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只要有我黄宗羲在,断不容那伙败类的奸谋得逞,这是毫无疑问的!”黄宗羲抿紧了稍稍向前突出的嘴唇,坚决地想。这时,他正走在苏州城西阊门内的大街上。他走得那样急,以致胳肢窝下夹着一个青布包袱、正从身后替他打着油纸伞的书童黄安都有点跟他不上。

绵密的春雨在无声地飘洒着,雨水浇湿了石子铺砌的路面,浇湿了街道两旁店铺的黑瓦顶,也浇湿了街上来来往往的油纸伞、斗笠和轿顶,给本来就显得闷闷不乐的行人脸孔,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这一场春雨,按说来得正是时候,要在以往,它多少能给忧惧不安的人心注入一些温暖和希望。可是如今不行了。如今的苏州,这个江南首屈一指的商埠、丝织业的中心、大明帝国空前繁华的一个象征,经过多年来沉重的战费负担的消耗,以及去年夏秋之间那一场横扫三吴地区的大旱和蝗灾的袭击,终于彻底地衰落了,几乎成了一个乞丐塞途、饿殍载道的鬼蜮世界。仅仅在大半年前,那遍布全城的机房里,提花织机还一天到晚地轧轧作响,如今已经难得听到了。那纵横交错的水巷,昔日还飘荡着美妙的吴侬软语和琵琶,如今已经被穷饿无计的呻吟愁叹和失去亲人的哀哀痛哭所代替。至于最热闹繁华的阊门一带,由于商船往来稀少,店铺纷纷闲歇。以往那种百货充盈、游人熙攘的景象也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少数的店铺还勉强支撑着门面,那景况也相当惨淡可怜了。只是由于最难熬的春荒已经过去,四乡涌来的饥民开始逐渐离开,加上盛传复社的相公们又要来参加虎丘大会,这对于正在饥寒中苦苦挣扎的市井小民来说,无论如何总是个碰运气、谋活路的机会,于是他们拼着一口气,又想方设法地积极活动起来,才使得萧条冷落的市面,多少恢复了一点活气。

不过,此刻黄宗羲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因为最近以来复社内部所发生的事态是如此地严重,简直把他的全部思想都占据了。他是三月初七那天夜里,同朋友们结束了在李十娘家的饮宴,回到冒襄下榻的河房之后,才第一次听说有人试图替阮大铖翻案的。当时,他是那样的吃惊和愤怒。他不仅完全同意社友们认为这桩阴谋的主角是几社的分析,而且拍案而起,主张立即前往松江,向几社之徒大兴问罪之师。只是由于陈贞慧力主持重,再三劝说,他才勉强忍了下来。按照陈贞慧的计划,他们当然决不放过几社那伙败类。但是,考虑到自从前些日子,在争当大会主盟的角逐中失败以来,自己这一派人的影响力已大为削弱,加上另一个主盟者郑元勋看来又已经同几社的人穿上了连裆裤,光凭自己这么几个人,到时也许控制不了局势。为稳妥起见,还必须去请一两位德高望重的东林元老出来压阵。这一点,黄宗羲也是同意的。然而,在讨论到究竟请谁出面的时候,他却同大家发生了争执。他提出钱谦益就住在常熟,与苏州近在咫尺,不妨请他出面;但是多数人不赞成,而主张到金坛去请周镳、周钟兄弟。本来,周氏兄弟都是士林中声誉卓著的人物,又是坚决的反阮派,请他们出面也未尝不可;但是吴应箕等人却因此而排斥钱谦益,把他说成似乎是不可信赖的。这一点,却大大激怒了黄宗羲。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藐视和诋毁钱谦益,尤其不相信吴应箕所说的钱谦益似乎也主张宽纵阉党的传闻,因此当场就同他们争吵起来。偏偏对方人多,特别是侯方域和顾杲,说话又尖又损,黄宗羲只有一张嘴巴,争他们不过。他一怒之下,便声言不同他们一道上虎丘。后来,亏得陈贞慧、梅朗中、张自烈几个竭力劝解,又同意黄宗羲上常熟去把钱谦益也请来,才把这场风波好歹平息下去。

现在,陈贞慧和顾杲到金坛去了,冒襄经过大家劝说,也同意参加大会,但又说有事要办,必须先上常州,独自走了。剩下黄宗羲跟着吴应箕、侯方域、梅朗中、张自烈几个,提前到了苏州,住进皋桥往东不远、一位名叫钱禧的社友家里,打算一边观察动静,一边预做准备。不过,黄宗羲仍然一心想着到常熟去访钱谦益,而且由于想到很快就会同这位老世伯相见,他的心情甚至变得更热切了。

说到黄宗羲同钱谦益的关系,确实与一般人不同。这不仅因为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与钱谦益当年同属东林,两家本来就有交情;而且还由于黄尊素被阉党迫害致死后,钱谦益对这位故人之子,多年来一直十分关怀照顾。他看见黄宗羲生活拮据,常常给予资助不必说,还特意把黄宗羲请到常熟家里去住下,将全部藏书向他敞开,让他潜心攻读,同他一道讨论切磋。钱谦益的文章学问,黄宗羲自然是十分敬佩;而黄宗羲的好学深思,见解不凡,也常常使钱谦益大为惊异,于是又不遗余力地向别人推奖揄扬。因为这些缘故,黄宗羲对这位老世伯一直十分感激,把钱谦益当作前辈知己。虽然他早就拜了著名大儒刘宗周为师,但比较起来,博学多才、思想灵活、不拘一格的钱谦益却另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使黄宗羲不由自主地对他怀有一种亲近的依恋之情。事实上,在黄宗羲看来,钱谦益作为当年身受迫害的东林元老,无论是就对阉党的仇恨而言,还是就目前在士林中的威望影响而言,周镳、周钟兄弟都无法与之相比。任凭几社那伙人再嚣张跋扈、再善于蛊惑人心,到时只要钱谦益出面说上一句话,他们的阴谋就一定不能得逞。这一点,恐怕周氏兄弟还未必能做到。

“哦,无论如何,我得赶紧到常熟去,越快越好!”他在心里这样催促自己,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脚步也迈得更快了。

这样一直走到吴趋坊。这一带是书坊萃集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铺子很是不少。过去黄宗羲到苏州,总要上这儿来转一转,所以并不生疏。不过,现在黄宗羲到这儿来,却不是为了买书,相反是打算把手头一套宋版《潜虚衍义》设法抵押出去。因为他已经有两年多没见钱谦益了,这一次上常熟,不管怎么说,总得办点礼物。但眼下他已经是囊空如洗,别说办礼,几乎连回家的旅费都颇费踌躇。照理说,他也不该弄到这样子,仅仅半个月前,身上还带着五六十两银子。谁知碰上了陈贞慧、吴应箕这伙朋友,三天两日不是饮酒,就是访妓。虽说自有冒襄、陈贞慧这些阔气的公子哥儿做东,可自己也不好意思天天白吃,偶尔也要还上一席两席。这么一松手,转眼工夫就把钱花个精光。自然,他还有一班朋友,但为着请钱谦益出面的事,刚刚同他大吵了一场,现在又低声下气地伸手借钱,黄宗羲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个面子。想来想去,最后才想到这部《潜虚衍义》上。这部书半个月前闹了一场风波。后来黄宗羲到底舍不得,把它送到裱褙店去,经过那里的老师傅仔细地漂洗、修补,重新装裱,居然奇迹般地大体恢复了原貌。这是目前黄宗羲手头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他虽然十二分舍不得,也只好狠狠心暂时押出去。这件事,本来派黄安办就成,可是黄安来了一趟,回去说书坊的老板们刁滑得紧,明明值十六两银子的书,他们竟然只肯出三两四两,最通融的一个也只出到七两。黄宗羲又气又急,把书童骂了一顿,说他不中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但骂归骂,到头来,却还得亲自出马。

“无论如何,这套书是十六两买来的,我就得押回十六两!”黄宗羲执拗地想,挥手赶开几个围上来讨钱的小乞丐,又侧身让过了一队扛着棺材号哭而过的送丧行列,这才踏进大来堂书坊的门槛。

这所大来堂,据黄安说,就是愿意出七两银子的那家书坊,瞧门面倒也平常,外面竖着“古今名书发兑”的木招牌,当门一个小小的柜台,四面靠墙壁排列着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此外就是一张小方桌和几张椅子、凳子之类,那是供顾客歇脚的。不过,此刻里面却看不见一个顾客,只有一个伙计模样的后生正伏在柜台上打盹。

黄安合上油纸伞,在门槛外甩了几下积在上面的雨水,顺手把它倚在门边上,就走过去摇醒那伙计,说明来意。谁知不巧,书坊老板不在家。问去了哪里,那伙计也说不清;让他派人去找,又诸多推搪地不愿意。最后,黄宗羲听得心头火起,干脆叫黄安别理会他,管自移了一张椅子在门边坐下,并命黄安把那套《潜虚衍义》拿过来,一边作最后的摩挲赏玩,一边等候坊主回来。

淅沥的春雨还在不停地下。雨水在门槛外积聚起来,又缓慢地向更低洼的地方流去。这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街道上的泥尘污垢被洗得差不多了。如今这一小片流动的积雨看上去是清澈和干净的。它被屋檐上不停落下的水滴溅击着,勾画出一长串奇妙的图案。

黄宗羲把《潜虚衍义》从楠木匣子里取了出来。这书共有四册,一色灰蓝色的书衣,有点发黄的宋笺藏经纸书签上,印着书的名称,看上去十分古雅。翻开里页,可以发现这书不仅纸幅版框特别高大,而且字体也挺大,一个个方正工整,刀法圆润,更兼纸色墨汁,粲然夺目,一望而知是宋代浙版书中的精品。美中不足的是,个别书页上,如今留下了一些无法漂洗干净的污痕。这污痕使黄宗羲感到心疼和愤恨,同时又使他对这书更多了一分抱愧和爱惜之情……终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书合起来,不看了。“虽然不得不暂时把它抵押出去,但是为了答谢钱老伯,也为了不让替阮胡子翻案的阴谋得逞,这是应当的,值得的!”他一边把书重新放回楠木匣子里,一边这样说服自己,又用青布包袱重新把书裹好,搁在膝盖上,抬起头,开始向街上张望。

这条吴趋坊,紧连着阊门大街,虽然也是个人烟稠密、店铺众多的去处,可是街道却挺窄,对面屋子里的情形,可以看得很清楚。书坊的正对面是一爿不小的布店,左侧是间药材铺子,右侧是卖杂货的,再旁边还有几间书坊和别的店铺。这会儿,雨下得小了些,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黄宗羲看见:两乘轿子踏着水花过去了;一个瞎眼的老头掮着一把胡琴,由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引路,从小巷里慢慢转了出来;三个小孩冒着雨,蹲在房檐下的积水边,在放一只木制的小船;于是又招来一个瓦刀脸的闲汉,指手画脚地从旁充当指导,并以他的油腔滑调,逗引得正倚在就近门边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嘴女人,吃吃地笑个不住。此外,那些肩挑手提,匆匆而过的行人也自然不少。“嗯,书坊老板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黄宗羲想,不由得睁大眼睛,用热切的目光迎着每一个走近来的可疑者,并不时抬起头,向更远的地方眺望。

正当他盼得有点心焦的时候,忽然,街道上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个衙门公差,手里扬着一张公文模样的纸片,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各执扁担的挑夫。他们来到书坊正对面的布店前,就站住了。只见那公差走进店去,大声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走出来,朝那群挑夫做了个手势,说:“快,进去搬!”

挑夫们挤拥了一下,正要往里走,这时,店主人——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奔了出来,朝那公差一个劲地行着礼说:

“头翁息怒,头翁息怒!请听小可一言,此次承值,非是小店有意拖延,实因遭遇荒年凶岁,亏损甚大。这百匹之数,小店已是多方筹措,百计张罗,还望头翁宽限数日,一定如数送到府衙,感激不尽!”

那公差冷笑一声,说:“李老爸,你这话说了也只好当放屁!你要我宽限你,大老爷却不宽限我!你须也知道,这次可是京里周国舅爷着人来姑苏买货,限令今日取齐,便是大老爷也只有顺着他!”

李老板哭丧着脸道:“皆因机房歇业,货源不继,自从传闻周国舅来苏办货,绸缎之价,一夜暴长,竟高出往时一倍有余。小店大亏之后,本微力薄,实在是……”

那公差无动于衷地说:“你本微也罢,本厚也罢,今番该你承值,便是倾家荡产,也得如数办齐!”李老板急了,结结巴巴分辩说:“可是、可是府里分明出过告示,立了碑文,说一应上司按临时之府县公务,照依时价平卖,再不用铺行承值的呀!”

那公差怔了一下,顿时变了脸,大吼一声:“这个,你跟大老爷说去,我管不着!”说完,一挥手,吆喝那群挑夫:“给我搬!”

在他们对答的当儿,黄宗羲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时他有点明白了:看来,是苏州府责令这布店代购百匹绸缎,可是这布店却因折了本,无力张罗。所以如今官府便派人上门,强行收缴。本来,朝廷过去是有所谓“铺户当行买办”之制,规定各行铺户必须轮流义务当差,替官府采办货物。办货的钱表面上由官府发给,但实际上,却往往并不给足,到底给多少,那就得看当官各人的品性而定,其间伸缩性很大。不足的部分,照例就由各行当值的铺户自己补足。铺户们畏惧官府的势力,只有忍痛认赔。这个制度实行多年,把铺户们逼迫得叫苦连天。有办法的富商,就设法投靠官府,逃避差役;没有办法的中小商人,往往被弄到倾家荡产,甚至还有卖儿卖女、投河上吊的。铺户们不堪重负,联合起来实行罢市的事件也屡有发生。后来朝廷看见积弊实在太多,不得不作一些变通,改“当行买办”为“招商买办”和“佥商买办”,还立了碑文。但是看来,此项弊政并未真正革除,只要下面喜欢,照样还这么干。

这当儿,街道上已经围起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把黄宗羲的视线挡住了。他不由得站起来,伸长脖子从人们的头上望过去。他看见那些挑夫在公差的指挥下,正不停地从布店里把一匹一匹的绫罗绸缎搬出来,准备挑走。那个李老板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浑身上下不停地发抖。黄宗羲心中很是不忍,他想了想,回过头,吩咐正站在一旁看得发呆的书童说:

“黄安,你去,请那位头翁过来,就说本相公请他说话。”

“头翁?哪位头翁?”黄安有点莫名其妙。

“喏!”黄宗羲一指那个公差。

黄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显然有点不乐意:“大爷,你又想管……”他撅起嘴巴说。

“叫你去你就去!”

黄安没有办法,只好跨出门,分开围观的人,走前去同那公差说了几句,然后带着他走回书坊来。

那公差是个黑脸汉子,长着一部络腮胡子和两道几乎连到一起的眉毛。黄宗羲迎上前,拱一拱手,正要说话,随即发现门外那些看热闹的人,已经纷纷转过身来,好奇地瞅着他们。于是,他便把手中的那套《潜虚衍义》往椅子上一放,做了个相让的手势,说:“头翁,请借一步说话。”

那公差睁着眼睛,把他打量了一下,疑疑惑惑地跟着。一直走到距门口最远的那排书架前,黄宗羲才回过头来,瞧着公差的眼睛,恳切地说:“头翁,小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瞧这布店生意萧条,情形困窘,倒不像是故意拖延的,头翁何不与人方便,就宽限他几日呢!”

那公差见他是个秀才,起先不知道有什么事,倒有几分恭谨之色,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冷下脸来,摇一摇头,说:“先生有所不知,非是在下不肯通融,皆因此事系府里大老爷亲责下来,要克期办妥,在下也是身不由己!”

“这‘当行买办’,朝廷不是明令裁革了么,怎么如今又在实行?”

公差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裁革归裁革,但这些事儿,也只能瞧着办罢咧!譬如今番京里周国舅派人来办货,一封书送到大老爷手里,大老爷还能不用心打点么?这笔钱,公库里开销不了,大老爷又不能自己掏腰包,也只有分摊给各行铺户了。”

黄宗羲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可是这些铺户已是患难余生,朝不保夕,还要如此摊派,岂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公差呵呵地笑起来:“先生也忒老实些!别瞧这些铺户专会装穷叫苦,其实哪一个屋角床底,不埋着一万两万的?你不下狠劲儿挤,就别指望他拿出来!这事我经历多了,放心,他们完不了,远着呢!”

“非也!”黄宗羲被公差昧着良心的胡说激怒了,“眼下分明是寇虏交煎,天灾频仍,民生忧悴,百业不振。铺户行商,破产者不知凡几!幸能保存者,亦是苦苦支撑,辗转挣扎。须知商贾之业,亦是民生所系,不可或缺,为政者应当爱惜之,振拔之,方是正理!像这等鞭扑敲剥,锱铢不遗,试问百姓尚有何生理,国家尚有何生理?”

他越说越激昂,用力地做着手势。可是那公差显然有大半听不懂,而且不明白黄宗羲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激动。他大约只觉得这个秀才呆气十足,根本不值得同他纠缠下去,便转过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然而,没等他迈开腿,就见挤在门外瞧热闹的那些人骚动了一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一把揪住公差的衣裳,用带哭的声音嚷:

“这是我家的东西!你为什么抢我家的东西?你还我,还我!听见了没有?”

他一边嚷,一边使劲往公差身上撞。

那公差猝不及防,倒闹了个手足无措。当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他就暴怒起来,一巴掌把那孩子扇到一边去,骂道:“小杂种,连你也来寻老子开心!”他还想举脚踢去,临时瞥见黄宗羲愤然的目光,才勉强把已经抬起的一只脚收回来,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大踏步向外走去。

黄宗羲扶住被推倒在自己身上的孩子,睁圆了眼睛,打算大声喝住公差,同他评理。就在这时,黄安惊慌的声音蓦地响起来:

“啊呀,大爷,你的书呢?”

黄宗羲心中一跳,回过头去:“什么?”

“书,书,那部书!”

黄宗羲“啊”了一声,连忙奔到他原来坐的那张椅子跟前。顿时,他像吃了一记闷棍似的呆住了——椅子上空空如也,刚才被他随手放在上面的那套《潜虚衍义》已经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