜大人、张大人商议,至今未有结果。所以弟确实不知将如何应变……”

“听说,前些日子,史公曾致书马瑶草,力持福藩‘七不可立’,不知可有此事?”一直没有开口的顾杲问了一句。

杨遇蕃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姓马的可有回书?”顾杲紧盯不放。

杨遇蕃摇摇头,苦笑说:“他只派人来口头回复,表示信守前约,还请史公不要听信谣言。所以史公一直很放心,谁知如今……”

大家“啊”了一声,脸色顿时变了。因为马士英这么做的险恶居心实在太明显,而一旦让他的阴谋得逞,南京的政局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也已经不问可知。所以顾杲眼睛里那两星亮光闪烁了一下,顿时暗淡下去。

黄宗羲却把椅子的扶手一拍,猛地站起来:“那么,史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莫非打算把江南拱手让给马瑶草不成!”

“是呀,不成,说什么也不成!”雷祚紧皱着眉毛,喃喃地说。

杨遇蕃也有点激动。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厅外的过道里传来了橐橐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跨了进来。

大家旋过脸去,不禁“啊”的一声,纷纷站了起来——原来,兵部尚书史可法意外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大约是连夜磋商那件非常事变的缘故,这会儿史可法的神情显得严峻而冰冷,本来就黑瘦的脸看上去更加瘦小了,一双眼睛却灼灼地放出光来。他显然没有估计到厅堂里的客人是周镳他们几位,而且他进来也不是为的见客,所以倒怔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了原来的神态,同大家一一行过礼,淡淡地寒暄了两句,便转向幕僚说:

“昨日回来时,学生曾托陈定生把每日的塘报汇齐,派人送过江来。先生若收到时,即速拿来给我!”

交代了之后,他朝大家点点头,又做了个“失陪”的手势,便转过身,打算离开。

好不容易才盼到主人露面,雷祚等人自然不肯放过,连忙一个劲儿朝杨遇蕃使眼色。后者会意,便拱着手说:

“大人,仲老、介老和子方、太冲几位是专诚来访,有要事面禀大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哦?”史可法停住脚,侧过身来。

“大人!”雷祚本来要让周镳出面主持,但看见后者刚才这么一动弹,已是面色发白,有点支持不住,只得代他说了,“闻得马瑶草背信弃义,竟联络四镇,意欲以武力推戴福藩,不知大人如何处置?”他故意不提留都诸大臣已经商定到仪征接驾,无疑出于一种深刻的考虑。因为那一节史可法并未参与,完全有权要求诸大臣重新集议。如果遭到拒绝,作为最高军事长官,史可法就有充分的理由采取非常手段进行干预。这正是雷祚——也是周镳、黄宗羲、顾杲等人所希望的。不过,那已经是更深一步的话题,在尚未摸清主人的态度之前,还不能提出来讨论。

听说他们有要事禀告,史可法起初倒十分留神,及至弄清是为这件事而来,脸色便冷淡下来。他严厉地瞥了幕僚一眼,似乎责怪对方不该在这当口上,还牵扯这些人来打扰他。

“这个,嗯,也谈不上背信弃义吧。既有异议,大家商量着办就是了。”他含糊其词地说。

“怎么不是背信弃义!”看见史可法从一开始,对自己这些人来访就显得不太耐烦,而且态度敷衍,黄宗羲的自尊心早就有一种受到轻侮的感觉,于是直冲冲地插进去说,“半月前大人与他定策立桂,这事已是人人皆知。如今忽然变卦,悍然派兵拥福藩南来,分明是图谋不轨。若恃此而可得逞,纲纪何在,南都之威严何在!”

目前的局面确实是如此,所以一时间,史可法倒也哑口无言。但他似乎仍旧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张扬,所以迟疑了一下,又说:“福藩原本也在选内,而且以伦以序,诸藩之中,数他最亲最长,立他也无不可……”

这话一出口,不止黄宗羲,连雷祚、顾杲也都顿时大惊失色:

“啊,莫非大人决意屈从马瑶草,改立福藩不成?”

史可法挥挥手,显得有点烦躁:“此事并非如列位设想那般简易。总之万事都须以社稷大局为重,从长计议!”

说着,他转身想走。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周镳忽然离开了椅子,踉跄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叩着头说:

“大人,且听、咳,且听学生,咳咳,一言!”

史可法连忙停住脚步:“哎,仲老快请起来!有话只管直说,学生必定恭听!”

周镳却无论如何不肯起来。而且不管史可法往哪边躲开,他都艰难地移动着身躯,把头朝着对方,一边喘息着,一边极力争辩说:“江左安危,大明中兴,全赖我君子合力护持;我君子能否尽力于朝,又全赖立君得贤。此事至大至重!今马瑶草奸邪成性,鹰狼为心,一旦得志,必尽逐我君子而后已。大人万不能因一念之犹豫,而任奸邪得逞,致使仁人君子报国之志,终成画饼之恨。望大人三思复三思!”

雷祚也激动地参加进来:“大人一身系天下之安危、中兴之成败,江南臣民无不仰大人如嵩岱,是故深为奸邪所忌,处心积虑以谋大人。大人日前斥福藩不立,已贻奸人以口实,今若复勉强立之,适足授彼以柄。是故祚等深为大人危之!大人纵不自惜,莫非大明之社稷、江南之百姓,亦不足惜么!”

史可法呆呆地望着他们,分明被这两番恳切的陈词打动了。半晌,他喃喃说:“二位之言,自是有理。只是,唉……”

“哦,莫非因马瑶草有江北四镇之助,致使大人踌躇为难么?”黄宗羲急急地问。由于这一阵子,史可法流露出了真情,他内心的不满也随之消解了,“其实,此又何足惧哉!只要大人授命,小生愿即刻西赴武昌,征左良玉之兵东下,看他四镇还敢猖狂否!”

“不错,”一直显得神态消沉的顾杲,也突然冲动起来,大声附和说,“左良玉心存忠义,深恶小人奸佞之所为,而素与我东林君子交好。为今之计,只有征他东下,方能阻禁马瑶草之奸谋!”

史可法起初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还尽自沉吟着。然而,当终于醒悟过来之后,他分明吃了一惊:

“什么,你们说什么?征、征左兵东下?”

“事不宜迟,望大人当机立断!”黄宗羲和顾杲同声说,一齐跪了下去。

史可法没有立即说话,但表情明显地起了变化。一种不胜震惊、反感和气急的混合表情,分明地从他那张黑瘦的脸上呈现出来。

“胡说!”他勃然大怒地呵斥说,“尔等好大的胆子,怎敢出此狂悖祸国之议!你们莫非不知,眼下大乱方殷,人心浮荡,闯贼随时都会倾师南下,我辈如不同舟共济,先自闹将起来,局面将如何收拾?江南还要不要维持?中兴还要不要再造?哼,简直胡说八道不可,此议断乎不可!”

黄宗羲所提出的这个建议,其实是周镳的主意,雷祚也赞同。事实上,鉴于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在他们看来,搬出左良玉来吓唬马士英,是唯一能够挽回败局的办法。没想到,刚一提出,就招致史可法的严厉训斥。一时间倒把大家给镇住了。不过,雷祚似乎有点不甘心,他解释说:

“适才太冲之意,也并非要左兵当真东下,无非让他做此声势,令马瑶草等辈畏惧而已。”

“不成!断断不成!”史可法蛮横地把手一挥,看来不仅毫无商量余地,而且连听都不想再听。

“可是,倘使奸人借拥立之功,把持了朝政,莫非江南就不会乱么?莫非中兴就能有望么?”黄宗羲忍不住争辩说。

史可法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尔等所虑,亦是太过!彼辈纵欲把持朝政,哪里就这么容易了?只要我君子同心协力,公心谋国,彼辈又安能为所欲为!”

这么说完之后,他微微抬起头,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飘荡着朵朵白云的一角碧空,用沉思的、坚毅的口吻说:“可法立身处世,但问无愧于心。至于成败得失,唯有付之于天,非可法所能问,亦非可法所敢问!”

听着这种坚执异常的口气,大家知道再说也无用,不禁沮丧地沉默下来。唯独周镳不肯罢休,仍旧趴在地上,一边叩着头,一边绝望地叫:

“史公,史公,还望三思,三思啊!”

史可法的神情本来已经有点缓和,这时又一下子严峻得令人生畏。

“没有什么可三思的!”他厉声说,“君等此议悖谬已极。我史可法在此一日,断不许实行!左良玉若敢不遵约束,提兵东下,我必率先击讨之,死而后已!言尽于此,望诸君好自为之!”说完,猛地一拂袖子,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雷祚、黄宗羲和顾杲呆了半晌,怀着绝望的心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把目光集中到周镳身上——却吃惊地发现,周镳歪坐在地上,脸色变得一片死灰,十分难看。突然,他全身剧烈地震动起来,“哇”的一声,又吐出一摊子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