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小儿子卞金荣的孩子没有带过,其他四个儿子的孩子,卞德仁夫妻几乎或多或少的都带过、看过他们。那些与他们隔代的孩子们在他们老两口的面前是比在他们爹妈面前要撒娇的,爷爷奶奶也是比孩子们的爹妈要惯、要宠他们的。“隔代亲”在爷爷奶奶与孙儿们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对待每个孙儿,卞德仁夫妻原则上是要做到不偏不倚,心里也是这样认定的。但是,有了孙女卞银薿后,他们不由得就有了偏心。他们见着小孙女卞银薿,从心里到行为,就偏爱起她来;他们从其他每个孙儿的身上,像揩油一样揩走了一点爱意,把那爱意堆放在小银薿的身上,使他们的爱意在小银薿的身上,呈现得厚厚的,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爷爷奶奶偏心小银薿的缘由简单、单纯,就是因为她长得像了奶奶侯翠翠;像了奶奶,也是像了三岁就夭折了的女儿卞银翠;看到她,他们就想起了当年的小银翠。而小银薿不仅是样子像银翠,神态、动作、表现,也都像,她像银翠一样,嘴甜、懂事、有眼色,不论是谁,问她好吗,她都一视同仁地咧出小酒窝甜甜细细地说声“好”,然后忽闪着大眼睛盯着她说“好”的那人看,童眸里透出了真切,没有丝毫伪装的欢喜劲,叫谁都是享受不了,忍不住就要搂上她,恨不得把她亲吻进肚子里。在大人们给她分了好吃的东西后,她接上后,又递向了大人,一定要叫大人先吃一口,她才吃;大人们装模作样地咬上一口,她见没有咬,就不罢休,大人只好忍心地咬上一小口吧,心里却像咬了一口的蜜。她天生是有眼色的,见哪儿有她能插手的地方,她就插手过来了:见大人下床,她就立即把大人的鞋放到了大人的脚底下;见谁咳嗽了,她跑上前,伸出小手,噼里啪啦地就替大人捶起了后背;大人喊着别人要拿啥东西,她听到了,立即跑在了别人的前面,能拿动的,就替别人去拿了;姊妹们在一起玩,玩罢之后,只有她知道把玩过的东西物归原处。看着她那样的像银翠,爷爷奶奶怎么也是撒不了对她的偏爱了。父母来接孩子了,爷爷奶奶可以叫父母接走其他的孩子,就是不想叫她走,她就留下了,陪着爷爷奶奶打发时光,叫他们开心、舒心。这样,她幼时跟着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间,都是超过了父母的。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当着她是小银翠了,梦境一样地轮回到了过去时光,爷爷奶奶身上又有了当父母的劲头。

她和爷爷奶奶的融和是天生的,爷爷奶奶偏爱她,她也偏爱爷爷奶奶。假如有一屋子的人,她手里有好吃的,她会第一个跑到爷爷奶奶面前,叫爷爷奶奶先吃一口;父母来接她,爷爷奶奶喜欢她留下来,她自己也是口口声声说想待在爷爷奶奶家;回到父母那里,她会时不时地就说想爷爷奶奶了;父母单位分点东西了,她就说给爷爷奶奶吧,或者父母家里做点好吃的了,她就说叫爷爷奶奶来吃吧,父母自然就会有话把她的意思哄回去。上学后,虽然她和爷爷奶奶待得时间少了,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就淡化了对爷爷奶奶的感情,反而那感情被维系得越来越浓,见一次爷爷奶奶,她就会像过节一样欢喜。

卞金锁夫妻认为,女儿和她爷爷奶奶的特殊感情是一种本能,女儿长相像了她的奶奶,各方面又像了当年的银翠,他们生的这个女儿,其实是轮回去了,好像是替他们的父母生的了。轮回去的,叫别人夸赞起女儿的美好来,总是说:这银薿没有一点地方像你们两口子啊。他们听着,笑容过罢,不免就有些落意。女儿毕竟是他们亲生,他们还是希望在女儿的身上看到有他们生身父母的一丝秉性,叫他们说来想来感到骄傲的时候,也会有种慰藉。在卞银薿上小学后,他们得到了那种慰藉,卞银薿继承了母亲身上的一处最大的灵感,就是她能唱豫剧。她的这一特长逐步彰显出来后,熟悉的外人,再说起她来,就会说她还有个地方像了她母亲的,母亲王香萍听着,心里欣慰得很。

其实母亲从来没有教过卞银薿唱豫剧。一直以来,母亲把自己会唱豫剧的特长只做个爱好而已,她从没打算要将这爱好作为技艺传授给子女,叫他们中的谁将来去向这方面发展;她不是专业团体、专业演唱的人,在这方面也就没有专门指望。老三卞银草长得像她,她才起了教卞银草唱豫剧的心思,想卞银草要会唱豫剧了,那样可以更像自己了,完全是一种无足轻重的愿望罢了。卞银草五六岁的时候,母亲没事就教她唱豫剧,但是,卞银草不爱唱、唱不会的,母亲教了一阵就不教了,还是自己爱好着吧,像原来一样,想唱就唱给自己或者丈夫了。母亲没有想到,她在教卞银草的时候,小卞银草两岁的妹妹卞银薿,在一旁听着,是入迷的,在心里就跟着学了起来,她只出口型,不出声,她懂事地想,妈妈教的是姐姐,她出声了就是捣乱了。小孩子的记忆是惊人的,没几次,卞银薿就把一些唱词记得牢牢的了。偶尔,再听到母亲哼唱的时候,她就在一边也蚊子般的小声跟着哼哼起来,母亲的声音盖住了她,没人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她不敢放声,是觉得自己偷着学唱是不听话了。上学后,卞银薿一次偶然的哼唱,被近旁的几个同学听到,同学们觉得豫剧腔调古怪好玩,哄笑一片,立即,全班同学都知道了她会唱豫剧,时不时就有同学要听她唱豫剧,不叫同学失望,她说唱就唱。她给同学们唱的豫剧只有两段,一个是《花木兰》中的《木兰从军》的唱段,一个是《穆桂英挂帅》中《出征》的唱段,她听母亲来回唱的就是这两段,她也就只会唱这两段了。但只这两段,在那文艺单调的年代,对同学们说来是丰富新奇的,他们百听不厌。起初时,她唱得还有些矜持,只唱,没有动作。后来唱得多了,放得开了,一边唱她手上还跟着有了动作,花架子是跟着母亲学着摆出来的。越唱越自如后,她动作中的花架子摆得不仅自如流畅,还时不时加进了自己的动作,完全是一段生动的表演了。

母亲第一次听到她唱已经是她上小学三年级了,也是她在同学们面前唱过无数次了,所以母亲第一次见到她的“表演”就是生动娴熟的,叫母亲“震惊”不小。那天,母亲下班,正巧碰到她,又恰巧她在兴致勃勃地给同学演唱《木兰从军》,听罢她的唱,母亲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喊住了她,放下自行车,激动得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卞银薿不明白地想,妈妈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呢?同时又高兴地想:她在家也是可以放开地唱了。过后妈妈问她:为什么不唱给我听呢?她说:你不教我,就以为不让我学呢。母亲笑着叹口气,说:妈不知道你爱唱能唱啊。之后,母亲教她唱的段子更多了,《拷红》《打金枝》《花枪缘》等等的,在家没事的时候,母亲就和女儿来段表演对手唱,你唱莺莺,我唱红娘的,家人是免费地享受了一出“戏”。家里为此欢声笑语的。粉碎“四人帮”后,《白蛇传》的故事得到平反,母亲又教卞银薿唱会了《断桥》片段。唱得再多,再怎么会唱,母亲和女儿都是把唱豫剧当做爱好罢了,她们该怎样生活还得怎样生活,不会因为唱了豫剧就要去改变生活;豫剧是改变不了她们生活的,只能丰富生活,能丰富一下生活,她们就很满足了,也觉得很幸福。

1977年,卞银薿十六岁了,这一年她上高一。长成少女的卞银薿出落得亭亭玉立,小时候漂亮的脸蛋继续延伸、发展,成为了俏丽,在衣着灰色的年代,在几乎是统一穿着朴素、单调色彩服装的同学中、人群中,卞银薿俊俏的形象也不会逃过人的视线,谁看到她一眼,就会感到眼前一亮,像看到了鲜艳的花朵;她矗立在中心,被人赏识、指点,经得起考验,姿态落落大方的,这使她出色的姿容上更是平添了几分力度,好上加好的。拿到后来说,那就是“气质”。在学校,卞银薿的漂亮是有名的,学生之间、老师之间,传下来,谁都知道了。这一年,因为她突出的漂亮,她被一个电影摄制组选进剧组,演了一个角色。

摄制组是从西安来的,拍摄的故事发生在旧兰州,就来兰州拍了。剧中有一个卖艺少女的角色。少女的戏不多,只有五六场,无需专业演员,所以剧组是在拍摄中临时去选的饰演少女者。因为是少女的角色,年龄要小,选择范围就圈定在了各个中学中。来到卞银薿所在的中学,是导演来的第三所中学了,前两所学校,自然是没有选到合适人选。导演一找到学校,学校就首当其冲地推荐了卞银薿。导演一见卞银薿,非常满意,当即拍板定了她。卞银薿去拍电影的事,不仅在学校被传得沸沸扬扬,还吸引来了记者,她上了报纸,报纸上登了她的照片,照片上,她清纯、美丽、大方,一时,她多少有了点名气。因为她,省话剧团特意派人来到剧组,看她拍戏。话剧团的人来看她拍戏是有目的的,当时,话剧团正准备招收一批学员,她的事一上报纸,话剧团就注意上了她,看她是否具有演员的素质。卞银薿既然能有唱豫剧的灵气,她在文艺上的灵气其实就有了,表演的灵气就不会缺少了。她的戏不多,一个星期就拍完了。戏拍得很顺,卞银薿赢得了导演的肯定,还说她是块做演员的料。话剧团的人也肯定了她,考察结果,她就被话剧团提前圈定进来了。

卞银薿并不知道话剧团的决定,拍罢电影,继续回到了学校上学。一个月后,话剧团正式找到了她,向她正式发出了“录取”的通知。有文艺天赋的卞银薿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对父母一讲,父母也是惊喜,想不到女儿轻而易举地就将成为专业演员;她的三个姐姐也都是又高兴又羡慕的,说她的命好啊,父母给她的一张脸就改变了她的人生。原来在卞银薿的心里,她以为自己的未来也是像姐姐们一样,上完学,就要四处去找工作了,将来的工作无非就是当工人了。所以,姐姐们那么说,她的心里是承认的。在家人的眼中,演员是搞艺术的职业,艺术是离他们这样普通的人家非常地遥远,艺术高高在上,令他们难以触及的;艺术也好像是与世隔绝,上面蒙了层厚厚的神圣面纱,令他们敬而远之,没有资格接触得到。现在,卞银薿就要成演员了,叫他们觉得是做梦般的,也是倍感荣耀的。为了庆祝卞银薿的这一命运转折,卞家上下,除了老四卞金国和妻子裘丽有事脱不开身,没有来,其他人都到齐了,又像去年照四世同堂的“全家福”一样,近二十多口的人聚到了一起,在卞银薿家的院子里,吃了个“庆贺餐”。院子里支了两张大桌子,桌子是父亲卞金锁从单位食堂特意借来的。两张大桌子往院子一放,不大的院子就被占满了,人坐到桌前,院子就被填满,卞家像过节一样,充满谈笑,喜气洋洋的。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卞银薿的脑中,她骄傲而感动。就想她将来站在舞台上要好好地表演,献给家族的人!

六月中旬,卞银薿进入了话剧团。学员的身份就像工厂的学徒工一样,学徒期满,才能转正。学员的学期是两年。学员期间,学员们以学为主,经常集中上课,学习声乐、形体、台词、表演,之外就以观摩剧团的演员排戏、演戏为辅,学员上台去演的机会很少,演也是去跑龙套,演个甲乙丙丁什么的。在排演的剧目中,演主角的主要演员很受剧组上下的抬举,人人对他们照应殷勤,毕恭毕敬,演配角或跑龙套的演员,就无人问津无人关注的,两者相比,一边是“热闹”,一边是“凄凉”;有些演员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岁数了,还在演配角、跑龙套,受人冷脸。学员们接触一阵,都明白了演员的饭吃起来并不都一样,没信心时叹口气,有信心时就信誓旦旦地,都说将来要当主角,不当主角就不做演员了。卞银薿想起家人为她当演员而设的“庆贺餐”的那一幕,也是动力十足,决心要为家争光,好好地学,想家人想的演员其实就是演主角的演员了,她也一定要当主演。决心有了,好像就是实现的基础了,心中有数似的,预感的只是成功,将来就是明朗的,每天迈的步伐是欢快的。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学员们入了“演员”的行列,有资格上台正儿八经地演戏了。这是他们早就期待的。团里每上一部新剧目,团领导就像公榜一样先要宣布出参加演出的演员名单,那个时刻是演员们最为紧张的时候,那个时候,每个演员心里都盼着自己先进入名单吧,进入名单了又盼望着能分到一个主要的角色;分不到主要的角色,就希望分到一个主要的配角了,依次类推,他们的希望步步降低。站在最底层,他们就等待着向上爬的时机了。每一个新演员都难脱这种“期待”、“等待”的窠臼,有耐心没耐心都得熬着。在这一过程中,能找到“路”的人,就走了捷径,没“路”的人只有路一条,就是“等”!等机会,等运气。有路的人,他们的路就是他们与团领导能够搭上一条不同寻常的关系,得到领导的照顾了。他们或是靠着同行的父辈与领导的关系,打通领导;或是靠他们自己,以他们出色的“接触”能力,能够接触上领导,走近领导,接近领导,和领导越来越熟,越来越亲。领导只要点头了,他们出演角色的愿望就实现了,角色就是他们的了。单靠“等”的,要等的是机会、运气,就是等到一个非你莫属的主要角色了,那角色的一切就是你身上的一切;或者主演生病,发生了意外,角色给谁,谁就上了,像接到了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否则,剧团有台柱子在的,同拨的演员水平难相上下,谁演不行呢?

进入了演员的竞争中,卞银薿自然地适应了,原来的期待值也不知不觉淡化了。在“路”的方面,卞银薿没有也不会,她的盼望也只有等了。她的好形象在剧团都是数得上的,但是,每次给她分配的都是跑龙套的角色。她心里总是说:慢慢来吧。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了,四年了,她还在跑龙套。起初时,剧团发的演出票,她都上心地为家人要上好几张,家人去了,看她跑龙套也很新鲜有兴致的,起初一两次,家人还安慰她不要着急,也是说慢慢来吧,哪个演员不是从跑龙套开始的?后来,看多了她跑龙套,就觉得索然了。一次,母亲忍不住用埋怨剧团的口气说:跑龙套没什么戏的,就不该叫演员演,演员在台上没有戏演的,就是白费了。卞银薿听着,很心酸。以后再有演出了,她就一张票都不要了,家人懂得她的心情,也就不说想去看的话了,本身没有卞银薿什么戏的,他们更没兴致看了。

在与卞银薿一拨的演员中,有三个演员都演过两三次主要配角和主角了,算是出来了。其中女演员有两个。她们论形象自然是比不过卞银薿,她们的戏也不比卞银薿强到哪儿,她们的受器重,主要还是因为她们有“路”,一个是有家庭背景,其母亲是文化厅的干部;另一个是靠的男朋友的路,那男朋友的父亲是剧团的副团长。有这样的强路子,她们不出来,反倒多怪了。剧团的人都心态平衡地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怨只怨自己没有路子了。卞银薿也同样能够接受这种现象,虽内心有些不服气,却不想和她们比,比是比不了的。但是,有一次她就忍不住了,去找了领导。那天,在新剧目的排练现场,演女主角的演员因为跑龙套的卞银薿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就给卞银薿上起课来,说她做了四年的演员,还跑不准位,这辈子就跑龙套吧。那个女演员就是母亲在文化厅的。卞银薿受不了的不是她的说教,而是她的做派,她和卞银薿差不多大,又是一拨的学员,摆出的资格却是像她的老前辈一样。卞银薿把眼泪转化为力量,排练罢,就去找了团长,借着劲,把心里的不服,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团长倒心平气和,却只说老好话。说到卞银薿总跑龙套的原因,团长一本正经地解释安慰她说,话剧是不以形象论优势的,是要看实力;而实力的评判,不是自我感觉的,是导演说了算,他们领导是决不干涉导演工作的。卞银薿知道团长是勉强应付的话,但她并不想“揭发”什么或较真到底,揭发了较真了,不但没有结果,还会增加她的“各色”,对她没有益处。

卞银薿赌气地问了个毫无关联的问题,说:形象不重要,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招我进来呢?

团长见她委屈的样子,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是看中你会演电影,你有表演天赋吗?

卞银薿抓着团长的话,自嘲地说:我天天跑龙套,哪儿有表演天赋!

“慢慢来,慢慢来,年轻人,机会多着呢。”说着,团长摆摆手,安慰的意思。

卞银薿知道团长只会说官话,再说下去也不会改变什么,扫兴地走了。

后来,情况倒是有了些改变,在之后的一部剧里,卞银薿首次演了一个有十多场戏的配角。她想办法弄了二十几张票,给了家族的人。卞家能来的人都来了,他们坐在台下,将卞银薿当明星一样欣赏。

卞银薿和家人都以为,配角宣告了她跑龙套的时代已经结束,今后她将转运了。却并非如此,演完配角之后的一部剧里,卞银薿又跑了龙套。再接着,也只演了个有几场戏的小配角。这样,一年又过去了。是倒退也好,不长进也罢,卞银薿已经无所谓了,无所谓是她没有刻意去争取的心罢了,并不是不在乎,说起这事,或者想起来,心里就十分地不舒服,觉得这样下去,真还不如不做演员了,徒有其表的,无聊。她做了演员后,逐渐地学会了穿戴,穿戴得与众不同;同时,通过表演的训练,演员堆里的熏染,使她不自觉地修炼出了一种超脱的气质,就像大众看艺术似的,她在人们的眼中,高高在上的。加上她本来具有的出色外貌,走在人群中,有如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了。尤其,她走进自己家住的那片院里时,几乎都认识了她的院里人,望着她的身后,议论纷纷,来来去去地他们的嘴里吐出的无外乎都是赞叹羡慕之词,赞叹羡慕地无外乎就是她出类拔萃的外表,不一般的气质和她演员的职业。每当那个时候,卞银薿总会情不自禁地骄傲得意,久而久之,她习惯了人们的叹羡,不再当回事,不当回事是觉得理所应当之后的不以为然,其实是更当回事的。但是,一年一年地她在表演上没有起色,再经过人们的身旁,她没有了一点骄傲,反倒有种自嘲的心态,想:她“一无所有”的,有什么好羡慕呢?人再漂亮,顶什么用呢?

依据剧团里演员发展的规律,一个演员在五年内没有奠定进入主演的行列,以后转机的机会就很少了。卞银薿已经过了五年。她以为,自己可能就像一些“混”不出来的老演员一样,一辈子就做“龙套”演员了。真那样了,她就只有认命了,就当她做的不是演员的工作吧。想得多了,心态倒平和了。在她不再在乎的时候,她却得到了一次命运转机的机会。1986年的开春,她被北京的一个导演看中,被借到北京,参加一部电影的拍摄,她在剧中饰演女主角。导演选她纯属意外。一天,导演无意中翻了一期《新舞台》杂志,那期杂志上正好登了卞银薿剧团的一部剧,而那部剧正好是卞银薿参加的唯一一次戏最多的,就是有她十几场戏的剧。剧中主演和配角都有介绍,介绍时附带了演员的生活照片,导演那时正在四处挑选影片中的女主演,女主演要求年轻、漂亮、气质好,看到卞银薿的那张生活照片,导演眼前一亮,觉得卞银薿正是他要的形象。第二天,导演亲自奔往兰州,到了剧团,见了卞银薿,见后,觉得是比照片还要好,当即就定了卞银薿,并与剧团签了借用卞银薿的合同书。

电影拍罢,倒也没有什么,卞银薿回到剧团,该怎样又怎样,一如既往的。但是电影全面上映后,女主演卞银薿引起了观众的极大注意和兴致,报纸、杂志上不断有观众的来信,对她评论纷纷,兴趣盎然。观众不仅对她美丽的外貌和独特的气质充满赞誉,并且肯定了她的演技;赞誉不是主要目的,观众们是想要揭开她陌生而神秘的面纱。记者闻风而动,充当了揭开面纱的角色。瞬间,卞银薿出名了,成为了明星。一年后,卞银薿调入了北京的一家艺术剧团,落户北京。认识不认识她的人,对她的经历,都是咂嘴叹羡。无比羡慕她的,是她话剧团的往日同行们了。她出名了,话剧团不由得跟着沾了些名誉上的光,有的报道采访到了剧团的领导,领导就一而再地提到当年剧团如何慧眼招进卞银薿的事,都是夸张化了,说的时候,骄傲十分的;而私底下,十分后悔没有重用过卞银薿,心里担心卞银薿会记恨呢。而恰恰相反,说起过去,卞银薿对剧团是感谢和感激的,说如果不是剧团给了她那次演出的机会,她也就没有了被导演看中的机会。剧团的领导听了,得意的同时,心里有些问心有愧,发自内心地夸赞说,卞银薿会做人啊。

虽然卞银薿感谢兰州的剧团为她人生转折铺垫了机会,但她心里始终认为,自己的命运转变的根本是父母生的、给的,所以每次记者采访卞银薿,她总是要说一句:我的命运是被爹妈给的这张脸改变的。这句话成了她的口头禅,观众耳熟能详了。她故事的典型也被这句话概括了;这句话是她故事的开始,也是结尾。这句话,被观众记得牢牢的,当他们觉得生活索然无味之时,说起明星卞银薿,就感慨一句,爹妈为什么不生我一张那样的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