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风的葬礼除了继书主一家到了,没别人来。没有政府的人来,也没有他的战友们来,谁都怕沾上他。陈香看见书风的遗体就哭了,心想,就算这个人狂妄自大,也不能这么凄凄凉凉就走了,他这个人不像是有私心的人,连妻室都没有,就这么干了一辈子统一,好歹该有些人来送终吧?又一想,可别这么乱想,堂要是说他有野心,一定有什么说法儿,我们不知道。可我为什么哭呢?她不禁想起那个从大岛来的老头儿,想起老头儿说的话,发毛。

可红女和宁子很快就从外国回来了,一家人又热闹上了。宁子还带回来一个儿子,是个混血,很漂亮。宁子说孩子的爸爸还在外国,红女偷偷告诉陈香说,他们根本没结过婚。

陈香觉得宁子真可怜,一辈子没父母,好不容易出了国,还让外国人给骗了,生出个私生子来,真不得了,赶快给她瞒着,还把西屋三间腾出来,给宁子和她儿子小雪住。

红女过了两天把男朋友夏芒也带回家来,他是个诗人,瘦得不起眼儿,可红女特喜欢他,两人要结婚。大家说过了丧日就开始为红女张罗婚事。

没过多久,医院查出夏芒有肺结核,大家担心红女的婚事,可红女一心要嫁给他。书主只好请了最好的医生为夏芒会诊,夏芒住院治疗,红女天天去陪,也不怕传染,陈香不明白红女干嘛这么喜欢这个瘦干郎,他除了念两首破诗也没什么别的特长,那些诗比戏文差远了,拐弯抹角的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红女爱他什么呢?

这时又有电报来说继成病倒了。这下书主慌了,和梅去了大岛。

陈香除了照顾一大家年轻人,还做特殊饭菜给夏芒,红女每天带过去。她回来换下的衣服都得煮,陈香怕传给一家子。陈香说:“你这个大才子怎么除了念诗就是得病?”红女说:“诗人是活在超现实里的,没有俗人的标准。”陈香想,不俗,还不得叫我们送饭去?

虽然陈香不待见夏芒,可红女还是待她像自己家里的长辈,事事处处爱听陈香的意见。每天晚饭后,红女都爱跟在陈香身后天南海北的说一阵,说她在外国的事,同学中恋爱的事,说到宁子,红女很为女朋友抱不平,说那个外国人坏透了,谁都勾搭,结果只有宁子上了他的当,怀了孕,他知道后就溜了。中国学生会要给宁子处分。要不是红女保护她,宁子就早给送回来了,多亏红女这个英雄的后代护着宁子。陈香听了就说:“可不是,多亏你了,宁子这辈子要是没有你们家护着,真够惨的。这孩子是好孩子,就是没个好出身。真亏了。再说,真不能信外国人,哪怕他是统一堂成员也不能信。不能跟外国人交朋友。我父母就是信了基督教早死了,那时亲戚不让我入教我还不懂,看来真是这样,外国人不可信。”红女听了这番话,笑着说:“陈姨,这不是一回事。谈恋爱和信教不是一回事。”陈香说:“怎么不是一回事呢?不都是爱上什么人吗?”红女大笑,说:“陈姨,你怎么老说大哲学呀?”陈香说:“唉哟,我可没什么哲学,连‘恋爱’和‘宗教’这两个词儿还都是刚学来的呢,再跟我来‘哲学’我就更糊涂了。”

可宁子回国后还是难找工作,书风刚死,宁子不能靠书主的关系找工作,自己又不会去托人,带着个说不清的孩子,更难张口。大家为她着急,最后还是红女出面,求那些还看在她死去父亲的面子上愿帮忙的叔叔伯伯,才给宁子安排了工作。

等夏芒也出了院,红女才上班,她做出版工作,和夏芒在一个单位,这也是政府照顾她这个义士子女,也就照顾了她的未婚夫。

不久书主和梅就从大岛上回来了,说在大岛上倒有个书风的追悼会,人来的还挺多,老百姓不管他是不是野心家。大岛人招待书主和梅特别好,说赶明在京城干不下去了,还回来,到底还有个岛上能吃能住有家里人。书主和梅都长胖了,气色很好。红女因为要一直等叔叔回来才结婚,书主刚进家门就又忙红女的婚事。小两口子婚后住在书主家。

一年后,红女生了个女儿,起名娜娜。娜娜比父母长得都好,爱哭又爱笑,没有夏芒的肺病,很健康。陈香更忙了,虽然红女自己照看孩子,但陈香抽空也要帮忙,家一下大起来了,多了两家人,两个孩子。红女一回来,红君倒不常回来了,陈香知道他又敏感上了,觉得红女的地位比他重要。他一回来,陈香就给他做鸡汤面,梅还给他买了一块新表,这才使红君回来多点儿。一到星期日,一家子就去看戏,看戏回来,一家子又学着戏里人念戏文儿调嗓子,夏芒说这么下去他们的脑子就愈来愈旧,可他后来也对戏文儿上瘾了,有次写了首诗念给大家听,陈香一听,哟,这不是从曲牌上扒下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