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睁大眼睛,一时间仍未意识到已返神都,还躺在甘汤院走马楼二楼的“鹰床”上,直至众女的笑语声从楼下传上来,方醒觉已回家了。不知为了何事,小魔女发出娇甜的笑声。

人雅的香气,随她蹑手蹑足登楼而来,送入鼻腔。他闭上眼睛,仍可从空气的移动、衣衫的磨擦、气血的脉动,宛如目睹的勾划出她的体态动作,清晰至教他为自己灵应的进步吃了一惊,而对象是小别重聚的人雅,实是无与伦比的感受。今早和她们抵死缠绵的滋味,个中甜美销魂处,惟他们自己晓得。

人雅先探头瞄他两眼,微跺纤足,显然心中抱怨,怪他仍未肯起来,稍一犹豫,终往大床走过来。

龙鹰心忖今早回来,她们已酣睡整夜,自己则一夜未睡,还要对她们悉心伺候,睡个不省人事,方为正理。

“呵!”

龙鹰一把将她拉上床来,翻身压着。

楼下的小魔女等立即停止说话,因察觉楼上情况有异,知身负探子任务的人雅已中伏遇袭。

龙鹰晓得狄藕仙正身先士卒般杀上来,不敢太过放肆,狠吻人雅一口后,从床上无声无息的弹起,使个身法,移到门边去,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短袴,上半身精赤。从温暖的被窝里走出来,顿感深秋的寒意。

小魔女一身尽显她曼妙身型体态的粉红武士服,腰系金带,似是毫无戒心一阵风的冲入房内,可是当龙鹰伸出双臂,要来个温香软玉抱满怀时,狄藕仙竟忽改前冲之势,往侧稍移,旋身踢腿,长靴闪电扫往他小腹的位置,气劲却能束而不发,动作美妙流畅如行云流水,即使以龙鹰之能,如果“中招”,肯定会给踢出门外去。

人雅仍满脸红霞的躺在床上,闭上美目,茫不知身边龙腾凤舞的场面。

龙鹰正犹豫该否让小魔女得逞,小腹给小魔女踢个结实,“仙劲”爆发,再不由他决定,整个人倒飞往外。

下一刻他越栏而过,身处走马楼间的半空上。

龙鹰乘势来个空翻,“砰”的一声,直挺挺的躺在走马楼围起空地的正中处。

丽丽、青枝和秀清一头雾水的夺厅门落阶而来,见状大吃一惊,齐往龙鹰抢去,抬手拉脚。

小魔女的笑声从上方传下来,得意的道:“还不中招,本姑娘甚么气都出了哩!快拿这小子去洗个干干净净,喂饱他的肚子,马车已在外面等足他半个时辰哩!”

龙鹰登车,马车开出,载着他离开甘汤院,心中仍填满甜蜜的滋味。

车外下着毛毛细雨,透帘望出去,一切如旧,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一场广被中上和塞外的大风暴正在酝酿中,风暴的中心,正是目下身处的神都。

这个风暴不知会刮多久,在可见的未来尚看不到终结,希望那将是另一个盛世的开始。

在战场上,一切清楚分明,明刀明枪,是实力的较量,攻有所攻,守有所守。可是在政治的战场上,敌我难分,千变万化,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杀人不见血,有时栽了跟头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有些事龙鹰是永远学不来的,政治或许是其中的一桩。

马车驶入贞观殿的后院,龙鹰以丑神医王庭经的面目和衣饰打扮下车,自有宫娥领他到上官婉儿的小楼去。

上官婉儿清减了少许,不但无损她的才女风范,还多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秀气。支走所有人后,大才女坐入他怀里,献上火辣辣的香吻。

唇分。上官婉儿娇喘着道:“感觉很古怪,就像和首次见面的陌生人亲热。噢!想弄死人吗?你不知婉儿是多么想念你。”口是这么说,却没丝毫拒绝之意。

龙鹰也知不是时候,双手停止在她香气四溢的娇躯活动,因为丑神医到这里来,已有点不合礼法,幸好还可勉强谎称为她治病,但若来个登堂入室,关起门来医足两个时辰,传出去后不启人疑窦才怪。

龙鹰笑嘻嘻道:“哪张脸俊一点?”

上官婉儿微笑道:“两张脸都那么丑,又都那么好看。婉儿喜欢便成。王太医呵!人家患的相思病很重呢!是否该找个机会下重药呵?”

龙鹰开始明白风流须付出的代价,不论上官婉儿如何娇艳迷人,但要自己在十二个时辰内与她欢好,和做苦工没有一点分别。难怪李显收到武三思送的美女后,巴不得有人能代他慰妻。否则给他天大的胆,亦不敢冷落韦妃。岔开问道:“李显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上官婉儿嗔道:“不准顾左右而言他,人家要你。”

龙鹰给她缠得没法,笑道:“医者父母心,更不能见死不救。这样吧!明天正午时分,你支开所有人,我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这里来,以重药治上官大家的重病。”

上官婉儿转嗔为喜,二度献吻,娇痴的道:“见死不救?真夸张。”

龙鹰催道:“大家仍未答老子的问题。”

上官婉儿秀眸射出思忆的神情,轻柔的道:“该怎么说呢?让婉儿告诉太医首次见庐陵王时的感觉,他有点像个失去了魂魄的人,对自己没有自主的能力,不论你向他说甚么,你都知道他需问过韦妃,才能予你一个肯定的答复。”

龙鹰失声道:“哪岂非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心忖以狄仁杰的性格,怎会甘心为这么的一个人办事出力?何况事他等同事韦妃,所以狄仁杰告老还乡,是明智之举。反之,张柬之等人还以为中宗怎么烂都不要紧,他们不烂便成,仍该是大有可为。

上官婉儿若无其事的问道:“究竟出了甚么事?看你现在忧心忡忡的样子,又要重扮丑神医王庭经,神秘古怪的。”

龙鹰顺手打她两下香臀,回复笑脸,道;“乖孩子是不会左问右问的,大人的事最好不要理。本神医的就职典礼何时举行?安排好了吗?”

上官婉儿嘟长嘴儿生气道:“你请圣上治婉儿的罪吧!你不说,婉儿甚么都不做。”

龙鹰屈服道:“事缘我刚潜入大江联总坛做奸细,用的是另一个身份。如果那边厢才离开,这边厢便在神都现身,最蠢的人也猜到是龙鹰去当卧底,何况大江联的人一直怀疑我是龙鹰。”

上官婉儿动容道:“你怎可能办得到的?用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身份?既晓得大江联总坛所在处,还不调动兵马去围剿吗?”

龙鹰叹道:“有这么容易就好了。真的不要问,且只限于婉儿一人晓得,因关系到中土的荣辱。”

上官婉儿不悦道:“龙大哥认为婉儿会出卖你吗?”

龙鹰反问道:“你会告诉武三思吗?”

上官婉儿伏入他怀里,似不愿被他看到自己眼神表情的变化,语气却绝对坚决,道:“上官婉儿不论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永远不会出卖龙鹰。”

龙鹰抚着她香背,想的却是与她将来的关系,是否仍会如此刻般情如火热。而她近乎誓言的保证,肯定是有感而发,能否应验亦只有待将来的事实证明。

大才女出身奇特,家族获罪受诛后,她因年幼被收入宫中为婢,得武曌看中她的才华,提拔重用。因长期生活在武曌身边,学懂了武曌的政治手段,是武曌在政治上无名而有实的得意传人,深悉宫廷政治。正如胖公公说的,宫内有权势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上官婉儿生于忧患,长于忧患,比任何人更明白在如此复杂险恶的环境里的生存之道。

上官婉儿咬着他耳朵道:“尚药局在武成殿之西,以前叫内医局,最近才改名字,位于长乐门内,与史馆、修书院和尚食厨为邻,扩建后规模比以前大多了。像你般的太医共五人。由于你的职位在五年前编定,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你是忽然从地底钻出来的。嘻嘻!”

她银铃般的笑声,令龙鹰松弛下来,暂抛烦恼,道:“我的尚药局同僚们,不会对小弟这个藉藉无名的人,竟能身居太医之职,感到奇怪吗?”

上官婉儿道:“他们未听过你的名字,是因你一向在巴蜀一带行医,但得王昱向我推荐,婉儿又将你推荐予圣上,圣上试过你出神入化的医功后,予以重用。至于未见过你的人嘛!这个更容易,因你遇上奚王索求明医的事,所以奉旨到塞外治病,此为事实。加上奚王李智机屡次派人万水千山而来,寻你而不得,丑神医王庭经的医名,在神都早不胫而走,可媲美当年的‘少帅’寇仲,只不过他是假的而你是真的,岂知仍是冒充的。哈!笑死婉儿哩!”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如果人人都来找老子治病,我还用做人吗?”

上官婉儿有冤报冤的娇笑道:“医者父母心嘛!又是你自己说的。”

见到龙鹰苦着脸,又忍不住道:“圣上早为你想出办法,就是你现在正专心为她上山采药治病,所以其他症一律不接,忽然失踪几天,也不成问题。来吧!王太医,我是你的推荐人呵!送你到尚药局就任该是顺理成章呵!”

龙鹰暗叹一口气,随她去了。

国老府。书斋。

狄仁杰劈头便道:“你该取消往西域对付薛延陀马贼的军事行动。”

龙鹰骇然道:“发生了甚么事?”

狄仁杰神色凝重的道:“今早娄师德来找我,说我们对付‘贼王’边遨的行动,已泄出风声。”

龙鹰不解道:“娄老这个判断是如何来的?”

狄仁杰道:“昨天他到东宫见庐陵王,当时韦妃并不在场,这是韦妃回神都后其中一个异常的行为,非不得已,不会伴在庐陵王左右,一副安守妇道的模样,深得以柬之等为首的朝臣赞赏。庐陵王先主动问起你的情况,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鹰爷的一举一动,均为天下瞩目的事,庐陵王亦不会例外。问题出现在娄师德将真正情况推个一干二净时,只谎称你到了玉门关练兵,加强西疆的防御力。李显立即变得很不高兴,说自己个多月后便是太子了,对他有甚么好隐瞒的?更明言他清楚你的目标是群马贼,练兵只是个幌子,令老娄无言以对。”

龙鹰呆瞪着狄仁杰,整条脊骨寒浸浸的。

狄仁杰狠狠骂道:“蠢小子,连不该说的一句都说出来,他怎会关心你去西疆干甚么?肯定是韦妃着他问娄师德,以弄清楚最新的情况。而韦妃当然亦不关心千万里外的事,想知道的该是妲玛夫人。不用查究,亦知是武三思那卑劣小人把机密当人情,惟恐讨不到韦妃的欢心。这样一场仗,怎么去打?”

龙鹰的心直沉下去。边遨可不像遮弩,是智勇双全之士,兼且马贼的作战方式最灵活多变,来去如风,如晓得龙鹰会去对付他,当猜到自己已暴露行藏,只要改变一贯的行动方式、路线,甚至另觅秘巢,可反过来设陷阱对付自己。

在对方有心提防下,他近一千人的奇兵,很难瞒过对方的耳目。

这叫出师未捷已遇上重挫,龙鹰再次感受到妲玛对大周的严重威胁。异日若当皇帝的是李显,更是不堪设想。

问道:“娄老如何答李显这个混帐?”

狄仁杰现出一丝笑容,淡淡道:“他做了最该做的事,就是骂了李显一个狗血淋头,来见我时,仍余怒未消。”

龙鹰苦笑道:“将来这小子登位后,有娄老好受了,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族里想当官的人着想。”

狄仁杰道:“放心吧!老娄甚么场面未遇上过?又老谋深算,不会为一时之快而开罪人,这么说,是给李显来个当头棒喝。而他也像老夫般,早萌退意,来找我正是要和我商量这方面的事。”

龙鹰失声道:“你们都走了,小子怎么办?”

狄仁杰气定神闲的道:“圣上告诉你哩!”

龙鹰点头应是。

狄仁杰讶道:“这么说,你已将妲玛的事向圣上揭出来。”

龙鹰叹道:“小子根本没有选择,因为必须得到她的全力支持,才可以进行我的计划。”

狄仁杰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说出来听听,看是否可行。但你该已说服圣上,否则昨夜东宫怎会平安无事?”

龙鹰举手竖起三指,道:“凭的是三个字。”

狄仁杰哑然笑道:“老夫年纪大了,记忆愈来愈不济事,但肯定忘不了你卖关子的趣怪模样。”

龙鹰道:“李隆基。”

狄仁杰动容道;“你的胆子很大。”

龙鹰道:“从第一眼看到他,我便晓得他是唯一的选择。他敢透过胖公公偷偷地来见我,是冒着违抗皇命的风险。”

狄仁杰道:“圣上怎么说?”

龙鹰道:“她今晚会告诉我。”

狄仁杰沉吟不语,好一会才道:“一旦即位为帝,韦妃和武三思的势力会膨胀得很厉害,妲玛更会公然引进她的党羽,但当然会以各种身份做掩饰,那时神都或许再没有你容身之地。”

龙鹰苦笑道:“现在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人头痛。”

狄仁杰道:“你仍要去对付边遨吗?”

龙鹰叹道:“不杀边遨,回纥危矣,接着遭殃的将是西域诸小国,默啜会以旋风扫落叶的姿态,席卷整个西域。李显何时坐入龙座,他何时挥兵南下,那时恐怕少帅也挡不住他,何况除神都不稳外,还有大江联此一心腹大患。”

狄仁杰道:“那你是决定去了。”

龙鹰道:“穷则变,变则通,这样有这样的打法,只要边遨不是刀枪不入便成。”

狄仁杰拈须长笑道:“好小子,真有一套,老夫放心了。”

龙鹰道:“岳父可以放心,我还想带仙儿到高原去,避开这里的风头火势。”

狄仁杰道:“出嫁从夫,由你为她做主,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可抱孙来见我。是说出大江联情况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