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斜阳下,那梧桐树中突现个绿色的人形,就如大树成精化人一样奇诡。

那树精出现得突然,正逢孙思邈将落未落,再无变化的时候出手,时机把握之准,竟还是个武学高手。

慕容晚晴见状,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中……

她就算在斛律明月面前百般不承认喜欢孙思邈,但她还是关心这个人的安危,有时候甚至超过自己。

孙思邈身形突地闪动,竟横空跨出一步。

禹步——《金篆玉函》中的禹步!

只一步,鬼神难奈,那势在必得的一击落在了空处。

孙思邈人在空中,手臂暴伸,扣向那树精的肩头。他出手极快,不料那树精亦快,身形陡坠,反掌一拍。

俩人双掌相交,孙思邈冲天而起,那树精坠了下来……

慕容晚晴终于拔剑冲了过去,就想给那树精一剑,不想,却见那树精还在树干半途,倏然遁入树中。

慕容晚晴一怔,琴剑嗡鸣,不知那人去了哪里。

不料想,眼前大树突然鼓胀,树精冲出,扑向慕容晚晴,杀气凛然。

那树精像从树干遁入、树根冒出,变化之诡异,简直匪夷所思。

慕容晚晴轻叱出剑,同时脚下急退,却没把握避开树精的一击。突然,一股大力从手臂处传来,她整个人加速退却。

那树精一怔,不再袭击慕容晚晴,脚一顿,竟然撞在了一旁的高墙上,倏然不见。

慕容晚晴退飞之中,已见孙思邈来到身边。原来,方才助她一臂之力的正是孙思邈。骇然那树精的变化,慕容晚晴失声道:“怎么回事?”

就听孙思邈长声道:“张道主既然来了,为何缘悭一面?”说话间,他身形蹁跹,越过高墙追了过去。

慕容晚晴这才双脚着地。待冲到墙前,她见到墙身坚厚,牢不可摧,一个正常人决不能穿过,诧异那树精是如何过去的。

她纵身上了高墙,举目望去,只见到苍茫天地,有斜阳照耀着街巷间的黄叶绿草、矮树高墙,而孙思邈早就消失不见。

慕容晚晴这才感觉一颗心怦怦大跳不停。她想到这些日子来的瞬间朝暮、生死几度,那时念头急转,张道主,哪个张道主?可是龙虎宗的张裕吗?他也到了建康?孙思邈不会有事吧?

片刻工夫,孙思邈已连过几家庭院屋脊,窜过数条幽巷。

孙思邈的脚步飞驰,心绪亦转。方才慕容晚晴不明所以,他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人就在身侧,纵身上树之时,已知那树精就是张裕。

张裕身为龙虎宗的道主,不但本领超凡脱俗,隐身遁形之法更是高明。在那片刻的工夫,连用色障、抱木和破土三术,可他能躲开孙思邈的一掌,用的却是极为高明的功夫。

道术千变万化,看似让人目不暇给,但多为障眼惑听、迷乱人感观之法。

法术为表,功夫为基。到了孙思邈、李八百、张裕这种境界,都知道彼此间要一较长短,还是要凭真实本领。

孙思邈和张裕只交换一招,已心中凛然,知道这龙虎宗的道主果然非同凡响,若论身手功夫,并不在李八百之下。

可张裕到建康做什么?他为何要跟踪孙思邈,所为何来?孙思邈并无敌意,为什么他对孙思邈避而不见?

孙思邈倒是很想和张裕见见。

在清领宫通天殿时,他虽和六姓之家见过,但因李八百和后来的变故,并没有深谈。可他在那时候就知道,六姓之家中分歧极为严重,一个应对不好,只怕天下转瞬就乱。

帛锦帛道人已投靠齐国,和道中人势如水火。那葛道人见风使舵,利欲熏心,绝不是向道之人。而那个郑道人深藏不露,一直让人难以看清想法。李八百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除了茅山宗的王远知外,能左右六姓之家决定的,只有这个神出鬼没的张裕。

他不明白张裕的想法,但极想和张裕一叙,此刻见到张裕突然出现,当然不肯放过。

只是张裕遁术高绝,寻常人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孙思邈凭直觉追踪很是吃力,唤了几声,不闻张裕答复,知他不想见到自己,轻叹一声,终于放缓了脚步。

他已到了一条长街上。

正值黄昏落日,长街繁华如烟,他当然不想再惊世骇俗地施展轻功追踪张裕。立在长街上,孙思邈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个念头。

张裕并不想和他相见,会不会不是要跟踪他,而是另有目的?张裕是路过那里,凑巧就听听他和慕容晚晴的对话?

若真的如此,他的目的是什么?

一念及此,立即想到还在张家的陈叔宝,孙思邈心头微震,皱了下眉头,就要转身前往张家之际,突然顿住。

他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很专注地看着他,不是那匆忙擦肩的一瞥。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也是他历经十三年苦练才练出的感觉。

专注望他的人在长街的那一头。

长街繁,那人远。

落日最后的余晖铺在红尘反复的喧嚣间,黄澄澄的刹那亘古不变。

天地那一刻似乎静了下来,孙思邈举目望去,不理红尘凌乱、人马嘶喧,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人,那双眼。

人是清简凝练,眼中志存高远。

俩人立在长街的两侧,彼此相望,距离遥远,但又如近在眼前。

孙思邈人未动,一颗心怦地跳了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向前迈了一步。

那人却退后一步,转瞬融入了如流的人潮之中,再也不见。

天下间喧嚣不断。

孙思邈止步,还是怔怔地望着长街那头,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他原来也来到了建康,他所为何来?孙思邈是认识那人的,可从未想到会在这里又见。

这时夜幕垂下,街灯燃起,星星点点地延展着繁星的流念……

思绪瞬间就到了十三年前。孙思邈望着那不变夜幕,那如星的街灯,脸上又带分沧桑之意。他想到,十三年了,原来已过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来,改变的实在太多太多,只是改的终究会改,不变的也始终不变!

慕容晚晴茫然四顾,见天暮星繁,近在咫尺的样子,可孙思邈却始终不见。

她已找了许久,安慰自己道:“他那般本事,不会有事的。”可她转瞬又想,张裕本事也不差,会不会引孙思邈入彀,和李八百一块儿对付他?

如果是李八百和张裕联手,又施暗算,孙思邈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

一念及此,她心中又是急切起来。可建康说大不大,但也绝对不小,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孙思邈,不异于大海捞针一样。

慕容晚晴只感觉有些疲惫,终于止住脚步。她深吸几口气,理清了思绪,又想,就算李八百和张裕联手,也不见得能奈何孙思邈,我何必着急?她竭力让自己往好处去想,孙思邈若是没事的话,他会去哪里?

看着长街灯火阑珊、温温暖暖,慕容晚晴怔了半晌,做出了判断:“他只怕是要回张府的。”

慕容晚晴立即举步,凭记忆向张季龄家走去。

她其实也很想前往张府问个究竟,她实在没有想到过,堂堂江南首富张季龄居然和斛律明月有了关系。

张季龄竟能摆得出五行卫的暗记,在徐陵前来时刻意为她掩盖身份,就说明他对慕容晚晴的底细有所知晓。

可他对孙思邈一事毫不知情,对慕容晚晴也是不冷不热,让慕容晚晴一时间搞不懂,张季龄在建康这场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虽说斛律明月威震中原,可张季龄人在江南,富甲天下,怎么会为斛律明月效力?

这件事情,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寻思间,慕容晚晴已到了张府那条巷子。想要举步,却又止住,她心中只是想,我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孙思邈回转张府,还可说是有张丽华的邀请,我呢?进去又该说些什么?

她徘徊不定,忍不住绕着那院墙走了下去。

明月升起,挂在树梢枝头。慕容晚晴终于止住了脚步,心中反复,我为何这般纠结?那些谎言本来就是天衣无缝的,我照说就是,反正有张季龄帮我圆谎。

树梢上那弯弯的月儿,带着几分朦胧,没有了破釜塘上木屋前那般的亮色。

“我不想说,只是因为我不想再骗他。”

当初对斛律明月的回答蹦出了思绪,慕容晚晴呆呆地想,可是我不想骗他,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好人?

清风徐来,星繁如愿。见到那繁星闪闪,她又忍不住去想。

“我一直在骗他,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在骗他。在那流星过时,我第一次没有骗他,因为那时我真的想要他好好养伤。在那木屋前,我有没有骗他?我在响水集得到命令,知道义父多半会在清领宫内布下陷阱,李八百也不会放过他,因此不想他去冒险,可我对他说出要走出的心愿时,究竟是想救他,还是在欺骗他?亦或是我本来就那么想?”

风停月凝,她的心绪却如风雨飘摇般繁沓。

就在这时,听到如天籁般的声音传来:“你找我?”

是孙思邈的声音。

慕容晚晴一喜,几乎就要开口回答,却听另外有一个低细婉转的声音传来:“妾身有事想要请教先生。”

慕容晚晴完全清醒,终于意识到声音是从墙内传来的。那低细婉转的声音入耳,她一听就知,那是张丽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如斯静夜,一个女子找个男人谈话,恐怕不只是请教那么简单?

慕容晚晴轻咬着红唇,微蹙眉头,倾听着墙内的声音。

院中有桂花的香气传来,秋意已浓。

张丽华站在桂花旁,仍带着面纱,比月色看起来都要朦胧。

孙思邈站在那里,神色间也有些朦胧。他的确如慕容晚晴所料,没有追到张裕,却见到个不该在此出现的人,之后还是回到了张府。

他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

望着眼前那朦胧如月的女子,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在岭南如意峰的冼夫人……

二人沉默许久,张丽华才低声道:“今天陈国太子来了,先生也见过了。”

她说的是废话,很多人在一些事难以启口的时候,通常先用废话开头。

又过了片刻,她终于说到正题:“他对家父说了,想娶我为妃。”

孙思邈笑容浮起,回道:“太子是个痴情人。”

张丽华垂头望向足尖,缓缓道:“先生对这件事,如何来看?”

她说的声音虽低,墙外的慕容晚晴却听见了,心中一颤。她也是女人,知道一个女人若不是因为那男人在她心目中有了一定的分量,绝不会去征询那男人的意见。

孙思邈笑笑:“我如何来看并不重要,关键是张小姐你自己怎么看?”

张丽华还是没有抬头,却叹了口气:“妾身落入那妖人的手上时,本以为再没有活路,也从未想到过在那种时候,还会有个人不顾自身安危,想着来救我。”

她霍然抬头,盯着孙思邈道:“先生为何要救我?”

孙思邈又笑了,淡淡道:“我救人的时候,从不去想什么理由的。”

张丽华微震,秋波中隐约泛起分波澜,许久才道:“原来是妾身多想了。”她这一句看似完结,可其中的意味却让人浮想翩翩。

慕容晚晴立在墙外,却是在想,当初他为了我挡了义父一箭,原来也是不想理由的?

“妾身不喜欢陈国的太子。”张丽华幽幽又道,“可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能凭借自身的喜好来决定。”

孙思邈反问道:“那由什么来决定呢?”

“天!”张丽华回了一字。

见孙思邈若有困惑,张丽华解释道:“太子前来提亲,家父也难以做主。妾身若没有个合适的借口,也是不好拒绝太子。”

秋波漫来,若无意若有情,其中了含意浓过花香。

慕容晚晴心中微震,难道她喜欢上孙思邈?这么说,就是想要孙思邈给她个拒绝陈叔宝的理由!这理由只有一个,当然就是希望孙思邈向她提亲?女人不总是因为一个男人来拒绝另外一个男人?哪怕只是一个幻想!

她心思细腻,片刻就将其中曲折的心意想个明白。她手捏衣襟,紧张地等待着孙思邈的答案。

孙思邈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叹了口气。

张丽华也幽幽轻叹,似已知道了孙思邈的答案,扭头看向了身边静开的桂树。

“妾身无法拒绝太子,只好推命于天,说明天清早,会去城外紫金山上的三清观求下姻缘,看是否和太子有缘。”

她默然许久,波澜终转轻淡:“若苍天决定,妾身和陈太子有缘,妾身也无从抗拒。孙先生,你说是不是?”

孙思邈道:“我只知道,天命也是要人来选。既然你已做了决定,在下告辞。”

墙外的慕容晚晴轻轻松了口气,一抹浅笑现在唇边——弯弯的,如同天上的月儿。

“等等!”张丽华突道,“孙先生,我可以再求你一件事吗?”

孙思邈凝望着纱巾后的容颜,缓缓道:“请讲。”

“妾身明日去三清观问姻缘,不知为何,总有些害怕,希望先生陪我一路,不知可好?”张丽华恳切地说道。

孙思邈背对张丽华,脸上突然带分极为复杂之意——似忧愁、似怜悯,也像有分思索的味道。他那一刻想了太多的念头,但只回了一个字。

“好。”

张丽华轻舒一口气,终于有了分微笑:“那烦劳先生暂留在这一晚。明日再见。夜深了,先生请回吧。”说完,她缓步离去。

慕容晚晴听孙思邈的脚步声也随即远去,又忍不住咬咬嘴唇,倏然上了墙头。

从墙头望去,她才发现这是张家的后花园。远远望见张丽华已然不见,孙思邈却进了一间房,关上了房门。

有灯燃起,驱赶着屋中的黑暗。孙思邈的影子映在窗前,多少有些孤单。

月高悬却远,花香浓情淡。

那孤单的身影让慕容晚晴突然有种诉说的冲动,她正要跃下墙来,灯突然熄了。

慕容晚晴立在墙上,扶着探出墙头那不甘寂寞的树干,苦涩地笑笑。

目光转动,隐约见张家庭院极大,却是一片幽暗。

过这花园不远,有几排厢房林立。有间厢房还在亮着灯火。

寻思间,慕容晚晴放弃了去找孙思邈的念头,轻轻下了墙头,绕路向那亮灯的厢房寻去。她有很多不解的地方,要找张季龄先谈谈。

近了那亮灯的厢房处,慕容晚晴转目四望,就见张家房间虽多,可处处黑暗没有人声。这偌大的张家,好像除了张季龄父女和那苍老的管家,竟再没有别人居住。

慕容晚晴心中有分异样,实在不解为何堂堂江南首富,举止怎么这般古怪?

突然有咯吱声传来,慕容晚晴立即隐身暗处举目望去。就见那亮灯的房门打开,张季龄从房中走了出来。

月色青冷,照得张季龄脸上也有些发青,更显得他眉间那悬针纹深邃如刻,甚至有分阴森的味道。

他微驼着背,脸色木然,让人看不出半分表情,当然也让人看不到内心的半分情感。

慕容晚晴本要找他,可见到他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有分寒意,双腿僵硬,竟不想现身。

只是这片刻的工夫,张季龄又进了另外一间房,只见灯燃灯熄,显然那是张季龄休息所在。

慕容晚晴隐身暗处许久,直等张季龄房间没有声息后,这才缓步走出来。犹豫片刻,她向那燃灯的房间走过去。

她突然发现,这个张季龄的身上有着太多令人费解的秘密。

堂堂江南首富,居然和斛律明月有了关系;堂堂江南首富,居然这般寒酸,不但吃饭节俭,甚至住的地方也是如斯简陋,连仆人都没有一个。

想起当初徐陵和张季龄相见时,那几个宫中侍卫在窃窃私语。当初慕容晚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事情显然,那几个宫中侍卫当然也没有见过张季龄,也想不到张季龄会是这般模样。

张季龄为何如此?

慕容晚晴心中困惑,悄然地推开了那燃灯的房间,竭力不让房门发出半点声响。

可就是那种沉寂的静,在如此夜晚,才显得特别的惊心动魄。

房间内有烟雾缭绕,空空荡荡,只在尽头靠墙处摆放着一张香案。香案左右,燃着小孩手臂粗细的白色蜡烛,香案上有两块灵牌。

灵牌前,有檀香轻燃,散发着幽冷的香气。

这是个灵堂!

慕容晚晴绷紧的心弦反倒放松了下来,暗自舒了口气。她明白过来,原来张季龄适才是来祭拜亲人,怪不得有那种表情。

可一个富豪,孤单地住在这僻静的地方祭拜亲人,无论如何,说起来都是很古怪的事情。

慕容晚晴顿时好奇心起,忍不住想看看灵牌上是张季龄的什么人。

烟雾缭绕,烛火都有分冰冷孤寂的味道。

慕容晚晴上前几步,终于看清楚一块灵牌上的字迹,上面字迹简单,只写着“亡妻雨泪之位”。

慕容晚晴心中吁了口气,双掌合十,轻轻拜了下。

她也是才见到张季龄,当然更不认识张季龄的亡妻,但见到那灵位孤独,感受到阴阳离别的凄凉,心中戚戚然对张季龄有股同情之意。

可她心中也有点奇怪,不知这灵牌为何不写姓氏呢?

她目光已望到第二块灵牌之上。

灵牌竟是没字的!

慕容晚晴心中微震,不明白一块没字的灵牌意味着什么。她凝眸望去,突然发现那块灵牌不是没字,只不过是背面朝外,有字的一面向着墙壁。

慕容晚晴皱了下眉头,疑惑顿起。

那灵牌怎么会那么摆放?

这灵堂十分干净,只怕有人天天前来打扫,若是摆错了,张季龄和那老仆没有道理不发现的。

如果这样,就只剩下一个解释,那灵牌是故意那么放着,就是不想让人看到灵牌上的字。

慕容晚晴想到这里,却转过身来,准备向外走去。

这灵堂满是凄凉悱恻之意,她实在不想亵渎这种气氛。可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门口突然有风吹进,两根白烛倏然灭了。

慕容晚晴那一刻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居然感觉身后那灵牌好像有幽灵附位。

她立即回身,掏出火石,哒哒地击打两下,重新点燃了那白烛,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灵牌上,突然伸手拿起那背对她的灵牌看了眼。

只一眼!

她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可她从未想到过,那一眼竟会如此地心惊动魄。

事后,她也想过,如果当初一走了之,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再也不会改变。

灵牌上写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爱女张丽华之位!

慕容晚晴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只感觉一股热血倏然冲到脑海,然后又落了下去,霎时就感觉手脚冰冷,脑海中一片空白。风遗尘整理校对。

手一松,灵牌向地上落了下去……可慕容晚晴还是心惊得无法动弹。

爱女张丽华之位?

死的是张季龄的女儿张丽华?

灵牌早立,说明张丽华已过世一段时日。可慕容晚晴明明就在方才的后花园还听到了张丽华的声音,而且张丽华还曾说过,明天要去城外求姻缘。

有鬼?

一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慕容晚晴不寒而栗。

“嗵”的一声响,灵牌落在了地上,孤零零的有如女子的呻吟之声。“呼”的一声响,房门被风吹动,撞在了墙上。

有幽风传来。慕容晚晴霍然转身,就发现一人立在门前。

幽冷的月光,铁青的面庞。

慕容晚晴震惊之下,退后一步,差点撞翻了那香案,手按腰间剑柄,只感觉手心全是冷汗,嗄声道:“你是?”

本以为那人是张丽华死后复生,就如张角一样,可等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时,慕容晚晴不禁惊诧道:“是你?”

门口那人,正是张季龄。

慕容晚晴惊惧稍减,但寒意更生,只感觉这个张季龄古怪诡异之处,胜过鬼怪。

张季龄面无表情,缓缓地一步步走了过来。

慕容晚晴饶是胆气极壮,甚至敢和妖怪一样的李八百对决,但难抗这房中诡异之气,嘶声道:“你……你做什么?”

就见张季龄慢慢地弯腰下去,伸手捡起了那块灵牌。慕容晚晴心中微有歉意,可还是被惊骇充斥,又道:“你……她……究竟是人是鬼?”

张季龄将灵牌摆放在了香案之上——还是有字的一面向着墙壁。他扭头望来,神色冷然道:“我实在不懂,斛律明月怎么会派你来到这里。”

“什么?”慕容晚晴错愕不已,转瞬道,“你也认识……斛律将军?”

她早猜到这个答案,但从张季龄口中说出,还是极为诧异。可她听得出来,张季龄对斛律明月并没有什么尊敬之意。

张季龄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出世。”他冷漠的神色中除了不屑,还夹杂些厌恶。

慕容晚晴没有留意,可终于收敛心神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斛律将军让我在永乐楼联系的人真的是你?”

听张季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慕容晚晴急问:“斛律将军可有新的任务让我去做?”

张季龄淡漠道:“他只让你跟着孙思邈,观察他和那些齐国叛逆商量什么就好。明日他会出城,你最好也跟着,但要小心行事。”

慕容晚晴心中微凛:“你如何知道孙思邈会出城?”她瞥向桌案上的灵位,忍不住又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和你行事有关?”张季龄淡淡道。

慕容晚晴几乎要叫了起来,心道怎么没有关系?张丽华是人是鬼都分辨不清,我又如何能和个鬼怪一块做事?

瞥见张季龄眼中深邃的忧伤,慕容晚晴脑海中陡然掠过丝光亮,哑声道:“你女儿是不是早死了?”

见张季龄冷漠如冰,慕容晚晴咬牙道:“那今天来的张丽华不是你的女儿?”她紧盯着张季龄,见其脸色微变,想到了什么,立即又道:“她是将军派来的,是不是?”

她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往事一幕幕重现,越想越是心惊。

她只是被房间的诡异所骇,但从张季龄的三言两语中很快便推出了线索。

当初,她向张季龄询问有关孙思邈的事情,张季龄甚至还不知道孙思邈另有身份,记忆不过是留在十三年前。可不过几个时辰后,张季龄竟连孙思邈和太平道有联系的事情都知道了。

这里只能有一种解释,在这几个时辰内,斛律明月又派人和张季龄进行了联系。

能和张季龄联系的多半就是今天回转的张丽华。

这里有张丽华的灵位,联想到徐陵提亲时,张季龄见鬼的表情,支吾的话语,见到张丽华回转后,没有半分父女相逢的喜悦,只有异样的表情……

慕容晚晴已然断定,响水集来的那女子并不是张季龄的女儿。

张季龄的女儿早死了,绝不会像张角一样死而复生!

慕容晚晴想到这里,阵阵心惊,只等张季龄的答案。

张季龄突然笑了——笑容中有着不尽的嘲讽。

“你真的想知道一切,为何不亲自去问问她?你们岂不都是将军派来的?”

他转身离去,竟不做过多的解释。

慕容晚晴立在那里,终于松开握住剑柄的手,只感觉指尖都是冷的。

你们岂不都是将军派来的?

张季龄没解释,但这句话证明了她推测无误,所有的一切归结为一个结论。

斛律明月布下的大网原来远没有收拢,不过是刚刚张开。

早在响水集,甚至早在邺城时,计划就已经启动。

她是计划中一环,张丽华也是。

就像她不是慕容晚晴一样,张丽华也非真正的张丽华。她们均有着不同的身份,但实施着同一个计划——一个难以想象的惊天计划。

计划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她慕容晚晴并不知情,那张丽华呢,是否知道?

张丽华才请孙思邈出城,张季龄竟像提前就知道,这也只有一种可能——出城一事早就安排好了。

他们执意让孙思邈出城做什么?

一念及此,慕容晚晴忍不住地心悸,几乎就要冲出去找那个张丽华问个究竟,可双腿却如灌铅般沉重,只感觉所有的思绪化作一股惊惧压在心头,让她瑟瑟发抖,难以动弹……

夜幕褪色,朝阳迎新。

金灿灿的日光落在如龙飞腾的紫金山上时,泛着玄幻的光彩。

紫金山,汉代时叫做钟山。汉末有秣陵尉蒋子文逐盗,死于此地,三国吴王孙权为其立庙为念,改山名为蒋山。只是晋室东渡后,见此山页岩凝紫,阳光下山峰泛着紫金的色彩,于是改称紫金山。

孙思邈走在登山的路上,远望紫金山三峰相连有如巨龙盘旋天际,虎视建康,气势磅礴无俦,心中暗叹,怪不得古有“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之称,其山势险峻壮阔可见一斑。

清晨时分,登山之人寥寥无几。

张丽华却已早早地请孙思邈陪其出城上山求签来问姻缘,孙思邈并不推搪,当下跟随。张季龄却有些不冷不热,只是命老仆带着香烛跟着张丽华上山许愿,未免有些情理不通。

若是以往,慕容晚晴一定奇怪。可她昨夜知道事情原委,明白张季龄为何如此,更知道这次只怕上山容易,下山难。

跟在孙思邈的身旁,慕容晚晴见他还有闲情观赏风情,见张丽华和那老仆在前缓缓地登山,其意甚诚的样子,却忍不住有点心寒。

昨晚她没有去找张丽华,也没有再找孙思邈,留在张家的时候一夜难眠。

清晨起来,她早早地去见孙思邈,本以为他有很多话要问,不想他只是淡淡地问候一句,就没了下文。

慕容晚晴省了许多解释,但添了更多的心事。

眼见几人一步步地登高,近了山上的道观,藏书网她一颗心却逐渐地下沉,始终猜不到这次上山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很多事情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心惊。

终于按捺不住,慕容晚晴悄然拉下孙思邈的衣角,低声道:“你还记得李八百在通天殿时说过的一句话吗?”

孙思邈放缓脚步,忍不住笑道:“他当初说了那么多,我怎知你指的是哪句?”

慕容晚晴咬咬红唇:“他说孙权当年曾在紫金山挖出个如意。”

“你也想学孙权来挖挖如意?”孙思邈扬了下眉头。

“不是啦。”慕容晚晴迅速整理了乱如麻的思绪,迂回地奔向主题道,“你不觉得破釜塘发生的事情有太多古怪吗?”

孙思邈望着前方,见山腰处有高大宫阙横顶,巍峨壮观,随意道:“有什么古怪?”

“我们在石室的时候,张角画像怎么会复活呢?他为何要袭击我……们?为何时辰到了,张角反倒没有出现?”

“六姓之家不过六人,李八百、茅山宗的桑洞真、葛道人、帛道人、郑道人,加上个张裕,正好足够,那黑衣人是谁?”

“那黑衣人为何知道那些隐秘?他到通天殿如果不想做四道道主,又为了什么?”

“引你的那个姓符的无赖,武功极为高明。我本来以为他会是六姓弟子,为什么没有在通天殿出现?”

“帛道人怎么会被……齐国收买?他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通天殿怎么会有大水,这一切的一切,你难道都没有想过?”

慕容晚晴连珠炮一样地问了下去,她本意是想把话题向张丽华身上转转的,她不能破坏义父斛律明月的计划,但如果一切都是孙思邈自己看穿的,那在她看来就没有问题了。

可她很快发现,通天殿很多事情不正常,唯独张丽华出现在那里,最正常不过。

李八百要作乱,联合天师六姓建四道八门,劫持张丽华就是为了威胁张季龄,进而控制张季龄的财富。

这其中当然也有问题,可慕容晚晴却偏偏无法发问。她就算早看张丽华不顺眼,但决不能透漏张丽华的身份。

因为她是斛律明月的义女,一切都要按照规则行事。

所有的念头盘旋在脑海,这次一口气问出来后,慕容晚晴才蓦地发现,当初在通天殿虽揭开了太多的秘密,但留下了更多的谜团。

日照紫金山峰,朝着他们的一侧有二十多幢房舍沿山脉而建,远望规模并不算大,但星星点点,如虎盘奇山。

那里当然就是三清观的所在。

孙思邈望着那远方的建筑,终于道:“建筑有规。这三清观的建筑依山而立,创建之人并不简单。”

慕容晚晴见孙思邈答非所问,急得跺脚:“我问你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孙思邈微微一笑:“懂得规则的人,行事就会方便。我曾说过,五行卫中木土两卫精通土木一术,水卫当然深知水性。当初在通天殿中,只有金火二位混进来,那其余的三人想必琢磨透了清领宫的大多机关,因此引水来灌,破坏李八百的大志。”

慕容晚晴倒从来没有想到这点,可听孙思邈这么说,倒觉得自然而然。

“五行卫能如此顺利地引水,显然经过了许久的钻研,这件事斛律明月不可能不知道。”孙思邈又道。

慕容晚晴心头一跳,才发现看似万事不关心的孙思邈,看的比谁都要深邃透彻。

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斛律明月如果早知道通天殿的所在,却一直没有动手,很显然是深谋远虑,想等待机会,将道中之人一网打尽。你说是不是?”孙思邈转眸望来,嘴角带分淡淡的笑。

慕容晚晴强笑:“听你这么一说,倒真的像是这样。”

“斛律明月既然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引水灌殿,就可能在破釜塘上布下了埋伏。”

孙思邈说到这里时,眼中藏着什么一样:“但天师六姓都不是简单人物,多少知道点通天殿的机关,不会顺水而走进入罗网,顺水而走的只可能是你……”

“那又如何?”慕容晚晴心头一跳。

“我当时就有些担心,怕你撞见他们的埋伏,毕竟慕容家和齐国也是势不两立的。”孙思邈笑笑,扭头去望白云悠悠,似漫不经心道,“不知你到了水面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斛律明月呢?”

慕容晚晴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