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忍不住低呼,倒不是因为棺中诈尸,而是因为孙简心的抉择——他这一刀,可说是将自己完全置于死地。

冉刻求一闭眼,喃喃道:“完了。”

高阿那肱一霎不变地盯着孙简心的举动,神色有怀疑、有惊奇,还带着几分诧异。

他见过的人多了,但从未见过孙简心这般举止的人。他本坚信自己判断无误,但见孙简心决绝的举动,忍不住将信将疑起来。

孙简心开棺后,并不完全掀开棺盖,反倒利用棺盖挡住了阳光。

不少兵卫都露出厌恶的表情,扭过头去,有几个胆大的也只能看到孙简心的背影,却看不清棺中的情形。

众兵卫议论纷纷,无非说什么“此人难道是个大夫?”“大夫也只是治病,岂可和阎王抢命?”“他这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拖延时间罢了。”

孙简心不为外界所动,鼻翼微闪,轻轻舒了口气,俯身过去看了半晌,直起身来道:“侯爷,不知可否给在下准备些烈酒?”

冉刻求心道,你这时候还有心情喝酒?可是自知不幸,想喝临刑酒吗?

高阿那肱虽是奇怪,但只是摆摆手,让手下去准备。这片刻的工夫,他已命兵卫询问了棺中人的情况,打探老妇人和那几个汉子的情况,知道这几人是邺城的百姓,并无可疑之处,更不会伙同孙简心骗他,心中好奇之意大起。他虽对孙简心是刺客的念头淡了,何更想看看孙简心到底要做什么。

侯爷下令,兵士很快捧来儿坛子烈酒来。

孙简心看了微笑道:“又不是洗澡,用不了这么多。”随手取了一坛洒来,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冉刻求知道是好酒,咽了下口水,见无人注意他,便悄悄地站起来。他心道,就算死,临死前能喝点美酒也是好事。

不曾想,孙简心左手一拂,那酒坛骞地喷出一股蓝火来。火光才起,孙简心手一翻,右手五指中已夹了四根银针,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

众人大惊失色,不由护住了高阿那肽,只怕孙简心对侯爷不利。

高阿那肱亦是心中凛然,却还能静观其变。

只见孙简心右手夹针从酒坛上蓝火中来回过了三次,银针泛蓝之时手腕微振,四根银针突然不见,若非留意细看,根本不知去到何处。

冉刻求却发现银针入棺,虽知道自古有什么针灸之法,但从未见过如此施针之术。

高阿那肱见状,暗自警惕。他心道,此人银针有如暗器出没,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二人不同心思,但都一样念头,知道这银针入棺是在救人,棺中妇人能否活命,就看此举了。

不想银针入棺有段时间,棺中并无任何动静。冉刻求心下叫苦,暗想自己本不该盼望孙简心能够起死回生,眼珠乱转,他见众人目光都聚在孙简心身上,这刻若冲出逃命,还有些机会。

他寻思时,见孙简心仍旧神色平静,只是将那柄启棺的钢刀拿起,慢慢在酒坛火焰上灼烧。

那些兵士均是虎视眈眈,只怕孙简心成困兽之斗,暴起伤了侯爷。

再过片刻,那钢刀似乎也带了分蓝意,孙简心向冉刻求招手道:“你过来。”倒转钢刀,将刀柄交与冉刻求。

冉刻求怔怔地接过钢刀,暗想,做什么,难道孙简心怕我无法逃命,送把钢刀防身?

孙简心再次探身去看棺材内的动静,五指灵巧,捻提转动,片刻后从妇人身上拔下两根银针。

第二根银针一出,棺中突然发出了女子的叹息之声。

那声长叹幽幽。虽是青天白日,但众兵卫听到,均是感觉寒意在背,胆大的还敢细看,胆小的忍不住退后一步,只怕有鬼借尸还魂。

高阿那肱在马上未动,但一颗心也怦怦地剧跳不停。

再过一会儿,孙简心捏住第四根银针,顿了片刻才拔出,且脸色凝重。

棺中突然传来孩童哇哇的哭声。哭声虽弱,但长街皆闻,兵卫哗然,就算高阿那肱亦是动容失声道:“孩子生出来了?”

他早从兵卫口中得知棺中是一尸两命,这刻听到孩童哭声,虽知就是那妇人的胎儿,还是忍不住震惊,不信世上竟有此事。

“刀来!”孙简心突然低喝。

冉刻求诧异当场,呆了下,才知道孙简心对自己说话,慌忙将刀递了过去。

刀光一闪,孙简心再起身时,手上已抱了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棺材中竟还有产妇呻吟声不断传来。

原来,孙简心不但救出了婴儿,还将产妇一块救活了。

兵卫轰动,长街哗然。冉刻求长舒一口气,突感阳光明媚,活着竟是如此美好,就算冷漠如冰的高阿那肱见到孙简心双手托起的婴儿,眼中亦闪过分温柔之意。

那老妇人见了,更是热泪盈眶地当街跪倒,迭声道:“神仙有灵,神仙显灵了。”

平静的只有孙简心。他取出块手帕,为那婴儿擦去污渍血迹,又解下长衫包住那婴儿递给老妇,转身再向昌国侯又施一礼道:“侯爷宅心仁厚,对我等的冒犯宽宏大量,这才救了两命,在下替百姓谢过。”

高阿那肱终于挤出分笑容,暗想,出力的是这人,这人却不居功,如此示好,我若再行计较,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了。他摆摆手道:“先生过谦了。你救人活命,技艺神乎其神,本侯生平仅见。来人,赐黄金十两。”

冉刻求轻松了口气,不想刺客一事就这么过去了。

转瞬有人送来金子两锭,孙简心略做犹豫,接过金子纳在怀中,再施一礼道:“多谢侯爷,在下还有别事,先行告辞。”说罢,他向冉刻求使个眼色,当先离开。

冉刻求仍对高阿那肱不分青红皂白要砍他脑袋一事耿耿于怀,勉强拱拱手,只怕另生事端,快步离去。

高阿那肱并未阻拦,只是望着二人背影呆呆地出神,似在想着什么。

有兵卫低声道:“侯爷,那个大夫虽救了两命,但好像总有些古怪,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高阿那肱自语道:“他们走不了的。”转而精神一振,他说道,“你请个稳婆来好好照顾那产妇和孩子,莫要怠慢。”

那兵士应了声,心中奇怪。他暗想,侯爷素来心硬如铁,冷酷非常,这次怎么会对产妇和孩子这般关照,莫非转了性子?

高阿那肱还是望着孙简心离开的方向,嘴角蓦地带了分诡异的笑容,喃喃道:“好,好,很好!”

冉刻求离开了昌国侯的视线后,这才抹了把冷汗,重重地一口痰吐在地上,骂道:“这个高阿那肱,小人得志,处事横蛮。那牛惊了,也是因为他摆架子,非要鸣锣开路惊扰。一切错都是他的,孙先生,你何必对他那么客气?”

孙简心去了长衫,露出干练的打扮,闻言笑笑,“你莫要再先生、先生地客气,还是如在昌国侯面前,叫我阁下好了。”

冉刻求知道孙简心说他在危难时,急于在高阿那肱面前撇清关系一事,脸色发红道:“先生,学生也是逼不得已,先求自保,万一有事时,也可再想办法营救先生了。”

见孙简心笑而不语,冉刻求脸皮冉厚,也不好圆下去,岔开话题道:“先生技艺倒是神仙下凡了,死人都救得活。可是……先生怎么知道棺材里的产妇未死呢?”

孙简心舒了口气道:“棺材薄木,渗有新出血迹,试问死了两天之人,怎么还会出血?”

冉刻求不想孙简心这般心细,叹服道:“原来如此。不过……先生开棺时,有几分救活那产妇的把握呢?”

孙简心沉默片刻,望向远方道:“我开棺之时,只想着人命千金,有分机会,总是要看看的,并没有去想太多。”

冉刻求望着那执著坚定的面容,琢磨那平淡话语中的深意,脸有愧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本市井之徒,虽也有豪侠之气,但从未想过世上还有种豪气如斯平淡。

孙简心收回目光,带笑望着冉刻求道:“你那时候并不信我能救活产妇是正确的,因为我开棺前也没有半分把握,人总有权为自己打算的,因此你不必愧疚什么。”

冉刻求心中如五味瓶齐翻,不知什么滋味。

孙简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看似年轻,实则沧桑,不但有神秘的来历、高绝的身手,竟还有着妙手回春的绝技。他或许看起来不将太多事情放在心上,偏偏怀有深沉的悲悯之心。他来邺城做什么?他对高高在上的昌国侯不卑不亢,对冉刻求这种市井之徒也不苛求,直到此刻,他还会照顾冉刻求的感受?

沉默片刻,孙简心又道:“不过,我有件事还想问问冉壮士……”顿了片刻,他才道,“你若不信我能救人,在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时候,那是你逃命的好机会,你为何没走?”

冉刻求想了许久才道:“我若逃走,定然大乱。昌国侯迁怒下来,那产妇定无生机,岂不是我害了那母子?”

“你真的这么想?”孙简心眉毛微挑。

“假的。我哪里有那么伟大?我只考虑和先生在一起,活命的机会大些罢了。”冉刻求说罢哈哈大笑,当先行去。

孙简心看着冉刻求粗犷的背影,心中暗想,此子看似玩世不恭、苟且贪生,但内心并非如此,他刻意遮掩想法,倒像有着极重的心事。

不多时,二人又入了一巷口,到了处高墙外,隐见墙内画阁红楼。

有红杏点点,闹出墙头,更显楼阁的寂寞。

冉刻求领孙简心到了偏门处,轻敲两下。偏门轻开,一丫头探出头来,看了冉刻求、孙简心一眼,立即移开目光道:“冉大侠,姑娘等你许久了,这面请。”不再多话,带二人向内行去。

楼阁沉寂,就算鸟儿的叫声似乎都有些慵懒。

冉刻求本是不羁的人物,到了这里却有些拘谨。

孙简心环视四周,见杨柳迎客、流水鸣琴,环境倒是颇为雅致。他并非学究,粗略一看,就知道这里多半是邺城青楼所在。

昨日见到的蝶舞风姿绰约,原来是处身这种场所,那要打探他背景的幕后之人,总不会是这里的老鸨吧?

孙简心想到这里,哑然失笑,缓缓摇头,心道,若是寻常青楼的丫环,多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眼下这丫鬟话都不多说一句,极为谨慎,只怕蝶舞并非寻常歌姬那么简单。

沉思间,三人过了一条长廊,来到靠假山的雅阁前。

假山顶有流水淙淙,顺山而下。微风送爽,人立楼前,精神陡然舒畅。冉刻求轻咳一声,那丫环止住脚步,回头道:“小姐就在楼上,两位请登楼。”

冉刻求轻舒一口气,当先带路,显然并非第一次来到此间。

孙简心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心中暗想,昨日窥视冉刻求举动,似乎对这个蝶舞姑娘颇为有意,可他是否真正知道蝶舞的底细?

轻掀珠帘,清音回荡。二层阁楼内香气缭绕,屋角处有金兽香鼎正燃着麝香,温温腻腻,比起楼外春光的清爽,另有一番风味。

一女子正跪坐在铺着泥金笺纸的几案前,手持狼毫笔,沾笔欲书,闻珠帘响动,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那庭院的春光似乎全凝聚到了这一笑之中。

孙简心见了,饶是心如止水,也是微凝目光,见那女子肤若凝脂,脸似白玉,麝香迷离,阳光透窗的斑驳下,更显妩媚。

冉刻求呆呆地望着那如画的脸庞,心中微惘。但他还未忘记此行目的,介绍道:“孙先生,这就是蝶舞姑娘,你们……见过了。”

瞥见孙简心脸色有分异样,冉刻求只以为他是沉迷在蝶舞的美色中,忍不住咳嗽一声,同时忍不住想,蝶舞不似凡尘女子,怪不得孙先生如此。

孙简心似乎才回过神来,笑容浮上道:“要知道我底细的人,当然不是蝶舞姑娘了?”

蝶舞明白孙简心的言下之意,盈盈一笑,放下手中之笔道:“事有不巧,让我等打探消息之人方才有事走了。”

冉刻求怔住,不想辛苦来到这里,竟是这种结果。

若是旁人闻言,多半恼怒,以为蝶舞在消遣自己,孙简心只是哦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先生为何不问问,究竟哪个想知道你的来历呢?”蝶舞反倒有些意外。

孙简心含笑道:“他虽有好奇之心,但我却没有追究根底之意。既然如此,告辞了。”他拱拱手,转身欲走……

蝶舞神色微愕,轻呼道:“先生请留步。”

“蝶舞小姐有何吩咐?”孙简心言语平淡,也不转身。

蝶舞望着那背影,轻咬红唇,带分娇羞道:“适才先生说错了。无论是妾身……还是冉大哥,其实都对先生的来历很有兴趣,难道先生吝于相告?”

冉刻求嘴张了下,终未开口。他虽好奇孙简心的底细,但绝不会逼孙简心说出,蝶舞把他牵扯到内,他却也没有否认。

孙简心沉吟道:“我等此生如水中浮萍,邺城一见,此生只怕再难相逢,既然如此,何必执念?蝶舞虽美,却过不了四季轮换,姑娘莫非想不透这点吗?”言罢下楼,再没停留。

蝶舞欲呼又止,脸上带分薄怒。

她自负容颜,冉刻求这等人物见了她,都是失魂落魄,偏偏这个孙简心对她的美貌视而不见,让她心中不满。全然没有去体会孙简心的言下之意,只是在想,此人不近女色,是个厉害角色,他说邺城一见后再难相逢,这么说,他真如义父所言,并没有在邺城久留的打算了?

冉刻求望着那轻嗔薄怒的娇颜,却想着孙简心说的那句话,“蝶舞虽美,过不了四季轮换。”越是咀嚼,他越感觉其意无穷,竟然呆了。

陡然闻蝶舞唤道:“冉大哥……”

“什么事?”冉刻求微醒,断了方才翻转的念头。

蝶舞见到冉刻求呆呆的样子,轻笑道:“这几天来冉大哥辛苦了,这就去休息吧。”

冉刻求嗯了一声,转瞬诧异道:“我们不查孙简心的来历了?”

蝶舞捂嘴浅笑,“不用了,方才我不过是看看孙简心是否看重……冉大哥这个朋友,以诚相待罢了。”一撇嘴,她略带不屑道,“他真地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吗?”

冉刻求更是惊讶,“你说……你已经知道他的来历了?”

蝶舞轻点螓首,伸手又提起了笔,在金笺上写了孙简心三字,看了半晌,低语道:“简心……简心,他这种人物,真的会有简单的心思?”笔一钩,她划去简心两字,向冉刻求嫣然一笑道,“我若未猜错,这人姓孙是不错,但另有其名。”说话间,她提笔在纸上补了俩字。

冉刻求奇怪非常,不知蝶舞怎么肯定孙简心的来历,探头一看,待看清楚纸上所写的俩字,变色失声道:“原来是他?!”

孙简心出了阁楼后,回头望了一眼,见冉刻求再不跟随,轻叹一口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欲简心君心难。今日事后,简心只怕不易了。”

他摇摇头,出了庭院径直回到客栈。

他本布衣简行,举止从不引人注意,到客栈几日,并无人认识,也少与人搭讪。不想今日再返客栈,只见客桟中几个客人向他望来,都是神色异样,悄然指点议论。就算客栈老板都想过来搭讪,但却畏惧不敢上前。

孙简心耳尖,听他们议论的是长街惊牛一事,暗想消息传得真快。

不多加理会,他径直回了房间。才推开房门,他就皱了下眉头,关了房门,警觉陡升。

房内蓦地有琴声凌乱。

这房中简单,并无乐器,怎么会有琴声发出?

琴声却是从头顶处传来!

孙简心根本无暇抬头去看,只感觉寒气迫近,身形一闪丈许,已到了窗前。可那琴声陡转,盘旋迂折,眨眼间已到了孙简心的胸前。

孙简心止步,那琴声也蓦地消失不见,只余一泓如水长剑,指在孙简心的胸前。

剑是把软剑,剑身极为狭长,不过普通利剑一半宽窄,剑身轻微颤抖,有如琴上震颤的弦影。弦影之后,是一双亮得如夜空闪星般的眼睛。

那双眼如此明亮,眼珠更是黑如点漆,似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内心深处。

孙简心终带分错愕,目光一寸寸地从对方双眸处移开,看到来人身着绿衫、寻常女子装束,不寻常的是她手上的长剑,脸上的黑巾罩住了本来的面目。

原来不是有人鸣琴,而是来人剑发琴音,从屋顶梁上跃下,一招制住了孙简心。

长街繁乱,房间内静得心跳声似乎都听得到。

孙简心扬扬眉,恢复了平静,眼中带分询问之意。

他并不认识这女子,这女子因何而来?为何要对他下手?

那女子伸出左手,低喝道:“拿来!”她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声音中如冷泉般的婉转。

孙简心看着那玉琢般的纤长手掌,反问道:“什么?”

“玉佩。”女子简洁道。

孙简心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昨夜前来造访的也是姑娘。”

昨天晚上,冉刻求前来还孙简心的包裹,突遇刺客,被刺了一剑。刺客来去迅速,遗留下一块玉佩,孙简心一直琢磨刺客的来头,不想此人竟如此胆壮,白日来下手索要。

女子哼了声:“少废话,你莫要转什么主意,若是妄动,我手中的剑可是不长眼睛。”

孙简心一笑,虽在长剑胁迫下,却没有惊慌,“玉佩本是你的,我正想如何还给你,你亲自前来索取,再好不过。”

他缓缓伸手入怀取了那块玉佩,慢慢地递过去。

那女子见到玉佩完好,黑白分明的眼中,却露出分伤感,可伤感一闪而逝,又换了警惕的眼神。她紧握软剑,显然不敢小瞧孙简心。

她蓦地探出左手,从孙简心手上夺过玉佩,可并不撤剑,冷然问:“你究竟是谁?”

“姑娘昨夜前来,难道就是想问这个问题?”孙简心笑容淡淡。

那女子见他似有调笑之意,点漆的眼眸中露出分恼怒,“我问你就答,莫要啰唆。”她将长剑前探了几分,接近孙简心的咽喉。

孙简心微皱眉头,回道:“我姓孙……”不等再说什么,他眉头一扬,看向房门处。那女子也听到脚步声急促奔到门前,便闪身到了孙简心的身后,长剑仍不离他的脖颈。

孙简心见其身法飘忽,持剑之手却是稳如磐石,非下了十数年的功夫难以做到,暗自称奇,一时想不通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来人到了房门前敲了三下。那女子不语,只是示意孙简心应对。孙简心一听敲门声前快后慢,就知道来人是谁,皱眉道:“我睡了。”

那人笑道:“先生,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呢。我追你追得好苦。”说话间,他已大咧咧地推开房门走进来。

来人正是冉刻求。

冉刻求从蝶舞那里得知孙简心的名字,神色大变,竟不及向蝶舞解释什么,立即下楼来追孙简心,和孙简心前后脚到了客栈。

他有事急于来见孙简心,顾不得客气,随手要关房门时,才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孙简心被人挟持,笑容有些发苦,而那持剑蒙面女子正冷冷地望着他。

冉刻求骇了一跳,当然知道情况不妙。他暗想,能制住孙简心的人非同小可,同时闻到房间内幽香味道似曾相识,记起昨晚之事,更是心惊,眼珠转转,一拍脑门,懊丧道:“原来走错门了,真是对不住了。”

见那女子不发一言,冉刻求陪笑道:“你们夫妇拿着刀子,可是在唱戏了?小生唐突,误闯进来,打扰二位的雅兴,请莫见怪,告辞,告辞。”

他提心吊胆地开门正要离去,那女子冷冷道:“你若走出这房间,他就得死!”

冉刻求一怔,终究还是转回身来,苦笑道:“这位姑娘,我……我不认识这位兄台……和姑娘呀。他死不死的……”

那女子截断他的话头,“你不认识他,在高阿那肱面前和他站在一起?”

冉刻求吸了一口凉气,才知道女子对他和孙简心的关系竟极为了解,尴尬道:“姑娘好眼力。可那时候,在下是……”他本想说自己是逼不得已,先置身事外再说,可见到孙简心望过来,心思飞转,下定了主意,一拍胸膛道,“不错,在下和孙先生是生死之交,绝不肯看他面临危机而袖手旁观的,你要怎地才能放了孙先生,划出道来吧!”

他这么激昂地一说,就算孙简心都诧异起来,不知道自己和他生死交在哪里,更不知道这么个市井狡黠之徒为何突然硬朗起来?

那女子似被冉刻求的慷溉之气所摄,目光定在冉刻求身上,半晌无语。

冉刻求挺胸抬头,看起来也颇有几分好汉的样子,见女子无言,暗自想到,都说红粉配佳人,美女爱英雄,我冉刻求这种英雄气概一出,还不让这女子仰慕得五体投地?

那女子只是双脚着地,沉吟半晌才道:“看来你真的是条好汉。”

“那是自然。”冉刻求傲然道。

那女子淡淡道:“可英雄不是嘴里说说就算的,总要做出点样子。”

冉刻求道:“你要如何?”他心中有点怀疑,不知这孙先生是否真的是蝶舞说的那人,以他的身手怎么会被这女子制住?可能是人有失手、马有乱蹄,让这女子偷袭得手罢了。我只要找机会让女子分心,孙先生就可能逃脱女子的剑下,以他伏牛斗猴的本事,降服这女子有何困难?

他现在还没忘记昌国侯给他的羞辱,这斗猴当然说的是昌国侯了。

那女子左手一翻,手上蓦地多了个小瓷瓶,抛了过去,“接着。”

冉刻求手一探,稳稳抓住瓷瓶,颇有些降龙伏虎之势。

只是他接了瓶子后,见孙简心还是未趁机而动,似被他的侠气吸引得忘记了行动,知道有些不妙,干笑道:“你给我个瓶子干什么?”看了眼,他猜测道,“好像是个药瓶。这里面难道是十全大补丹?哈哈。”虽想笑得豪气干云,但满是干涩之意。

那女子秀眸微眨,淡淡道:“你觉得是不是呢?”

冉刻求咽了口唾沫,只感觉嘴唇发干,再也猜不下去。

那女子剑锋又靠近孙简心脖颈几寸,“冉大英雄,你既然想救生死之交,我就给你个机会。这药瓶中有两丸毒药,本是我为仇人所备,如今看你运气如何,你选一丸吞下去!”

冉刻求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我好运能如何?”英雄还有选择,他不想自己根本没什么选择,两丸都是毒药,还选什么,难道选哪丸味道好些吗?

那女子淡然道:“你运气好呢,吃了剧毒的一颗马上就会断气,并无痛苦……”

冉刻求一张脸全变成胡茬的铁青之色,“这还是运气好?那运气不好呢?”

那女子接道:“若运气不好的话,选中那慢性毒药吞下去,就会痛苦七七四十九天才咽气,只恨不能马上就死。”见冉刻求比死人也不过就是多了口气,那女子讥诮道,“你要做英雄,要救你的朋友,我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吞了一丸毒药,我立即放了他!”

冉刻求怔住,好像吃下了一整棵黄连,头发丝都发苦。

那女子斜睨孙简心,见其全无反应,冷冷道:“冉大英雄,你也莫要指望他能救你,他就算救得活死去两天的人,也绝解不了我的毒!这两丸毒药我求了许久才得到,世上无人能解。”

她口气中又是自信,又是伤感。自信当然是信毒药无药可救,伤感却是为了什么?

孙简心笑容浮起,突然开门道:“这位姑娘为何会备这两丸毒药,难道早算准今日会有英雄试药吗?”

那女子冷笑道:“本来有一丸是给我自己预备,另外一丸却是给仇家的。”她眼眸中蓦地闪过分痛恨,就算冉刻求看了都不寒而栗,不知她对谁有这般刻骨仇恨。

他心思飞转,忙道:“那在下怎能夺姑娘所好,总要姑娘和你仇家先用了这药再说。”

那女子纤指一紧,怒叱道:“少废话,本姑娘最恨什么英雄,偏偏你就是一个。今日这毒药,你吃还是不吃?”

冉刻求暗自叫苦,哪里想到,英雄也有末路之时。他见那女子作势动手,忙拔开瓶塞道:“姑娘莫急,让我选选。”

瓶塞一开,一股辛辣刺鼻气息冲来,见里面药丸一红一绿,如洪水猛兽,冉刻求后背发冷,片刻想了百来个主意,就是没一个能用的。

孙简心突道:“姑娘备这种毒药,想必是对仇敌恨之入骨,又知仇敌绝不好相与,因此留丸立死之药,以防被擒受辱了?以姑娘这种身手,竟还没有十足刺杀的把握,姑娘又恨英雄,难道说这仇家……”顿了片刻,他推测道,“这仇家难道就是兰陵王?”

那女子娇躯微震,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她虽未直认,但这么一说,已证实孙简心猜测无误。

冉刻求又惊又喜,心道这个姓孙的可真是神仙了,不但能救死人,还能把别人心思猜得清清楚楚,可他如何知道女子的仇家是哪个?

孙简心很快说出了答案,“我昨日捡了姑娘遗落的玉佩,正面为‘燕’,字,反面为‘晚晴’两字,我本不知道究竟,现在想想,只怕这‘燕’字说的就是大燕国,大燕国慕容氏和齐国高氏恩怨纠葛多年,如今虽没有复国之心,却一直有报仇之念……前日行刺兰陵王的刺客,可是和姑娘有些关系?”

那女子握剑之手颤抖,眼眸中露出凄婉之意,“不错。慕容夺印、慕容夺帅本是我的堂兄。他们怕我有事,将行刺高长恭的行动提早,我竟未能赶上前日的行动。”她的声音陡转凄厉道,“可高长恭一刀斩杀我堂兄慕容夺帅的一幕,我还是亲眼所见,永生难忘。我慕容家和高家的深仇大恨,只有血能洗刷!”

冉刻求回想起当日长街血战之惨烈,心有戚戚。他暗想,以兰陵王之威,你赶上去只怕也是送死。他转念又想,当初这女人要是死在兰陵王手下,我今日就不用受这煎熬,因此,福兮祸兮真难预测。

这些心思不好说出,冉刻求顺着那女子的话茬道:“原来女侠也恨兰陵王,在下其实也看不惯那个小白脸,他不过是仗着皇家身世,长得俊俏,武功其实也算不上高强,想姑娘这般身手,杀他定然不是问题。”可他心中却嘀咕,你仇家是兰陵王你不去找,倒来为难我们这两个无辜的人干什么?

那女子冷哼一声,“你见过高长恭的真容?”

冉刻求一怔,摇头道:“那倒没有。”

那女子嘲讽道:“那你怎知他脸白脸黑,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两个堂哥武艺高强,均死在高长恭之手,他武功若还不算高强,那你这个大英雄的武功恐怕只能屠狗杀猪了。”

冉刻求浓眉一扬,隐有怒意,心道,你到底是哪方的?但终究只是长叹一口气道:“姑娘说得不错,在下无甚本事,这里要说能胜过兰陵王的,只有孙先生了。”心中一动,他立即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姑娘难道是见到孙先生抢在兰陵王刀前救了那孩童,因此觉得孙先生能帮姑娘复仇,这才找来?”

那女子秋波如水,落在孙简心脸上,竟不言语。

孙简心突道:“如果真如冉壮士所言,姑娘恐怕太高看了我。复仇不复仇暂且不说,姑娘今日能否走出这间客栈都很难说。”说话间,他的目光透过窗子缝隙向长街望去。

那女子眼中微惊,跟随望去,只听到脚步声踢踏,就见长街处涌来一队官兵,片刻就将这间客栈团团围住。

为首领兵之人向楼上望来,高呼道:“封住客栈,不许出入,违抗者,杀无赦!”

那声音宏亮,冉刻求也听得清楚,失声道:“不好,难道是邺城官兵搜查刺客的同党,姑娘你泄漏了行踪,被他们查到了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