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灵道长貌岸然,气度非凡,但这时一听得卓清玉的吩咐,也不得不答应了一声,道:“是!”他一步跨了过去,俯身在曾天强的脉门之上,搭了片刻,又在他的心口之上,缓缓地抚摸了几下,道:“他还有一口气在,但是伤势却是沉重之极了!”

卓清玉道:“不能救了么?”

灵灵道长道:“十分之难,必须有一个功力极高之人,日夜不断,运真气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再慢慢设法,寻找灵药救治。”

卓清玉一声冷笑,道:“武当山上的小还丹,还不是灵药么?用来救他,至多多服几粒,我看总可以了罢!”

灵灵道长支吾道:“可倒是可以,只不过……”

卓清玉不等他讲完,面色已然一沉,道:“只不过什么?你还不拆以本身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若是在未到武当之前,他断了气的话,我便将武当派弄个天翻地覆!”

灵灵道长又怒又气,但是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得将曾天强扶了起来,右手贴在他背后的“灵台穴”上,将本身真气,缓缓地送了过去。

卓清玉看着灵灵道长不得不从,但是显然心中又极其不服的那种神气,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曾天强在渐渐地又有了知觉之时,他是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没有的。而他的身子,也像是全然不属于他自己所有的一样。

他只听得不断有脚步声传来,可见在他的身边有不少人,但是却又没有什么人讲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脑中也是浑噩一片,迷迷蒙蒙地,什么也想不起来。

过了许久,他脑中才渐渐地清醍了,想起了以前的事来,也想起他是怎样昏过去的,可是他仍然一点力道也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只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那一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皮之上,有人在捏着,接着,眼皮便被人掀了起来,曾天强不知有多少时候未曾看到光亮了,这时眼皮被人揭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刺痛,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好久,他才看到眼前蒙昽有几个人影。

同时,他听得一个人问道:“你看他还能不能救得转来?”

另一个相当苍老,听来十分耳熟的声音,道:“我看难了,他能以不死,巳是罕见的事情,若要恢复,谈来容易?他生不生,死不死,倒是麻烦的事!”

曾天强这时,已经看出,在自己眼前的一个蒙昽的人影,看来像是灵灵道长。

他听得灵灵道长这样说,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只不过他心中虽然清醒,却是连喜怒哀乐,也没有法子表达得出来。

他的眼皮被放了下来,又听得灵灵道长道:“掌门说等她神功练成之后,就可以助他复原了,我们还是等下去再说吧。”

说完之后,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又传了开去。

他心中不断地想着,灵灵道长口中的“掌门”,又是什么呢?难道就是卓清玉么?

卓清玉果然当了武当派的掌门人了?那么,自己又是在什么地方呢?

曾天强的心中,虽然可说已完全清醒了,同时也充满了疑问,可是他却没有能力解答疑问,只能不断地想着,可是却越想疑问越多。每隔上一天,总有人揭起他的眼皮来看上一会,曾天强已经可以看出,揭起他眼皮的人,总是灵灵道长,而在灵灵道长的旁边则是几个中年人。

曾天强也看出,自己是在一间相当清雅的房间之中。但除了这些以外,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许多天,他突然听得有一个异于寻常的脚步声,传了近来。

这些日子来,曾天强对于经常在自己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的脚步声,早巳听熟了,一听脚步声,他便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可是这个脚步声,他却是未曾听到过的,和这个脚步声一齐向前走来的,则是灵灵道长。不一会,两个人都已在他的榻前站定。

然后,曾天强便听到了卓清玉的声音!

他在听到卓清玉的声音之际,心头实是不知有什么感觉,只听得卓清玉像是十分吃惊,“啊”地一声,道:“这……这是他么?这是什么人?”

曾天强心中暗忖:这是什么话?卓清玉难道会不认得自己么?那也值得说笑的么?

又听得灵灵道长道:“是他,卓掌门,这些日子来,他确是变了些样子,这也难怪的,他在鬼门关旁,已徘徊了八个来月了!”

灵灵道长的话,倒令得曾天强的心中,又吃了一惊,这些日子来,他只知道自己在这张床上,躺了不少时间,但是却绝料不到竟已过了个多月!卓清玉“嗯”地一声,道:“他一直未曾出过声,也未曾动过一动?”灵灵道长答道:“都没有。他除了不断气之外,简直就是一个死人,每天灌一点粥水下去,也得大费周章,他就是不会下咽!”

一阵脚步声传来,卓清玉向后退了几步。

突然之间,房间之中,变得出奇地沉寂,一点声音也没有。曾天强心中知道有什么特异的事情要发生了。过了片刻,只听得卓清玉道:“将他一掌打死,埋在后山算了!”

曾天强一听,只觉得耳际嗡地一声晌,刹那之间,几乎什么样声音都听不出,等到他又能听到声音之际,只听得灵灵道长急急地道:“卓掌门,你苦练神功,就是为了救他,何以神功练成,反倒不出手了?”

卓清玉半晌不答,才道:“他……这般模样,救活了他,又有何用?”灵灵道长道:“卓掌门,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卓清玉道:“我要接通他的奇经八脉,要一个对时,其时我需心无旁惊,全神贯注,你们好来趁机害我,是不是?”

灵灵道长苦笑道:“我们怎敢行此下犯上之事,卓掌门请放心,曾公子于我们有恩典,尚祈卓掌门出手,救他一命!”

卓清玉又不出声,想是她正在考虑,究竟是不是出手救人。曾天强心中慨愤之极,若是他能开口讲话,一定破口大骂,宁死也不要卓清玉出手相救的了!

足足过了两盏茶时间,才听得卓清玉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地道:“也好,说不定不会有人再来抢他了,唉!”

她叹息,自言自语,却令得曾天强的心头,莫名其妙,因为曾天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听得灵灵道长大喜道:“卓掌门肯出手了!”

几乎是在同时,曾天强觉出背心之上一热,有一只手掌,贴了上来。随着那只手掌贴到了背上,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遍及全身,十分舒服。

曾天强的神智本来是十分清醒的,但是那一股暧洋洋的感觉传遍他的全身之际,他却又昏昏沉沉地起来,接着,他竟是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等到他又渐渐地醒过来之际,他只觉得全身如同有几万只针在刺着他的身上一样,痛得他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他呻吟了几声,陡地停了下来,刹那之间,他竟不信自己可以出声了!他停了一停之后,一抬眼皮,眼皮竟抬了起来。

他已经可以睁开眼来看东西了!他……卓清玉终于将他救过来了!

曾天强的心头,一阵狂喜,他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了开来,再闭上眼睛,再睁了开来,像是在其中感到了无穷的乐趣!

曾天强连开合了好几次,才打量眼前的情形。

他仍然在那间房间之中,在他的床前,有着几个人,只有灵灵道长和卓清玉,是他认得的,其余的几个中年道人,他也见过,但是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头。

这几个人的面上,都带着一种异样的,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望着他。曾天强用尽了气力,才动了嘴唇,自他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喑哑得几乎令他自己也听不出来,他道:“我……我是在什么地方?”

他一开口,在他身前的几个人,更是面色骇然,一齐向后退去。

曾天强一呆,心想自己有什么可怕?何以他们见到了自己,面上的神色这样异特?这又是什么缘故?他试着动了肩头,连他的手臂也能动了,他心中很高兴,也不及去想及为什么众人那样讶异了,他慢慢地扬起手臂来。然而,当他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臂之际,他呆住了,他整个人也呆住了!

他看到的,根本是一根枯骨!

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条活人的手臂,枯皱而呈死色的皮肤,甚至起了鳞片,皮肤包着骨头,看来十足是僵尸的手臂!

不但手臂那样,手也是一样,指骨嶙峋,再加上凸出的青筋,简直就像有许多青色的尸蛆,盘在一只干尸的手上一样!

曾天强在陡地一呆之后,失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人的手?我的手呢?”他一面叫,一面由于极度的惊恐,竟然一欠身子,坐了起来。他坐了起来之后,刹那之间,他眼前一阵发黑,又躺了下去。

因为当他坐起来之际,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腿!

那只是两根腿骨而巳,瘦得不过两寸粗细而已,他竟变成了这个样子,难怪所有对住他的人,都现出如此骇异的神色来了!

在他眼前发黑,重又躺下来之际,他听到了一音叹息声音和脚步声,当他再睁开眼来时,房间之内,已只剩下灵灵道长一个人了。

曾天强忍住了心中的震骇,道:“灵灵道长,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如何会变成这等模样的?”

灵灵道长忙道:“好了,你醒过来了,你既然醒过来,就渐渐会复原了。”曾天强喘了几口气,道:“道长,你给我一面镜子。”

灵灵道长吃了一惊,道:“镜子?你……暂时还是不要镜子的好。”

曾天强的声音干涩,但是却出乎意料之外地相当镇定,他道:“不,你给我一面镜子,我要看看我自己究竟是变得怎样了。”

灵灵道长迟疑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你稍等一等,我替你去取来。”

他转过身,慢慢地向外,走了出去。

曾天强闭上了眼睛,当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时候,他是如何渴望可以睁开眼睛来看上一看啊。然而这时,他却闭上了眼睛!

他竟变成了这等模样,这是他万万意料不到的,他,一个风度翻翻的美少年,竟变成了这样可怕的样子,他实是难以断定,当镜子来了的时候,自己是不是有勇气去看看自己的脸面。

过了一会,又听得灵灵道长的声音,在耳际晌了起来,道:“镜子来了。”曾天强这才睁开眼来,在灵灵道长的手中,接过了镜子。那只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铜镜,但是曾天强这时,抓在手中,却如同千斤重一样,手臂不住地发抖,像是臂骨随时可以被压断一样。

他好不容易才将镜子举到了自己的面前,定睛向镜内看去,一看之下,他陡地一呆,一呆之下,再定睛看去,陡地胸口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来,昏了过去。

令得他突然昏了过去的原因,是因为他在镜中看到的,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那是一个骷髅头,然而在深陷的眼眶之中,却又有着一对眼色焦黄,失神的眼珠,实是可怕之极!

他乍一看之下,呆了一呆,是因为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恐怖的活死人!但是他突然一转念,想到那么可怕的死人,原来就是他自己之际,他实是没有办法不昏死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曾天强才又醒了过来,他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却又不是不能睁开眼来,而是睁开眼来之后,仍是一漆黑。

他吸了一口气,似乎吸进了一股十分异样的气味,那种气味使得他十分不舒服,起了一阵窒息的感觉。他抬了抬手,突然“啪”地一声,碰到了一件东西。那东西就在他的身边。

他伸手慢慢地摸着,摸出那是一块木板。

接着,他又摸出了在他的周围,全是木板,而且空间十分窄小,像是一只长的木盒子,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心中突然想了起来,自己是睡在棺材之中,自己是睡在一具棺材中!

那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在棺材之中?难道自己已经死了么?如果死了,自己又怎会有知觉呢?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曾天强实是想不出来,他用手顶了顶上面,那应该是棺材盖,可是顶之不动。曾天强的心中,不禁大是害怕起来。

若是自己真是在棺材中,而且被埋在土中的话,岂不是要死在棺材之中?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是活埋了!

一想到“活埋”两字,曾天强的身子,更是把不住簌簌地发起抖来。他双手用力向上顶着,双脚向前撑着。但这时候,根本巳经衰弱之极,如何顶得动四周围的木板分毫?

闹了半晌,除了出一身如浆似的冷汗之外,一点结果也没有。而他已觉得呼吸越来越是困难,喉间像是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箍住了一样。

他想大叫,可是发出的声音,又沉又低,他眼前渐渐地无数金星在乱跳,他知道这一番,自己是再难有希望的了。

然而,就在他自觉离鬼门关越来越近的时候,只听得上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一阵窸窣声,越来越是清晰。

过不多久,便听得“啪啪啪”三下响。

曾天强在这时候,对于自己是身在棺材之中这一点,已是再疑问了,那么,这“啪啪啪”三下响,便是有人在敲打棺盖了!而随着这三下晌,曾天强又似乎觉得有三股力道,向自己那胸口撞来一样。

那三股力道并不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撞向他的胸口,反令得他精神一震。但是紧接着传来的一下怪笑声,却又令得他毛发直竖!

他不知道外面究竟来了什么人,他本来巳想出声求救的,就是因为那一下听来如此恐怖的矣声,将他的语声,阻了一阻。而突然之间,“哗啦”一声晌,曾天强的眼前,陡地一亮,棺盖破裂了!

曾天强即使在黑暗中,一样是瞪大了眼睛的,因为他及想看到一点东西,这时候,眼前陡地一亮,他只不过眨了眨眼睛。

因为光线不强烈,他一眼就看出,那是黑夜,棺盖上裂了一个大孔,可以看到棺材是在一个土坑,而土坑之上,则是黑沉沉,略有星月微光的天空。

曾天强陡地吸了一口气,精神更是为之一振,一欠身,巳经坐了起来,可是就在那一刹间,他却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的话。

那人的手中,抓着一大截木板,无疑那便是被抓裂的棺盖,他的两只手指,还陷在木板之中,他竟是硬生生地将棺盖抓裂的。

他的手,枯瘦之极,手指如同铁枝一样,指尖光秃,也不见有指甲,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银光闪闪的衣服,在黑夜看来,十分诡异。而他的脸面,更是骇人,只见他一张长脸,如同驴脸一样,一丝血色也没有,一双眼睛,却隐隐射出暗红色的光芒来。

他那一双发出暗红光芒的眼睛,定定地望住了曾天强,而曾天强在一望到了他之后,眼光竟也无法在他的身上移幵去。

因为他的样子,实在太恐怖!

两人互望了足有一盏茶时,才见那人陡地一震,身形陡然拔起,巳出了土坑,颤声道:“你……你是僵尸?”

这“你是僵尸”四字,在曾天强的喉间,已打了几十转,若是曾天强有力道的话,早就以这四个字去问那人了。

如今却被那人反问了过来,曾天强心中,实是啼笑皆非,但是转念之间,曾天强便知道那人这样问,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这时候,自己看来,确然比僵尸好不了多少。而且,自己还是睡在棺材之中的!

他勉力一欠身,坐了起来。

他这里才一动,站在土坑边上的那人,便向后退出了一步,显是真将曾天强当成僵尸,唯恐曾天强扑过来,将他噬吃了!

曾天强心中苦笑,心道:你是大哥莫笑二哥,我是僵尸,你再好出活鬼,又何至于怕得我那样?他勉力道:“不,我不是僵尸!”

那人却瞪着一双红光闪闪的怪眼,面上满是不信的神色,道:“不是僵尸,那你是什么?”

曾天强道:“我?自然是人了。”

那人又走近一步,摇头道:“你是人?天下哪有你这样僵尸似的人?”

曾天强忍不住道:“自然有,眼前便有一个,尊驾你便和我差不多。”

那人一怔,道:“放屁,我和你差远了,你全身上下,哪里有一点人样?你若是人的话,又何以会被些杂毛老道,将你埋在这里的?”

曾天强慢慢地撑着身子,从棺材中钻了出来,喘着气,坐在棺盖之上,道:“我伤势太重,昏死了过去,他们便以为我死了。”

那人“呵”地一声,道:“如此说来,幸亏我救了你,是不是?”

曾天强此际,虽然面目全非,但是他为人心地,却还是一样未变的,这时便点了点头,道:“正是,全靠你救了我。”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异常尖锐的牙齿来,道:“我可不是存心来救你的,我见到老杂毛将你抬来下葬,我是要新鲜死人来练我的‘阴尸功’,所以才救了你一命的,你……”

他才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一停,像是在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事情来一样,忽然“哈哈”一笑,道:“有了!有了!”身子陡地一欠,俯下身来,一伸手,将曾天强的肩头抓住,将他提出了土坑。

曾天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得心头乱跳,道:“你做什么?”

那人道:“僵尸,我有一件事,要你做的。”

曾天强摇头道:“我不是……僵尸,而且,我也没有力气替你做什么事情。”

那人道:“僵尸,你可别弄错了,这件事,对你却是大大的有利,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曾天强道:“我不知道。”

那人诡秘一笑,道:“我是如今武当掌门,灵灵道长的师父,如今我叫齐云雁。”

曾天强一听,实是忍不住想大笑了起来,可是他实在气力太不够,连提气大笑的力道都没有,是以空自张开了口,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人不知道武当掌门,已不是灵灵道长了,这还情有可原,可是他却说自己是灵灵道长的师父,这岂不是可笑之极?而齐云雁三个字,气派十分大,他活鬼也似的一个人,又用了这样三个字作为名字,实是令人不能不笑,曾天强实是恼恨自己发不出笑声来!

那齐云雁看到曾天强张大了口,而没有声音,却是会错了意,不知道曾天强是想笑他,反倒道:“你心中十分惊讶,惊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了,是不是?”

曾天强道:“我……我……我……”

他连讲了三个“我”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那齐云雁在他的肩头之上,轻轻拍一下,道:“你不必怕,我不会害你的。”

曾天强勉力挣扎着,道:“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好笑!”

齐云雁呆了一呆,道:“什么好笑?”

曾天强实在没有气力多说话,是以他只是摇了摇头。齐云雁道:“你且跟我来。”

曾天强坐在地上,又摇了摇头,表示他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齐云雁又笑道:“好啊,当真是妙不可言,我来扶你。”

他一伸手,握住曾天强的手臂,将曾天强提了起来,向外走了两步,左袖挥动,只听得劲风轰然,土坑被掘起来的泥土,全都被劲力扫进了坑内,齐云雁又向之拍了两掌。

只听得“嘭嘭”两声过处,浮松的土块,顿时陷了下去。曾天强心中暗吃了一惊,心想这人的武功,倒的确是深不可测!

他被那齐云雁扶着,一面向前走去,走出不多久,曾天强便已看出,自己像是在武当山的后山中,背后隐约可见玄武宫的轮廓。而齐云雁带他行走的,全是荒幽之极的小径。

好一会儿下来,曾天强虽然有人扶着,但是却已走得头昏眼花了。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在一个小山谷之中停了下来,齐云雁道:“你觉得怎样?”曾天强用力地喘了几口气,道:“不……很好。”

齐云雁又再次道:“真妙,真正妙不可言。”

曾天强心中有气,道:“我和你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以你看到了我虚弱将死,这等喜欢?”

齐云雁道:“你有所不知,这些年来,我到处在找一个生遍五痨七伤,七十二毒疔,三十六内外伤的人,总是找不到,如今遇到了你这样一个半死不活,有气没气的家伙,怎地不喜?”

曾天强给他的气得讲不出话来,只是翻着眼睛。

那齐云雁又道:“只是可惜你的样子,太难看了些,要和你日夕相处,只怕晚晚不免做噩梦,这是美中不足之处。”

曾天强心想,和你住在一起,我不做噩梦也好了,你还发什么噩梦?

看官,需知人总知自己之丑的,齐云雁和曾天强两人,一个是活鬼,一个是僵尸,谁也好不到那里去,可是他们却都是觉得对方丑怪难当,而想不到自己。

曾天强并不出声,齐云雁又道:“你可以在一年之内,成为一个武功罕见的高手,我与你可以同时开宗立派,广收门徒,成为武林中的大派。”

曾天强又翻了眼睛,并不出声。

这时候,曾天强对于自己,居然仍然活着一事,已然是十分奇特了,什么武功极高的高手等语,在他听来,只是觉得好笑而巳。

他心中这样想,自然不信齐云雁的话,是以他也懒得再讲什么。

齐云雁“哼”地一声道:“你可是不信么?”

曾天强苦笑了一声道:“我如今连讲话的力气也没有,你一定要我讲话,我巳经认为是天下第一苦事了,还提什么练武,成高手?”

曾天强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话,胸口起伏,气喘不巳,几乎又要昏厥了过去。

齐云雁笑了起来,道:“那也是难怪你不信的,你可知道,有一门武功,正是供你这种人练的么?一个人,若不是五痨七伤齐全,是练不成这种武功的,你正适合,却不是大大的佳事?”

曾天强闭上了眼睛,缓缓地透着气,他实是再懒得去理会对方。

齐云雁却兴致勃勃,道:“我当年为了找寻那上半卷失去了的武当宝录,曾走遍了名山大川,想去将这部宝录找回来……”

齐云雁才讲到这里,曾天强的心中,便陡地一动!

他本来以为这个自称齐云雁的人,一切全是在胡说八道的,他也根本不会是武当派灵灵道长的师父,甚至不会是武当派中的人!

可是此际,自齐云雁的口中,却讲出了武当宝录上半卷失踪一事来。他不禁对齐云雁刮目相看了。因为这是一件极大的秘密,武林之中,几乎无人知道的,齐云雁若不是武当派人,何由得知?他勉力抬起了眼皮来,向齐云雁望了一眼。

齐云雁自顾自地道:“我在苗疆深处,未曾找到武当宝录,却发现了两套神奇之极的武功,一种便是我如今在练的阴尸功。”

曾天强冷笑了一声,:“听这名字,便知道那是邪派功夫,你……你是……武当……”

他讲到了这里,已再没有力道讲下去了。

齐云雁却也巳知道了曾天强是以武当掌门之尊,却去练这等邪派功夫,他大摇其头,道:“你知道什么,武功无正邪,都可以达到极高的境界,我一看这阴尸功,便远在我原来所练的功夫之上。日夕浸淫,如今我功力之高,已在当年十倍之上了!”

曾天强口中不说什么,心中却在想,你若是武当掌门,何等风光?武林中人定然对你极之尊敬。如今你武功虽然髙了,但却是僵尸活鬼一样,又有什么用处?

齐云雁却十分得意,道:“所以,我虽然回到了武当,也不稀罕当武当掌门,连道士也不当了,这是绝不奇之事。”

曾天强仍然不说什么,但是他心中却已相信了对方所讲的,乃是实话了。齐云雁道:“这有一门功夫,更是奇妙了,它叫作‘死功’,必需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个人若不是全身经脉,尽皆断裂,将死未死,是不能练的。我好几次想自断经脉来练这功夫,唯恐一个不好,不是将死不死,而是一命呜呼,那就什么也没有了,如今你正是这样模样,岂不大妙特妙?”

曾天强本来,还有一点听不懂,等到齐云雁讲完,他细细一想,心中也不禁枰然而动,但是转念之间,他又自己暗忖,难道真有这样的事?一个将死之人,又如何去练武功呢?

他在胡思乱想间,齐云雁又道:“可是,我也不能白将这‘死功’的秘诀告诉你!”

曾天强本来就对自己还能变成一流髙手这件事,将信将疑,听得对方居然一本正经地开起条件来,心中只觉得有点好笑。

他也未置可否,由得对方说下去,只听得齐云雁又道:“你我两人所学的武功不同,你不能拜我为师,将来,你的武功可能还在我之上。你必需认我作义父,答应替我做三件事,不得拒绝。”

曾天强勉力知了一下,道:“你看我能为你做什么事?”

齐云雁道:“如今你当然不能做什么,但当你武功练成之后,不论我叫你去做什么,你总得去做,我也不会多叫你做,只是三件而已。”

曾天强苦笑了一下,道:“唉,你口口声声地称我武功之高,便如何如何,难道我的武功还真能高么?能以不死,已是万幸了!”

齐云雁笑道:“难怪你不信,但是我却不会骗你,你可答应了?”

曾天强心忖:齐云雁的样子,虽然难看,但是他为人的心地,似乎很好,不论有什么事,总讲在前面,不像是暗中捉弄人的小人。

曾天强想了片刻,道:“你要我做你的义子,这个……这个……似乎……”齐云雁道:“你不肯叫我做义父,也不打紧,可是却要罚誓不背叛我,永不伤害我。”

曾天强叹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若是能叫我练成了极高的武功,你等于是将我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我感激尚且不尽,如何会来害你?”

齐云雁摇头道:“你也怪不得我,需知畜生好渡人难渡,人心难料啊!”曾天强道:“好,你既然不信我,我便罚誓好了!”

曾天强扬起手来的力道也没有,他只是勉力竖起了手指来,指着苍天,依着齐云雁的意思,罚了一个毒誓。齐云雁大是高兴,扶起了曾天强,放在自己的肩上,又向前掠了出去。

不一会,便到了一个极大的山洞之中,那山洞相当宽敞干净,进了山洞,齐云雁将曾天强放在石榻之上,转身取了两颗丸,放在曾天强的口中。

曾天强只觉得服下了那两颗药丸之后,头昏眼花,离死似乎又近了许多。他昏昏沉沉,近乎不省人事地躺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才看到齐云雁拿了一个木架过来,在木架上,放着一册残旧的竹简,竹简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字。齐云雁道:“你仔细看,慢慢地依诀苦练,进境了可说会十分快的,你快睁开眼来啊!”

曾天强睁大了眼,向前看去,可觉得竹简上的字,一个一个,似在跳动一样,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字,只见第一行便刻道:“内功修练,即练气之道。各派练气之功,皆自真气不断,一元复始之理。”

曾天强用力一睁双目,竹简上的字又跳起来,“三派功夫,能关蹊径,真气断续,各行其事,各经各脉,即使互不相通,真气仍在体内,是之谓‘死功’,虽然犹生,功力无穷。”

曾天强看了,仍是莫名其妙,但是他总是曾家子弟,隐约知道,那是说练这门功夫,真气不必动行一个大周天,哪里还有一股真气可以行走动,就练哪里一截,自己如今,还有一口气,怕就是心脉这一段了。

他又继续向下看去,只见下面写的,全是各经各脉独行其是的练气之法。曾天强自己翻不动竹简,便叫来了齐云雁,为他翻到了心脉真气那一章之上。

他反正一天到晚,躺在石榻之上,不能动弹,日夕默诵着口诀,依言施为,七八天之后,便已觉得心脉的那一股真气,渐渐强了起来。

一个月后,心脉的那股真气,巳然十分灵活,但是奇的却是那股真气,说什么也难以突出心脉的范围之外。这时候,曾天强已渐渐地明白这门功夫的玄奥所在了,那便是练成之后,八脉可以各行其事,到时候,如果遇到了武功比自己高的高手,将自己打成重伤,断了七根筋脉,仍然可以不死的。因为练这门功夫的人,根本是等于已经死过的人了,当然不能再死一次了。

两个月后,心脉的真气越来越强,任脉之上,已有真气在隐隐而动,曾天强忙又改练任脉的真气,他精神不见得好,但是体内的真气,却已越来越强。

那山洞之中,并没有什么人来,在开始的时候,齐云雁总是守在他的身边,过了几个月,齐云雁看曾天强巳可缓缓行动,自己能照顾自己了,他便时时离去。

一年之后,齐云雁不在山洞之中的时候更多,往往一去七八天,音讯全无。曾天强反正是专心练功,也不去理会他,他每天所进的食物极少,齐云雁留下的干粮,可供他数月之需,他几乎连那山洞也未出过。

那一天,曾天强已将八股真气,都练到了相当的境界,他在洞中,来回踱了几步,信步向外走去。其时正当中午,日光方炽,他在山洞之中,过得久了,一出来,日光强烈,令得他眼睛一阵刺痛,几乎张不开来。

他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又张开眼来,慢慢向前走去。

这一年多来,他固然觉得自己体内,真气充沛,但是行动却还是十分迟缓,讲话也是有气无力,他只觉得“死功”的确有好处,至少将他从垂死的边缘挽救了过来。但是“死功”究竟有什么威力,他却还不知道的,因为他如今仍是行动无力,若说能够出手打人,那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缓缓地向前走着,心中思潮起伏,暗忖自己自从挨了天山妖尸的一掌之后,巳经两年了,在这两年之中,自己所熟悉的那些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想起了施冷月,想起了白若兰,卓清玉,也想起了身份仍然不明的自己的父亲来。他的心中,实是感慨万端,低着头,只是慢慢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出了多远,只听得前面,水声潺潺,几股细瀑,注入了一个极深的大水潭之中。

曾天强看到溪水清澈如镜,蓝天白云,倒映在潭水之中,看来十分美丽,曾天强走到了潭边,向下望去,陡然之间,他在潭水的倒映之中,看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人!

那人身形伛傣,骨瘦如柴,双眼之中,却射着绿幽幽的光芒!而更可怕的是,那人的脸上,可以说一点肉也没有,两只眼珠,由于眼眶深陷的原故,像是随时可能自脸上跌下来一样,确是恐怖之极!

曾天强乍一见到这样一分似人,九分似鬼的人影,心中吓得突突乱跳,不由自主,噔噔噔地向后,退出了两三步去。然而,他才一开始后退出,便已经明白,在潭水倒映之中,所看到的那个恐怖绝伦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那是他自己,不是别人一曾天强一想到这一点,双腿陡地一软,“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可是他的心中还在叫着:不,那不是我,我即使变了,也不会变成那个祥子的。

他心中一面狂叫,一面挣扎着向前,爬了过去,又爬到了水潭边上。

当他再定睛向水潭中望去之际,他最后一线的希望幻灭了。

那的确是他,他张了张嘴,水潭中的人影便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他扬了扬手,水潭中的人便也扬了枯柴也似的手,那不是他是谁?

曾天强伏在水潭边上,不知该怎样才好!

他变成了第二个人,全然是另一个人。可是那另一个人又是他。尤其是那另一个人的容颜,竟是如此之恐怖,这种事实,他实是没有法子接受。

他伏在潭边喘着气,好一会,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应他抬起头来的一刹间,他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曾天强虽然不欲生事,但这时候,他想躲开去,也没有这份力道。

转眼之间,只见两个中年道义,转过了山角,来到了水潭的边上。那两个中年道人才一到之际,还未曾发现曾天强。

他们在潭边站定,一个道:“师兄,这样下去,我们武当派……”

他才讲到这里,猛地一抬头,看到了曾天强。一看到了曾天强,他下面的话,突然缩了回去,倒抽了一口气,道:“师兄,你看……看……看……”

那另一个中年道人,也是转过头来,看到了曾天强,两人的面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曾天强见了两人这等情形,苦笑了一下,慢慢地站起身子来,道:“两位不必害怕,我不是鬼。”

他不开口,已经够吓人的了,一开口,声音哑得像是破锣一样,更给人以一股阴森森的感觉,那两人突然向后,退出了一步。

曾天强又道:“你们其实不必怕我,我并不能伤害你们的,我只不过样子难看一点而已。”

曾天强一面说,那两个人一面后退,曾天强叹了一口气,转身沿着水潭,向外走了开去。

他走出了两步,突然又听得身后,响起了“铮铮”两声晌,两个人同时喝道:“站住!”

曾天强转过身来,只见那个中年人,已掣剑在手,剑尖正指着他!

看那两个人面上的神情,他们分明仍是十分骇然,但是却也已定过神来,不像是刚才一见到曾天强之际,那样惊惶失措了。

他勉强笑了一下,却不料他这一下,又令得那两个道人面色一变,曾天强尽量将自己的声音说得柔和些,道:“两位有何见教?”

那两个中年道士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大声道:“你是何方妖邪,敢来武当山生事?”

曾天强大是惊讶,道:“妖邪?我是妖邪?我要来武当山生事?我?”那两个中年道士在乍一见曾天强的时候,一则由于曾天强的样子,实在骇人,二则由于他们正要商量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所以才来到这里的,乍见生人,自然难免吃惊,所以着实吓了一大跳。但这时候,他们巳定了下心神来,而且看到对方行动迟缓,言语无力的样子,也更是大胆起来。这两个中年道人在玄武宫之中,武功甚高,地位颇高,乃是灵灵道长的师弟。

当曾天强在玄武宫中昏迷不醒之际,见过他的只有灵灵道长等几个人,这两个人绝未曾见过曾天强。然而,曾天强最后一次昏了过去之,简直是气息全无,脉搏全停,谁都当他巳经死掉,将他抬到后山埋掉的,而且,那时候的曾天强,和如今的曾天强又巳有了许多不同,就算以前曾见过他的,也定然认他不出来了。

曾天强一片惘然,他虽然巳经自知变得恐怖模样,然而他面目全非之后,究竟还是第一次和人接触,还十分不习惯人家对他恐怖的容貌所引起的反应,所以听得那两个人这样指责他,实是莫名其妙。

这时,只听得那两个道人“哼”地一声,道:“你不是妖邪么?”

他们两人一面说,一面巳向前掠来,将曾天强围了起来。

曾天强摊开了双手,道:“我是妖邪?我怎会么是妖邪,两位一定……”

他下面“弄错了”三字,尚没出口,在他身前的那个道人,“飕”地一剑,已向前疾刺而出!

这一年来,曾天强虽然日夕修练那“死功”,但却只是练体内真气运行之法,而没有一招一式的。尽管他本来的武功造诣也已不弱,但是招式架势,因为两年来的几乎全无行动,早已忘了!

这时,那中年道人一剑当胸刺来,他只是茫茫然站着,全然不知道应该怎样趋避才好,电光石火之间,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前。

那道人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变,剑势一收,喝道:“你快照实说!”他左手五指如钩,突然向前伸了过来,抓向曾天强的胸口。

曾天强那时,不要说根本不能动弹,就算他可以趋避如意的话,这时要避开对方的这一抓,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他的胸口,被地方的剑尖抵着,对方随便长剑向前一送,他就要受重伤了!

曾天强一见对方抓到,忙道:“道长……”

他只讲了两个字,胸前一紧,已被对方抓住。这时,他真正骨瘦如柴,胸前根本也没有皮肉可供对方抓住那中年道人的五指,几乎是直接抓住了曾天强的肋骨的,曾天强只觉得心头一阵痛,几乎昏了过去。但是也在此际,他又觉得自己的心头附近,真气如万马奔腾也似,凝聚在一起。

那许多股真气,一齐汇集在被抓中之处,形成一股极大的反震之力,向外反弹了出去!这一下变化,大出乎曾天强的意料之连曾天强自己,也感到了十分意外,那中年道士自然更是万万料不到,电光石火之间,他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力道,撞向他的手掌。

那中年道人的武功自也不弱,一觉得那股力道,如惊涛裂岸也似狂涌了过来,沛然莫之能御,连忙一缩手,要等向后退了开去,但是,却巳经慢了一步,只听得“咯咯咯咯”一阵响处,他五手指,已一齐断折!

常言道十指连心,五根手指一齐断折,当然是痛彻心肺,那中年道人怪叫一声,退了开去,面色苍白,一时之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另一个中年道士忙道:“怎么啦?怎么啦?”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赶去,一见到同伴五指皆断,猛地一惊,转过身来,喝道:“好妖人,敢上武当山来撒野,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长剑抖起,剑花朵朵,已向曾天强罩了下来。

曾天强本来究竟是练过武,而且见识也非同凡晌的人,他一见抓住自己胸口的人,在突然之间,五指断折,向后退去,刹那之间,他已经知道。自己所练的“死功”,的确是非同小可的武学。只不过自己还不善于使用而巳。他一想到这一点,信心大增,精神也为之陡地一振,一见对方剑到,身形一侧,便向旁掠去。

他本来只觉得自己是连走路的力道也没有的,这时仗着一时的兴奋,向外掠去,只希望可以一掠出两三丈去,怎知道才一起步,双腿一阵发软,一个站不稳,“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但是他这一跌,在姿势上来看,固然大大不雅,却是相当实用,因为恰好将对方攻来的一剑,及时避了开去,那中年道人一剑走空,对方却又跌倒在地,这不禁令得他呆了一呆。

就在他一呆之间,曾天强双手按着地,勉力站了起来,一面喘气,一面苦笑。

刚才他将另一个中年道人震得五指齐断,使他以为自己已成了第一流的高手。然而一掠之间,又仰天八叉地跌了一跤,却令得他顿时啼笑皆非!他站定了身子之后,那中年道人,也已定过神来,一声怪叫,长剑抖动,第二招又巳攻到!

曾天强双手乱摇,道:“别……别……动手……”

他一面叫,一面向后退去,脚步踉跄,像是随时可以跌倒一样,而他自己,也是觉得可能随时跌倒。但是,尽管他避得狼狈,却又将第二剑避了过去。

曾天强喘了一口气,道:“慢动手,你听我说,我和贵派灵灵道长,乃是相识。”

那中年道人攻了两剑,皆是他认为十分得意的招式,但居然都被对方避了开去,他的心中,也已经十分淹异了。

因为他看出对方的身形,虽然毫无章法,不知所云,但是总像是十分巧妙,恰好可以将他进攻的招式避了开去一样。在他要进攻出第三招之际,他本来已在小心从事,一听得对方说和灵灵道长相识,他那一剑,便停了下来,道:“你何以识得我灵灵师兄?”

曾天强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与他相识,是在两年之前,后来我死了,怕又是他将我埋葬起来的,我们……”

曾天强全是照实言说的,但是他才听讲到这里,那中年道人面上,却已然变色了。

他向后退出了一步,道:“那……那你是人是鬼?”

曾天强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没有死,我只不过昏了过去而已,我叫曾天强,我的名字,只要向灵灵道长一说,他就知道了。”

那中年道人仍在将信将疑,但是那断了手指的却道:“师弟,这名字很熟啊,像是和灵灵师兄一齐来的,你可记得么?”

那中年道人像是陡地想了起来,道:“是了,咦,这个家伙不是死了么?”另一个道:“是啊……哎哟……我看还是回去找灵灵师兄问一问再说。”那一个点了点头,向后退去,伸剑向曾天强指了一指,道:“喂,你可别走,等我们见了灵灵师兄,还会来找你问话的。”

曾天强这时,已觉得头晕眼花,在水潭边的一块大石之上,坐了下来,道:“我也想见见灵灵道长,请他来此与我一见如何?”

那两个中年道人的面色,仍是惊疑不定,他们甚至不敢转过身,一直是面对着曾天强,向后退了出去,直到转过山角。

曾天强坐在水潭边上,喘了几口气,心中十分迷惘。因为他竟无法肯定自己是武功高了,还是仍然是一只脚在鬼门关中!

若说不是武功高了,何以能够突然之间,真气强如万马奔腾似的,将对方的五指震断?但如说武功高了,怎地又退开了一步,便自跌倒,而此际又头昏眼花?

他心中胡思乱想,过了不一会儿,忽地又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他抬头向前看去,刚好看到两个人转过山角,向前走来。

曾天强立即认出,其中一个,是灵灵道长。但是,当灵灵道长渐渐走近之际,他却不禁为之一怔,他未见灵灵道长,至多也不过年余,灵灵道长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而且,他的神情,极之憔悴,看来像是饱经忧患,至今仍在痛苦之中一样。

灵灵道长一到近前,脚步便慢了许多,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他的近前,才“啊”地一声,道:“曾公子,真是你啊!”

曾天强忙道:“是我,灵灵道长,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曾天强的心中,十分高兴,因为居然还有人可以认得出他来。可是,灵灵道长接下来所讲的话,却又令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灵灵道长道:“是啊,曾公子,只怕世上没有再比你更可怕的人了。”

曾天强苦笑了一下,道:“道长说得是。”

曾天强这一说,灵灵道长也立时知道自己失口讲错了话,他连忙道:“其实……也不是……你居然活着,这实是难得之极。”

曾天强叹了一口气,道:“道长,你不必讳言了,我自己也知道世上只怕没有再比我可怕的人了。贵派如今……怎样了?”

灵灵道长并不回答,却回头向身边那中年道人问道:“元元,你说刚才震断了空空的五指的,就是他么?”

那中年道人号元元,见问便点道:“就是他,他武功怪异之极。”

灵灵道长又转过头来打量着曾天强,看了半晌,才道:“曾公子,些日子来,你不但没有死,而且还另有际遇,练成了一身武功?”

他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心中却禁不住疑惑。

因为他看来看去,勉强说曾天强不是一个死人,巳是十分不容易之事,若是说他居然还身怀绝技,那实是难以令人入信之事!

曾天强道:“我练是练了一门功夫,但却没有什么用,老实说,我走得急了,双腿一样发软,便要跌倒,那教我练功的人……”

曾天强讲到这里,便陡地停了一停。

因为在那一刹间,他想到那教自己练功的人,和眼前的灵灵道长,有莫大的关系!

灵灵道长却不知道曾天强为什么讲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只是道:“那位朋友,定是一位武功十分高超的异人了。”

曾天强点头道:“他的武功的确十分高,他说是道长……你的师父。”灵灵道长陡地一怔,他身边的元元道人也怒道:“胡说,岂有此理!”

曾天强道:“我也不信,但是他却言之凿凿,说他当年远走苗疆,去寻找失落的上卷武当宝录,后来在苗疆发现了两种异特的武功……”

曾天强只讲到这里,灵灵道长和元元道人两人,面色巳然大变,灵灵道长的双目之中,甚至于热泪盈眶,曾天强心知一定是自己的话,打动了他们的心,忙又道:“他自称叫做齐云雁。”

灵灵道长转过身,师兄两人,紧紧的握着手。

灵灵道长道:“是他老人家,本派多难,师尊他老人家竟然出现,那是天意了。”

元元道人忙道:“是啊,师兄,他老人定一现身,只要取消他题在宝录下卷上的命令,本派便可以重振昔日声威了。师兄,你应该大是高兴才对,怎地反流起泪来了?”

灵灵道长一面笑,一面欷钦,道:“师弟说得对。曾公子,他老人家在何处?”

曾天强看了这等情形,心中也是十分感动,忙道:“就在这里不远处的一个山洞之中,只不过如今他出去了,并不在洞内,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灵灵道长道:“不要紧的,我们就在洞里等他好了。”

元元道人道:“师兄,要是你不回玄武宫,卓……卓掌门知道了……”灵灵道长摇头道:“如今还理会那么多?我们两人都不回去,只等师尊一到,就安乐了。”

曾天强试探着问道:“这一年来,卓姑娘可是替贵派带来了不少麻烦?”

灵灵道长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一我倒记起一件事来了,你死了之久,有一个年轻女子,上玄武宫找你!”

曾天强一听,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

他自从面目全非之后,对以前所认识的几个女子,早已连想也不敢想的了,可以说得上心如死灰,但这时,被灵灵道长一提,他心中在刹那之间,便涌起了不知多少往事来!

他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好半晌,才道:“是么?那……是谁?”灵灵道长道:“是卓掌门接见她的,她自称是天山妖尸之女。”

曾天强的心中,陡地叫出了三个字来:白若兰!同时,他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脚下一软,“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上。

灵灵道长连忙一俯身,将他扶了起来,道:“你怎么了?”

曾天强摇着道:“没……没有什么。”

灵灵道长由于要将曾天强扶了起来,所以双手一齐抓住了曾天强的手臂。这时,曾天强身子发软,难以站定,喘气不已,看来绝不像是假装的。但是,他的手臂上,突然生出一股极大的抗力来,要将他十指挣脱,分明他的内功极强!灵灵道长心中暗暗称奇,但他却并不说什么。

三人一齐向前走着,不一会,便来到了山洞之中。齐云雁自然不在,曾天强道:“他老人家说不定隔多少时候才会回来,两位若是不想等他回来了,我请他到玄武宫来好了。”

灵灵道长道:“那个……”

他才讲了两个字,忽然听得洞外传来了一个十分粗哑难听的声音,“哼”地一声,道:“洞中原来有人么,快滚出来!”

那声音又是难听,又来得突然,令得洞中的三个人,齐皆呆了一呆。灵灵道长和元元道人的面上神色,更是骇然,三人全皆不出声了。

洞外那声音又道:“刚才还听得有人声,怎地不搭腔?我放火烧洞了。”曾天强向两人作了一个手势,低声道:“我先出去看看是什么人。”

灵灵道长点头,曾天强扶着洞壁,向外慢慢地走去,才一到洞口,他抬头向前看去时,不禁呆了。只见站在洞口的两人,一个又高又瘦,不是别人,正是天山妖尸白焦!而在白焦身旁的,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那正是白若兰。

白若兰的神情十分僬悴,但是那仍然丝毫不损于她那惊人的美丽。

曾天强一看到了白若兰,张大了口便想叫,但是在刹那之间,不知有多少声音,一齐涌到了喉间,反倒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曾天强在洞口一出现,天山妖尸首先一呆,失声道:“好家伙,你是什么玩意儿?”

接着,白若兰也吃了一惊,连忙向她的父亲靠近了一步,道:“爹,你大呼小叫,将一个……僵尸从洞中叫出来了。”

天山妖尸叱道:“别胡说,僵尸是你阿爹的外号,他也配么?”

曾天强心知再多解释,也是没有用处的,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不再出声,却步转向白若兰,道:“若兰,你……清瘦很多了。”

曾天强乍一见到白若兰,心中思绪翻腾,不知该讲些什么才好,好不容易才讲出了那样一句话来,只当无论如何,曾和自己想爱过的白若兰,一定可以寻找得到昔日自己的痕迹的。

却不料他那句话才出口,便见到白若兰陡然吃了一惊,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怎地认识我的?”

曾天强一生之中,可以说已经历过不知多少痛苦,但是却从来也没有比这时更痛苦的了。

他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抽蓄着一样,一阵阵绞痛,刹那之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这时候,天山妖尸究竟是老江湖了,他倒反而看出了一点不对头来,他声音之中,充满了怀疑,道:“喂,你究竟是什么人?何以识得我们的?”

曾天强伤心之极,这时他也懒得再解释了。

他只是摇了摇头,道:“或者……或者是我认错人了,也未可知。”

天山妖尸怒道:“放屁,你若是认错了人,何以连我女儿的名字,都叫得出来?快说,你是什么人?”

曾天强看到连白若兰曾经对自己这样亲密的人,都全然认不出自己来了,心中难过得无以复加,也根本不想讲自己是什么人,是以尽管天山妖尸一再逼问,他只是摇头不语。

天山妖尸心中有气,“哼”地一声,道:“他妈的,你连僵尸也不如,却还在卖俏,谁理会你是什么人?我问你,你可是玄武宫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