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道:“吐蕃因何要出兵助阿史那忠节?”

风过庭道:“在下听到吐蕃两字,连忙查根究柢,可是宗楚客却语焉不详,只说吐蕃发生叛变,吐蕃王在一场宫廷斗争内被杀,但真正的情况却不清楚。”

龙鹰登时如堕深渊,失声道:“甚么?”

万仞雨明白他的心情,道:“我们必须改变行程,立即赶往吐蕃去。”

风过庭道:“虽然行程变得落入敌人的计算里,但再没有别的选择。”

龙鹰瞬即回复冷静,道:“不!直扑吐蕃,等若灯蛾扑火,未到吐蕃已给人宰掉。我们仍依原定路线,到蒲昌海后才南下,设法越过阿尔金山,进入吐蕃。”

万仞雨道:“这不失为权宜之计。”

转问风过庭道:“宗楚客认为娑葛是怎样的一个人?”

风过庭道:“娑葛有谋有略,野心极大。其弟遮弩则骁勇善战,兵力达二十万之众。现在娑葛的牙帐设在碎叶城,叫大牙;又以伊丽水流域的弓月城作为小牙。如果不是突厥人势大,恐怕娑葛早四出攻掠,现在则只是以抢掠为主,好壮大实力。”

龙鹰思索道:“这么说,娑葛该如孙万荣般,是突厥默啜的眼中刺。吐蕃攻打娑葛,会否是与默啜有关系呢?”

风过庭道:“如果你猜测无误,吐蕃的内乱,该亦直接与默啜有关系。”

万仞雨道:“默啜既可在我们的地方布下大江联,当然亦可对吐蕃使用同样的策略。”

此时饭菜来了,但三人都失去了心情,食不知味。

原本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鹰苦笑道:“真恨不得能胁生双翼,立即飞往高原去。”

两人只要想想横空牧野和美修娜芙生死未卜,便清楚他此时的心情。

龙鹰倏地起立,道:“我们今晚走!”

两人呆瞪着他。

龙鹰又坐下来。颓然道:“当我没说过吧!”

没到过西域的人,要到身历其境,方晓得山川形势的险恶、道路的艰难。龙鹰三人告别长安,依计划朝西北走,昼伏夜行,一路上无惊无险,到最后,已忘记了或许正在虎视眈眈的敌人。

除了上路的最初数天,龙鹰心焦如焚的波动情绪平复下来,变得冰雪般冷静。魔种发挥着应有的作用。

他们渡过黄河,经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出关进入半荒漠的地域。

天气转热,他们在一道大河旁扎营休息。千里空寂,除陪伴他们的稀疏树木外,不见人踪。

雪儿等六匹马儿,聚在河滩喝水吃草,他们则坐在岸旁石上,分吃干粮。

左方地平线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高山峻岭,隐见雪峰,右方是无尽的平地。高挂天上的太阳,把荒漠的各种色彩。浑融在眩目的白光里,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万仞雨指着南面的山脉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山脉里那高耸出来的白点,该是大雪山。峰顶终年积雪,没有人能攀上去。山后就是吐蕃人的高原。”

龙鹰叹了一口气,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令人难受。

风过庭道:“要到出关,方明白我们是如何愚蠢。只要敌人晓得我们是到吐蕃去,就能以逸代劳地在我们的必经之路拦截我们。最不利的,是到现在我们仍未摸清登入高原的路径。还要去问人。”

万仞雨遥观南面重重险阻、延绵不绝的崇山雪岭,苦笑道:“由于我们的本意是先到龟兹去,忽然改变行程,思虑不周,致进退失据。聪明点该是改由长江的上游入吐蕃,会有把握得多。”

叹口气续道:“现在我们是被高山和沙漠重重围困,不过比起塔克拉玛干,其他沙漠只是小儿科。”

风过庭朝西看去,道:“前面是甚么地方?”

万仞雨道:“我到且末城去,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精神专注在刀道的修行上,记忆已很模糊。不过,如果记忆正确,这个方向会到达蒲昌海的大草原区,而眼前的大河叫疏勒河,西南则为库姆塔格沙漠,沙漠南端是延绵的阿尔金山。咦!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阿尔金山里有峡道,可穿越阿尔金山,抵达青海。”

风过庭大喜道:“如此便有救了,黑齿常之曾在青海大破吐蕃人,可知青海和吐蕃间,必有可供大批兵员通过的道路。”

万仞雨沉吟道:“但我怕马儿们捱不过沙漠之苦,沙漠的毒热会飞快把它们体内的水气抽干,难以着力而火热的沙子也令它们吃不消。”

龙鹰扫视位于天际极限的库姆塔格沙漠,道:“这些山脉的尽头在哪里?”

万仞雨道:“没有尽头,接着祁连山的是阿尔金山,跟着便是昆仑山,吐蕃正是处于这些连绵大山脉后的高原。”

龙鹰颓然道:“我的娘!早知问清楚横空牧野,到吐蕃去怎么走。”

风过庭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冒险穿过沙漠,找寻进入青海的山道,怎都好过朝塔克拉玛干的方向闯。”

仰望在天空高处盘旋的神鹰,有感而发道:“可以变成它就好了。”

万仞雨苦笑道:“若是上战场,我们正犯了兵家大忌,就是士气消沉,斗志尽失。”

风过庭道:“当你想到或许不管如何努力最后仍是徒劳无功,就很难提得起拼劲来。”

龙鹰心底同意,事实上他因横空牧野和美修娜芙的生死未卜给折磨得很惨。若照常理推论,横空牧野是吐蕃第一高手,如敌人发动,肯定以他为目标,首当其冲下,确是有凶无吉。

龙鹰沉声道:“他们该尚未死,否则好该来向我托梦。”

万仞雨道:“给你说得我毛骨耸然。”

风过庭道:“我相信这类灵应。”

又道:“在起程前那晚,我尽人事四出打听由北面到吐蕃之路,虽没有人能提供确切的路线,却收集到不少我们和吐蕃人交手的数据,可供我们推敲参考。”

又道:“大部分战争都在青海湖或川蜀发生,不过其中一仗,是由吐蕃大将葛尔钦陵率领四十万吐蕃战士,攻占安西四镇,我朝被逼将安西都护府迁至西州。这对我们有甚么启发呢?”

安西都护府,正是设于龟兹。

龙鹰精神大振道:“再说详细点。”

风过庭道:“钦陵当时驻扎在被亡国不久吐谷浑的土地上,而我朝则以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领军五万反击吐蕃军,经鄯州至青海湖南之大非川,最后被钦陵击败。”

龙鹰拍腿道:“不用猜哩,穿过库姆塔格沙漠,肯定有路通往青海,由青海到吐蕃去,容易多了。”

风过庭问万仞雨道:“你原本往吐蕃的路是怎么走的?”

万仞雨道:“我最先只想着如何到龟兹去。找到荒原舞这个对西域了如指掌的家伙,一切好办事。幸好我确对出西域的路线下过一番功夫,只要抵达塔克拉玛干南面的于阗国,那亦是该区域最大的绿洲,便可寻得穿越昆仑山的捷道,通往吐蕃。唉!没人指点是不行的,我们先往蒲昌海去,找到在当地放牧的住民,问个清楚明白。在没有指标的沙漠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们三个或许能活命,但马儿肯定没法随我们离开。”

风过庭道:“不怕暴露行藏吗?”

万仞雨叹道:“再没有别的选择,怎也要冒这个险。”

龙鹰道:“就这么办。”

太阳下山后,三人拔营出发。

沙漠的淡蓝色调,代替了刺眼的白光,气温骤降,还不时刮着刺骨的寒风。沿途的地形不断变化,大部分是布满砾石的旷野,间见突兀起伏的山岩、乌黑的石块,又或像饱满酥胸般的大沙丘。

风过庭道:“当年文成公主入藏,经过哪些地区呢?”

万仞雨苦笑道:“确是个好问题。只恨我当时集中问有关安西四镇的事,忽略了其他。”

风过庭欣然道:“我倒有点记忆,亦是从西都出发,在大漠旁渡过黄河,进入青海,再经古鄯、乐都、西宁,登日月山,还要走大段路,翻过巴颜喀拉山,最后越过唐古拉山,抵达吐蕃人的高原。”

龙鹰哑然笑道:“很可能我们已避过大江联和秘人的拦途截杀,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因获知吐蕃的国变,迫不及待的循文成公主的旧路,赶往吐蕃去,所以那天和小弟说话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岂知我们那时将心神全放在应付法明的偷袭上,直至在长安最后的一夜,才收到吐蕃宫廷政变的消息。现在则变成迷途的胡涂虫。”

万仞雨道:“在这种地域,运气比甚么都更重要。”

谈笑声中,三人继续行程。

忽然间,昨天的颓唐失意,一扫而空。

龙鹰又想起一件事,就是武曌是否晓得吐蕃的政变?照道理发生这么大的事,宗楚客又或武攸宜必立即飞报武曌,让她定夺。武攸宜见自己时只字不提,是合理的,因为他并不晓得自己会到吐蕃去。可是若武曌隐瞒此事,便是害他。细想又觉没有道理,更有可能是负责外事的武承嗣故意压着这个重要的消息,待他离开长安后,才报上武曌,那武曌想通知他们亦办不到。

不过武承嗣此举反帮了他们一把,令他们避过敌人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