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了。没有了……”道曾侧头听了半晌,说道。

阿清从高高的树顶跳下,闷着头夺过道曾手里的火把又要走,道曾一把拉住了她:“你要往哪里去?”

“往那个方向。”阿清伸手一指:“那个方向有轰轰的水声。”

“那只是一个瀑布而已。”道曾说:“况且刚才的声音也不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阿清挣脱他的手,道:“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我感觉得到。也许……也许小靳就在那个方向也说不定。”

“但是现在这样黑的夜,这里林深叶茂,藤蔓纵横,怎么去寻?”

“但是!”阿清急道:“但是小靳也许会死!”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道曾。道曾无声地叹了口气。

“旁边有水流声,可以到河里,顺着往下游走兴许就是瀑布了。”道曾道:“不过要小心,这个季节水蛇很多。”

阿清没等他说完,已纵身向林中钻去,一面叫道:“你最好回火堆去,这个季节,草里的蛇可同样很多!”

“阿清!”道曾突然叫住她:“不要杀……不要杀太多人。所有的罪孽,算在贫僧头上吧!”

阿清边跑边回头看,冲他笑了一笑。


小靳抹了抹眼泪,听着身后圆空、圆真两人痛哭的声音,觉得有些象梦一样。他身旁老黄的躯体开始变冷,他有些害怕,身体一动,那只抚摩着自己头顶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靳站起身,后退两步,只见老黄脑袋耷拉下来,一动不动。仿佛初次见到老黄的情景,那些白发从他眼前垂下来,看不见他的脸。小靳呆呆地站着,离开道曾之后还是第一次如此手足无措。不过在场诸人个个都有些呆呆地站着,这倒也无所谓了。

忽听有人喝道:“痴利、痴苦,还不快将那孽贼尸体扯下来,带回寺中,等待方丈处罚!圆空、圆真,你们竟向他跪拜,成何体统!”正是圆性。

痴利、痴苦两人战战兢兢走近老黄,圆真突地跃到石前,怒道:“退下!你们怎敢枉动师祖法身?”那两人忙道:“是,是!”赶紧退开。

圆性走近了,他肩头有一片血迹,不知何时受了伤。他合十道:“阿弥陀佛。圆真师弟,你真是受了妖孽迷惑了。此事暂且不论,我也不会在掌门师兄面前提起。你且让开罢。”

圆真摇摇头,道:“师兄……你没听到……师祖他说的那些话……他讲的经,使我茅塞顿开。他……他真的已经悟道了……”

圆性道:“师弟,你最好收回你刚才说的话。还有圆空师弟,看来你们俩着魔非浅。师傅常说你们两人慧根不净,果然没错,这么容易便上了妖孽的当,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当成真理?你不用再说什么,我刚才一句不漏都听见了的。什么非空,哼,佛家的四大皆空竟然被他如此瞎编乱造,简直罪大恶极!”

圆空开口道:“师兄……是你射杀了师祖,对不对?”

圆性道:“我若不早下手,他还不知要讲出什么话来!”圆空圆真一起念道:“阿弥陀佛。”圆空凄然道:“师兄,射杀师祖,这个孽业会有报应的。”

圆性道:“哼,杀这样的妖孽,我不知道有什么业报。倒是你们俩,自己麻烦可大了。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他扯下来!”后一句却是对痴利、痴苦说的。

圆真双手张开,护在老黄身前,道:“不行!师祖的法身,谁也不许乱碰!我要将他火化,舍利带回寺里供奉。”

圆性喝道:“混帐!圆真,我以戒律院首座之名命令你,速速让开,否则寺规难容!”

圆真双目泪如泉涌,泣道:“师兄,师兄!你听我说,二师祖……”

圆性断然道:“不必说了!你们二人身为戒律院长老,六根不净、劣习不改,竟听信妖孽之言,公然诬蔑佛祖之言。戒律院其余僧人听令,立即将圆真拿下!”

痴字辈僧人中有几人大声领命,更多的人互相张望,不知所措。别说戒律院,就连整个白马寺也好多年没出现这样的场面。大家大眼瞪小眼,一面是戒律院首座,顶头上司,白马寺内脾气最火暴的圆字前辈;一面是戒律院两大深受小辈拥护的长老,现下哭成泪人一般,且似乎也还未到大逆不道的地步。所以除了痴利、痴苦等几名圆性亲信弟子站出来外,其余人等反倒后退两步,打定主意,除非圆字辈和尚们先干起架来,自己绝不出手。

圆性见人心并不齐,自己这个戒律院首座说的话竟然没啥作用,更加恼怒,向圆真走了两步,道:“师弟,你非要在外人面前逼得我出手,丢本寺的脸面,是不是?”

圆真道:“师兄,你醒一醒吧!师祖真的已经悟了道,他讲的经文要义,不正是林晋大师当年说的么?你还记不记得林晋大师说的那句话?‘万物皆有,唯无一法’。我们以为林晋大师弥离之际疯了,现在看来没有,他也是悟了道啊!是我们,我们误解了佛经……”

圆性脸色一变再变,看了看谢谊、萧宁、钟老大等人,冷冷地道:“诸位,我师门不幸,出了如此孽徒。贫僧要执行寺规,诸位看……”

萧宁、钟老大、谢谊等人见他们白马寺内讧,虽对肥头大耳的圆性颇看不顺眼,但也不好介入,各自退开几步。谢谊笑道:“圆性大师身为戒律院之首,佛学武功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小弟若是帮手,岂不是班门弄斧了?哈哈,请便,请便!”

圆性点头施礼,慢慢向老黄走去,道:“师弟,你累了,回去后好好休息一下。这个叛逆,还是我亲自来……”

突然大喝一声,欺身上前。众人都道他要抢夺老黄的尸身,齐声惊呼起来,却见他猛地转向,一掌击在正扑向老黄尸身的圆空后背,刹时间封了他背上几处大穴。圆空本已受伤,担心师祖法身受损,奋不顾身一扑,不料正中圆性之计,一招被制,落下地来。

圆真叫道:“师兄!”圆空道:“别动……”圆性跨上一步,脚尖一踢,将圆空踢昏过去,大声道:“速将叛逆圆真拿下,有不从者,与之同罪!”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眼见圆空被制,痴字辈众僧再是笨蛋也知道圆真孤身一人大势已去,更不犹豫,围成一圈向圆真靠过去。

忽听场中有个又高又尖的声音叫道:“慢来!慢来!各位!这是老子的二叔,你们不问我,自己在这里乱七八糟要弄他的尸体,是什么意思?”

众人一起看过去,却是小靳。刚才大家都顾着看白马寺几个和尚吵架,一时还忘了他的存在。他站在老黄身后,拍拍他道:“老黄啊老黄,常听人说,人死了,统统化作泥土。你们做和尚的更绝,活着的时候就说自己一身肥肉都是臭的空的。没想到这里一堆和尚,却偏偏对你的身体这么感兴趣。你死了,还要遭徒子徒孙们的罪,哎,真是没埋好祖坟啊。”

他一把抱住老黄,猛地一甩,众人惊呼声中,老黄的身体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落入瀑布下的深潭之中,转眼便被激流吞没了。

圆真叫道:“二师祖!”心神大乱,正要跳进潭中,蓦地背后一紧,被人抓住督脉要穴身柱。他想要弹腿袭敌,乘机沉身避开,然而圆性早料到他的反应,不容他有任何企图,只用内力强突。圆真背上挨了一刀般剧痛,身子顿时酸软,再也支持不住,扑在地上。他放声大哭:“师祖!徒孙不孝!”几名痴字辈僧人冲过来,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回去。

小靳背着众人,抹了抹脸,转身拍拍手,笑道:“这下干净了。大和尚,你口口声声说的妖孽,老子的二叔,现下再不存在,可以了结了吧。”

圆性道:“阿弥陀佛。此人身前罪孽太深,不过人既已灭,任他去吧。小施主,请随贫僧回寺一趟。”走上两步。

小靳道:“呸!老子才不……”忽地心中一惊,只见圆性眼中再度露出急切的凶光。小靳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圆性猛地一跃,手作鹰爪,便来扣他的脉门。小靳再往后退,脚跟被岩石一绊,当即摔倒。圆性手一长,已扣住了小靳,心中大喜,正要往回扯,突感小靳手腕外关、阳池两穴两股内力同时一跳。圆性因之前抓过小靳,只道他是寻常混混,就算老黄临终教过他什么,也不过尔尔,是以对他存了轻视之心。没想到他手腕经络之中内力之强,竟将自己的手震开。圆性大惊,待要再抓,肚子上早重重挨了一拳。这一记老拳力道之大,圆性一瞬间只道自己已被打穿了,气为之竭,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声,高高飞起,从小靳头上越过,扑通一下也落入潭中。

众痴字辈僧人大惊,便有几人慌忙跳入水中去救圆性,其余人虽仍围着小靳,却各自后退两步。小靳怒不可遏,指着在潭中挣扎的圆性破口大骂:“他妈的!你当老子是鱼虾龟鳖么?想抓就来抓!老子就算是乌龟也要咬你一口,这一下爽是不爽?嗯?爽不爽?老子很爽!你们这些小秃驴是不是也想来试试?”抡着拳跳两下,僧人们又退后几步。他眼见着老黄被这些臭和尚逼死,死了还不放过,心中早就狂怒,刚才圆性前来抓他,手急着往回一扯,左拳挥出,自然而然使出老黄教的罗汉伏虎拳,没想到一击即中。

圆性从水里冒出头,一张肥脸涨得血红,推开来拉他的弟子,叫道:“快……快抓住他!快去!奶奶个熊的!不能让他跑了!”气急败坏之下连嗔戒也忘了。

一名僧人夹手来拉小靳,小靳早站好位置,手腕一翻,带得那僧人一趔趄。这是“罗汉伏虎拳”中的“反撩虎尾”。那僧人也是恁的托大,单手来抓,毫无根基,若是换了老黄来使,这一下不只将那僧人摔出去,恐怕手臂也给他扭断了。

那僧人反身回来,一拳直击小靳前胸,亦是“罗汉伏虎拳”中的招数。小靳见他来势凶猛,有些心怯,慌乱中也是一拳挥出,竟跟那僧人使得一模一样,仿佛同门师兄弟对面练习一般。那僧人心中暗喜,准备乘他手推到面前时变拳为爪,扣他脉门。眼见小靳拳头挥到,那僧人大喝一声,反手一抓——“咯咧”一声脆响,小靳的拳头击在他手掌正中。那僧人后退两步,才意识到自己的腕骨已碎,放声狂叫起来。

另一人飞腿踢来,小靳毫无经验,觉得脚似乎比手硬,心中一慌,身子一侧想要避开,那僧人的脚已经踢到他胸口。小靳胸前一痛,体内内息突然爆发,那僧人好似踢到铁块上,“啊呀”惨叫一声,滚落下地,单腿跳开了。

小靳但觉得那股内息从未有过的巨大,无处可泻,仿佛要破胸而出,心中更是惊惶。他运气打出一拳,只觉那内息沿着手少阴、手少阳各经络冲到手掌之中,胸口的憋闷便少一点,当下不敢怠慢,将老黄教的“罗汉伏虎拳”一招一招打出来。

两名僧人正一起围上来抓他,看小靳一拳拳打出,明明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入门功夫,然而平时都是钻研防守,没想到这套拳攻守合一,别人使出来,怎么也找不到机会出手。有好几次待要强行突破,都被小靳突如其来的劲气逼出。其中一人动作稍慢,手臂被小靳扫到,开始还不以为意,过不了多久,手臂渐渐酸麻,竟抬也抬不起来。他汗出如浆,可是怒火冲天的师伯在身后督阵,也不敢退,只得在小靳周围跳来跳去,准备伺机踢他。

忽听圆性道:“让开!”那两名僧人忙各自跳到一边,三名刀僧抡起大刀,一齐逼过来。小靳见到明晃晃的刀在眼前晃动,毕竟从未有什么打斗经验,心中早怯了。可是此时也无处可退,他心道:“妈的,还是降了罢,老子赤手空拳,总不能跟刀子硬干。就怕老秃驴抓我回去,将老子变成小秃驴……”

一名僧人大喝一声,举刀猛劈,小靳硬着头皮仍旧将“罗汉伏虎拳”一遍遍打来,此刻性命攸关,全身内力勃发,每一拳挥出都带着一股劲风。那僧人砍了三十几刀,几乎找不到破绽,唯一一次刀明明就要砍中,却在最后关头被劲风弹开。他不觉额头见汗,下手越来越快。

小靳见他舞得愈加猛烈,好几次几乎贴着身子划过,咬紧牙关,想起刚才老黄对付萧宁的那一招,眼见刀子斜劈下来,他猛地一拳击出,可惜时机稍差,只在刀背上蹭了一下。饶是如此,那僧人觉得手腕剧震,吓了一跳,退开一步。

忽听“叮”的一声,一枚佛珠弹在钢刀背脊,那僧人再也把持不住,刀子脱手而出,直直向小靳飞去。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小靳全无防备,只本能地往下一蹲,那刀斜着插入肩头。小靳放声惨叫道:“妈的!杀死你爷爷了!”

几名僧人大喜,一齐上前,忽地有一人纵身入圈,“叮叮”两声,两名拿刀的僧人齐声怒吼,退后两步,各自捂着手腕,手中的刀却已落在一旁。那刀子脱手的僧人则被人重重踢了一脚,飞出老远,摔得山响。

钟老大笑道:“对不住大家得很,这小子原本是我的兄弟,久别重逢,哈哈,自然要先带他回去。圆性师兄,哈哈,日后老子自会到寺里亲自谢罪的。”

圆性怒道:“钟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横着插一刀,你要跟我白马寺作对是不是?这小子与我寺叛徒勾结,可不能这么就算了!”

钟夫人走到小靳身旁,一把拔出刀,跟着封了他几处穴道,替他止血,问道:“疼吗?”

小靳见钟夫人温柔美貌的样子,硬着头皮挤出个笑容道:“小事,哈哈……”钟夫人柔声道:“小傻瓜,痛就痛了,充什么英雄呢?”小靳顿时苦下脸来:“也……也就一点点痛……嘶……妈的,这些秃驴真下得了手……”

钟老大道:“你们白马寺处理叛徒,我们自然无话可说,不过说我的兄弟与他勾结,嘿嘿,可要拿出证据来,说明他怎么勾结,又做了哪些对不起白马寺之事。”

圆性怔了半晌,道:“人人都看见的,这人与我白马寺叛徒过从甚密,那叛徒身死之时,还对他耳语,定是说了什么有损我寺的话。萧兄弟,你出来说句公道话!”萧宁自小在白马寺,虽与林晋并无师徒名分,但全寺都拿他当自己人看。

萧宁道:“自然不能。”

圆性喜道:“就是嘛,这是我白马寺之事,岂容外人插手?姓钟的,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见这小子刚才得了那孽贼真传,想要骗他回去,好为你所用,哼!”

钟老大笑道:“是么?我如果是骗,你就是明抢了,哈哈,老子比你还是要差那么一点。姓萧的,你要替白马寺强出头么?”

萧宁大步走入圈中,看了周围僧人们一眼,一指小靳,朗声道:“在下得林晋大师错爱,曾在白马寺学佛五年,深受其恩。各位师兄弟与在下也交情非浅。但是大师身前曾嘱托在下,若是有幸遇见林哀大师或者其传人,当鼎力相助,以代大师略尽同门之情。你们白马寺今日已了结了当年的公案,林哀大师已然圆寂,如果谁还要为难这位小兄弟,就是为难我萧宁,得罪之处,还请关照。”

这番话他虽然微笑着说来,却毫无回旋余地,说完了,咣一声抽出长剑,站在小靳身边,道:“各位师兄弟请。”

圆性呆了片刻,破口大骂道:“萧宁!你这背信弃义之徒!枉我白马寺那样对你……”

萧宁突然目光一寒,仿佛冰刃。圆性往后一退,惊惶之中险些绊倒,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萧宁冷冷地道:“我不是白马寺的人。我对林晋大师有师徒之义,对白马寺却也无所谓同门之情。白马寺当年怎样对待恩师,我心中有数得很。你回去对圆灭说,此事一了,我与白马寺从此再无瓜葛。”

谢谊拍手笑道:“萧兄好气魄!哈哈,这桩闲事,兄弟我今天也来管一管。”持剑也走入圈中,站在萧宁身前。钟老大不耐烦地挥手道:“和尚,走吧走吧,别得了便宜又卖乖。今日逼杀了这么一个老和尚,老子瞧着都心疼,啧啧,小心现世现报!”

圆性咬牙切齿,偏偏在萧宁目光注视之下有种说不出的畏惧,大概从来未曾见过萧宁竟也会有如此杀气。他久在江湖上跑,知道不仅江南萧家的势力庞大,就是钟老大在江北一带也颇有影响,想要用白马寺的牌子硬压他们看来很难。要动手,自己这边虽说有十几二十号人,但一来萧宁的武功他曾在寺内见过,小小年纪就颇得林晋大师赞赏,刚才那一剑,自己别说不可能如林哀那样一招制敌,能不能守住还是问题;这个姓钟的和他边上的青年看上去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然而要他公然退却,无疑将会成为白马寺的奇耻大辱,这个戒律院首座之位可就危哉了。他正在两难的尴尬之中,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念道:“阿弥陀佛!”

圆性听这一声佛号犹如仙乐,差点跳起八尺高,忙往后退到安全之处,叫道:“圆觉师兄!圆进师兄!你们来了!”

却见林中又出来十几名僧人,当先两人头发已经苍白,其中一人眉毛长得掉到鼻子下,另一个则一根眉毛都没有。除了这点区别,两人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一般,一样的高,一样的干瘦,一样的面无表情。他们身后跟着的和尚都拿着齐眉棍,一字排开,隐隐有合围之势。

钟老大呸地吐口唾沫,道:“妈的,怎么白马寺的和尚就象耗子一样,一窝一窝的?”小靳扑哧一声笑出来,钟夫人正给他裹伤,按住他道:“别笑,别乱动。”可是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谢谊道:“萧兄,这两个秃驴是什么人?”萧宁道:“别乱讲。这是藏经阁两大长老,武功地位都在圆性之上。”谢谊摸摸脑袋,心道:“白马寺仗着当年林字辈三僧闯下的名头,一向不给我们谢家面子,这倒是个机会试探试探,看看他们斤两究竟有多重。”

其时佛教影响力大致只在江北(长江北)一带,且佛学研究还很肤浅,大多数经文甚至尚未翻译过来。江南的门阀世家们仍然醉心于玄学,如葛洪等道家宗师影响甚是广大。那个时候对一个和尚最大的惩罚之一,便是遣至江南无佛之地,让其自生自灭。若不是白马寺出了武功卓绝的林字三僧,恐怕谢谊还不知道有此一寺,因此在江南人眼中,白马寺与其他门派并无任何分别。

圆性跑到那两大长老面前,指手画脚,大概在痛诉衷肠。其中一人突然道:“林哀人呢?”圆性指着瀑布下的深潭又是一阵好说,那人面露愤色。

钟夫人叹道:“可惜林哀大师疯癫一世,死了仍不得安宁。”钟老大则愤愤地道:“妈的,一点礼数都没有,对师祖直叫名字。白马寺的和尚,都是这德行吗?”

萧宁摇头道:“躺着的两个不是。”谢谊笑道:“你也不是嘛。”萧宁正色道:“谢兄,小弟并非白马寺的人,请以后不要再混淆。”谢谊马屁拍到马腿上,老大没趣,不过好在从小就知道萧宁的臭脾气,哼哼冷笑两声,不开口了。

圆性说了半天,终于说完,用力吐两口口水。刚才大声说话那人径直走到潭边,圆性跟在他后面,道:“圆觉师兄,那妖孽就是从这里落水的。”圆觉看了几眼,简洁地道:“要捞起来。”圆性一个劲点头道:“那是一定的!”

圆觉又转过头看着小靳,道:“这个也要带走。”浑没有将众人放在眼里。

圆性忙道:“师兄,这却有点犯难。这几位施主不让咱们白马寺的人带走他。”圆觉道:“为何?”圆性道:“这个……这个师弟我就不好猜了。或许真如这位钟施主所言,是兄弟久别重逢要聚一聚,又或者……是贪图咱们白马寺的武学,想从这个妖孽的传人身上弄点什么东西出来。”

钟老大笑道:“白马寺的法螺天下闻名,那可得弄一个回去好好乐乐才是!”小靳大声道:“白马寺英雄盖世,高手如云,专好抓拿小混混,童叟要欺……”

圆觉忽地纵身而起,径向小靳抓来。小靳吓一跳,往后一闪,只听“砰砰!”“嘶!”“叮叮”几声响,圆觉又倒着纵回去,落地时站立不稳,噔噔噔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外面披的袈裟已被划破,其中一块直拖到地上。

圆性忙上前扶他,道:“师兄,没事吧?”圆觉哼地一声,甩开他的手。

谢谊抽回长剑,道:“我刺他两剑,顺带斜拉了一剑,弹腿踢了他一脚,不过他用手掌震开我的长剑,那一脚吗我也没认真踢,不然就不是踢他飞出去这么简单了。”

钟老大道:“老子拿剑当刀使,砍他脖子,他用左手拂开,我趁势再切他的腰,他手上的佛珠一弹,弹到老子手腕,这一刀就没用上什么劲,只划开了他衣裳。老子看他人瘦得象个猴子一般,在空中只怕一阵风就吹得走,虽然见他胸前漏洞百出,却也不好意思再出手。”

萧宁自始至终都未出手,淡淡地道:“谢兄,他震开你长剑的那一掌是‘般若掌’,能弹开你的剑,至少已修到第六层境界。钟老大,他左手以‘盘丝手’拂开你的剑,接着是‘捻花指’指力弹中你的手腕,你若那个时候以掌袭他胸前,恐怕要吃亏,因他的‘金钟罩’已练到第八层,且全身内力都已聚在胸口,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被谢兄弹腿踢开。”

钟老大与谢谊对望一眼,同时大笑道:“这个老家伙,耍猴戏的吗?哈哈哈哈,花样恁的多!”心中却都是一般的心惊:“这老秃驴恁的厉害!”

谢谊听萧宁对白马寺的武功如数家珍,更是意气难平。

此时白马寺众僧已经将五人团团围住,圆进合十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今日之事多有误会,本寺方丈慈悲为怀,也不想多加追究。这位小施主乃本寺叛逆之传人,本寺有些话要问问他,绝不会伤他性命。请几位施主通情达理,让贫僧带他回去吧。”

钟老大道:“通什么情达什么理?是不是任你们白马寺横行就叫通情达理?就你们刚才逼死林哀大师那架势,哼,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也不敢将我兄弟交到你手上,除非是圆灭大师亲自来!”

圆觉厉声喝道:“林哀欺师灭祖,罪不可赦!他的尸骨亦不可留,须得弄上来挫骨扬灰!你们有胆子跟白马寺作对,好,今晚就来分个高下!”手一挥,十八名棍僧将齐眉棍舞得浑圆,在场中穿梭往来,组成一个阵势,大喝一声,一起将棍重重杵在地上,震得地皮一跳。

萧宁点头道:“虽然功力是稍微浅了一点,但确实是十八罗汉棍阵。”

钟老大看了妻子一眼,悄悄握住了她的手,道:“妈的,老子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和尚!谢兄弟,这位萧公子,你们怎么看?”

谢谊刚才见到老黄的武功,羡慕渴求之心实难抑制,一门心思想着怎样将小靳弄到手,不要说问出个秘籍神功,单是老黄传他的那一身内力,只要再教他点招数,立马就多了一个顶级高手,自己将来武林称雄,这样的帮手自然越多越好,是以心中一万个不愿白马寺将小靳带走。但现在形势已经很明了了,他心中不住盘算:自己与钟老大的武功也就在伯仲之间,打败圆性容易,单挑圆觉有点难,那个圆进没有出手,不过大概与圆觉差不了多少。亦即是说,自己与钟老大联手,大致可对抗圆性与圆觉或圆进中任一人联手,若是加上钟夫人暗器策应,出奇制敌,也许能与三个圆字辈僧人拼上一拼。但是白马寺十八罗汉棍威名远扬,萧宁一个人能不能对付……又或者钟老大与萧宁扛着圆字辈三僧,自己与钟夫人联手先破了十八罗汉棍阵再说?毕竟这些棍僧看起来还是太嫩了点,钟夫人的暗器只要能先弄翻一个……若是带了一两个得力手下来,也不至如此……

他瞪大了眼睛,正在冥思苦想,萧宁已朗声道:“不行!”谢谊被他吓了一跳,脱口道:“什么?我还没计算完!”

钟老大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真要怕这怕那,当初也不用站出来了。”

小靳见萧宁与钟老大竟如此丈义,心中感动,觉得自己也该丈夫气概一些,便道:“钟老大,萧大哥,我自己的事,你们不用管了。这些秃驴要带我回去,无非也就是想问问老黄跟我的关系。老子就走一趟,难道还怕了谁不成?”

钟夫人低声道:“傻孩子,可没这么简单。林哀大师最后是不是传了内力在你身上?是了,那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呢。”

小靳叫屈道:“那我怎么办?难道吐出来给他们?”

钟夫人道:“你还不明白吗?林哀大师肯将功力传于你,他们自然会疑心他已将武学也传授于你。林哀大师所以将我们引出来,也只是希望有人能挺身而出看护你,不至落入白马寺之手。”

谢谊心道:“难道林哀就不想想,除了白马寺,其他人也眼红得紧?哼,也是有点毛病的人。”这话却不好说出来。

圆进等人退到十八罗汉棍阵前,圆觉脱去被划破的袈裟,袒露左臂,喝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既然大家定了拳脚决胜,快些快些!莫误了我明日早课。”

钟老大胡子乱翘,怒极反笑,道:“嘿,好!老子倒要看看,等一下你少胳膊少腿,怎么去做早课?”一提剑就要冲,钟夫人忙拉住他道:“别冲动啊,看清楚了再说!”

谢谊舔舔嘴唇,手中长剑不住舞着剑花,叫道:“啊,要冲了吗?好啊好啊!是一起冲,还是一个一个来?”

钟老大瞪着眼道:“依老子说就是一个一个地拼,老子先拼死一两个,你们再来!”谢谊道:“这样啊……”

萧宁道:“一起冲胜算大些。”

谢谊吃惊地道:“什么?你……你已经算出来了?”

萧宁低声道:“还用算吗?十八罗汉要结成阵势才对我们有威胁,结成阵势就意味着没办法随意移动。我们只须缠着圆字辈三僧打,让他们无法与棍僧们联合,只要废掉一、两个人,就没问题了。”

谢谊歪着头想了一下,道:“嗯,不错,确实是好计……你比我还狠。嗯,只要废掉一两个……可以杀他们吗?还是弄伤了就好?白马寺虽说这几年不景气了,可也不是普通江湖门派那么好打发的呀!动起手来,怎么收场是个问题啊!”

萧宁瞥他一眼,道:“你要好收场,最好的办法就是杀光这里的和尚,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谢谊脸色苍白,迟疑道:“这样啊……可……可能杀不完……”

萧宁道:“那就退而求其次,既让他们无力反抗,又不至受太重的伤,日后也好有个商量余地。”

谢谊道:“你……你这退而求其次跟第一个也差得太大了吧?况且除了这些人,还有二十几个和尚。我看其中能与你我打上一阵的也不在少数。”

钟老大点头道:“不错。妈的,这些耗子要真跟我们耗上,就算勉强能赢,死伤恐怕也很可观。”

萧宁道:“所以我们现在要等。等一个机会,等一个破绽。对方何尝又不是在等呢?”

几个人相互对看一眼,知道萧宁所言非虚,一起沉默了下来。萧宁抱剑沉思,钟老大则与谢谊两人凶神恶煞地与圆觉圆性等人对视。

小靳心道:“钟老大钟夫人还要照顾小钰,那是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但是除开他们,几乎就没赢的机会了。如果老子现在乖乖地随了和尚们去,也许还没什么事,等一下死伤多了,老子被抓去后可有得受了。”当下拍着胸膛,毅然道:“钟老大,你们不用管我。你们……你们想办法照顾小钰就成了,我嘛从小就跟和尚有缘,哈哈,离开庙子,我还不知道怎么活呢!这两位大哥也别费心了,我自己过去,不送啊不送!”

他心意已决,抬脚就走。钟老大叫道:“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小靳头也不回地道:“麻烦钟老大了。我也就是跟他们叙叙旧……”

话音未落,只听瀑布顶上有人大声叫道:“小靳!”

小靳听到这一声,脚下一绊,摔了老大一个斤斗,“砰”的一下,脑袋重重撞上一块石头,顿时耳中嗡响。萧宁“咣啷”一声掉了长剑,吓得谢谊叫道:“怎么,你中招了?”

但听得风声大作,所有人都往瀑布方向看去,只见一道灰色的影子箭一般自瀑布顶落下,笔直插入水中,连水花都未溅起多少。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哗啦”一声,有个少女已从靠近岸边的浅水处站起身。她将湿发往后一甩,干净利落地挽了个髻,弯弓搭箭,“嗖”的一响,就有一名和尚肩头中箭,翻滚在地。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僧人伸手去拉他,道:“痴……”耳边又是“咯”的一声轻响,一支箭射入大腿,深及骨头,那僧人愣了一下,直到再也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才放声惨叫起来。

这一下来得太也突然,白马寺诸僧与钟老大等人对峙半天,各自说得嘴干,站得腿麻,谁都还不敢真正动手,这少女从天而降,话没说一句,已经放翻两人。这些僧人自小在白马寺长大,说起来是名门大派,其实从未真正参加过江湖殴斗,平常讲究的都是双方礼数完毕,再来点到为止,所以一开始见到那少女是呆,第一个人倒下时个个震惊,到第二个人倒下时又迟疑起来,怀疑是梦。等到三、四个人翻身倒地,圆性圆觉等人怒吼声起,才知道是真的有人受伤了。

圆觉圆性大吼一声,径向阿清冲去,谢谊见其余僧人乱作一团,眼中放光,低声叫道:“机会!破绽!萧兄!”回头却见萧宁已如一道烟般掠过一众僧人头顶,反手一丢,剑鞘远远飞来,险些砸到谢谊的脑袋——他的长剑一如秋水,直向圆觉脑后袭去。

谢谊反手一剑,弹开当头一棍。钟老大笑道:“破绽来了,还愣个屁?”挥剑杀入僧人中,钟夫人如影随形,飞蝗石、飞镖、铁钉、银针、凤尾簪……满天乱飞,顿时血珠乱溅,惨叫声跟着响起。

谢谊又惊又怒,“唰唰”两剑,砍翻一名和尚,纵身跃起,当头一脚踢飞另一名刀僧,叫道:“妈的,他一本正经地叫我们等什么机会、破绽,自己却这么冒失,什么意思嘛!”眼见圆性肥头大耳在不远处指挥僧人布阵,谢谊顺手夺过一根齐眉棍,“嚯呀!”一声,长棍打得拦路的几名僧人乱叫,赶鸭子一般赶出条通道,将一腔怒火径往圆性头上烧去。

圆觉头也不回上前两步,右手长袖猛地反手一甩,缠住萧宁长剑,同时左手一招般若掌袭向萧宁。萧宁冲得太急,几乎没有考虑自己的退路,此刻剑被缠住,老和尚内力精湛,竟一时扯不出来,也无处借力划破他那又长又绵的袖子,情急之下运力在剑柄上一推,长剑向前飞出,疾刺圆觉肩头。

圆觉袖子兜了两圈,仍将剑缠在中间,跟着一挥,想要将剑远远甩出去,不料萧宁偷偷抓住剑柄后的穗子,借力飞出,避开圆觉的攻击。圆觉暗叫不妙,猛一收劲,萧宁手腕急抖,长剑跟着飞速颤动,噗噗声不绝,但见碎布满天乱飞,圆觉光光的右臂露了出来。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在一瞬间,圆觉本来占尽上风,却落得狼狈收场。他暴怒之下纵身而起,手一长,再一长,想要抓住萧宁,蓦地眼前一花,一支箭几乎已射到面门。圆觉脖子一长,张口生生咬住箭头。地下的圆进暗叫声:“好险!”忽听圆觉闷哼一声,落下地来,张口呸地吐出箭,外带一口血跟几颗碎牙,嘶声道:“他奶奶的!”

原来阿清发箭之时,以巧劲令箭身飞速旋转。这是她父亲教她射熊的法子,可使伤口更大更深。圆觉一身金刚罩硬功,可惜从小就是一口脆牙,哪里经得起三棱箭头旋转之劲?他一生最重保养的牙齿,今夜一鼓而下三枚,心中凄苦之情实在无人能懂。

萧宁翻身落在阿清身旁,道:“姑娘,原来你就在附近!”

阿清瞥他一眼,却不说话。本来以她好强的性格,心中一直觉得那日萧宁故意放水是羞辱自己,但是刚才她潜伏在瀑布顶,见萧宁挺身而出保护小靳,自己跳下来后他又不顾一切冲过来相助,不由得又有些高兴。

萧宁见她看自己的那一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似乎依旧冷淡,却又似乎有些满意之色,更是大喜,道:“姑娘,你……你好!”

阿清长身而起,唰地一箭射翻一个和尚,叫道:“别废话,杀出去再说!老和尚交给你了!”

萧宁听她对自己下令,血陡然间冲到脑门,顿时豪气万千,一招“云屏西山”,斜刺圆觉。圆进双手一错,待要进攻阿清,萧宁不等圆觉反击,已变招向他攻去,兴奋之色难以言表,叫道:“都别走!跟我打过!”上纵下跳,象堵墙般拦在两僧身前。圆觉圆进对望一眼,心中一般的念头:“先干不要命的!”当即上下夹击过来。

阿清也不管萧宁是否顶得住圆觉圆进两人联手,一径小跑,冲到一块高高的岩石上,手中弓弦铮的一响,便有一名僧人中箭。弓弦响了五声,便有五名僧人惨叫着滚在地上。不过被射中的地方都在大腿、屁股、肩头等处,倒也并无性命之忧。

圆性眼见自己门徒一个个被射翻,心中又惊又怒,但他被谢谊绵绵不绝的剑招缠得手忙脚乱,实在抽不出身,放声叫道:“痴利!先抓住这丫头!”

痴利纵身向岩上飞去,阿清一箭射来,他用单刀劈落。阿清待要再射,痴利单刀脱手而出,直向她飞去,这一抛使尽全力,去势极猛,阿清不及躲闪,匆忙中将弓身一立,挡了这一刀,但弓弦立时劈断。

痴利嘿嘿一笑,却见阿清也是哈哈一笑。他心中刚觉得不妙,阿清手中的弓高高举起,甩了两下,竟将断弦作鞭,向自己猛地抽来。啪的一声脆响,痴利从额头到腰显出笔直的一道痕迹,有衣服的地方衣服破裂,没衣服的地方血肉四溅,叫也叫不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这个时候痴苦嘴里叼着刀,正从岩石后面悄悄爬上,小靳躲在钟老大夫妇身后,眼珠一直盯着阿清,看得真切,叫道:“后面也有!”

痴苦眼前一花,只见阿清高高跃起,空中灵巧地一翻身,向自己俯冲过来。他惊得魂飞魄散,跳开已不可能,刚来得及将全身功力聚在背部,那牛筋弓弦已结结实实抽在了光头上。阿清落下地,看他四肢抽搐,呼一口气,得意地转身走了。

痴苦脑袋晃了好久,才将几乎嵌进牙床的钢刀吐出来,放声惨叫。

此时钟老大夫妇护着小靳,被十八罗汉棍阵紧紧围住。钟老大手里的剑比寻常剑宽了不只一倍,厚得象大刀,他也当真将剑当刀使,横劈纵砍,威力惊人。

钟夫人索性不拔剑,站在小靳身旁,瞧着哪位小和尚丑一点,就飞他两镖,让他手忙脚乱一阵,哪位小和尚秀气一点,钟夫人心一软,也就放他过去。他夫妇俩背对着背,一人守着一边,十八棍僧在他们周围不住旋圈,却怎么也冲不进来。

钟老大道:“妈的,看那姓萧的一个人好象应付不过来了。”钟夫人道:“谢公子现在攻势如潮,看来不久就可解决圆性了。我们俩什么时候用点心冲出去?”钟老大笑道:“哈哈,不急,再缠一阵。你看上哪个小和尚,伶俐一点的,老子捉回去,我们家还缺个看家护院的人,哈哈。”钟夫人脸上一红,嗔道:“瞎说。”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个瓜子脸的,武功倒也不错。”钟老大怒道:“妈的,你还真看上眼了?”

正打得热闹,忽地一个人影闪入阵中。一名棍僧毫不犹豫,长棍一撩,袭他额头,眼见着棍子都递到眼前了,那人身子一沉,忽地不见。那棍僧吃了一惊,棍子还未收回,刚才那人的脚已凭空出现在眼前。

噗的一声闷响,那棍僧左脸吃了一脚。他眼前金星乱晃,什么也看不清楚,吃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向旁边歪去。周围的僧人都叫道:“哇!是谁?痴袋,你怎么扯我的棍子……”痴袋双手乱抓,拼命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子,最终紧紧抱住三名僧人的棍子,歪了下去。那三名僧人拼命拉扯自己的齐眉棍,一时乱作一团。

钟老大哈哈一笑,道:“十八罗汉减四,就是死罗汉了!”长剑突然一挺,直刺面前一名僧人。那僧人迅速后退,旁边的人自然上来补位,四、五根棍子上下一起夹住钟老大的剑,不让他移动。

钟老大叫道:“我儿,抢你爹吃饭的家伙做什么?”双手反握住剑柄,猛地一转,剑身急速旋转起来,力道之猛,只听“啪啪啪”几声,那几根棍子一齐绞断。几个握棍的僧人手中剧震,有两人就此把持不住丢了棍棒。

忽见钟夫人身子一矮,纵到钟老大的剑下,两手如风,抓住什么扔什么,五、六个僧人一齐惨叫,脑门上都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闷棒。其中一人正砸在鼻梁上,酸痛之下泪水横流,他正想伸手去抹,钟老大手腕转动,又将剑当作木拍,一拍将那人拍飞出去。

先前入阵的那人靠近一名僧人,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那僧人突然就直挺挺窜起老高,因穴道被制,硬邦邦砸在众僧头上。

他身旁的一名僧人叫道:“快先干掉……”话未说完,那人欺身上前,那僧人才发现竟然就是刚才射箭的那女子。他手中长棍急卷,想要阻她一阻,那女子往后一弯,柔若无骨,还没看清楚,自己后脑已被她脚尖踢到。他甚是硬朗,一声不哼丢了棍棒,一招“金刚擂鼓”向下击去。那女子握着他的手,顺势站起,旁人看上去,还以为是他将那女子扶起来一般。那女子沉肘斜肩,软软的小手抵在他胸前,轻声道:“去。”

圆性手掌翻飞,掌影上三重下三重,乃是“无相佛叠手”中的绝杀“罗汉三叠”。他自二十三岁起,就因武功出众,被选入研武堂修炼此功,浸淫二十余年,自认对这套掌法的认识,白马寺内他认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谢谊在这重重掌影下果然后退两步。圆性心道:“哼!要你尝尝佛爷的厉害!”跟着跨前一步,继续催动内力,紧紧逼过去。

谢谊再退一步,长剑突然一递,直向他掌影中心刺去。圆性大喜,他这套掌法最隐蔽之处就是让人以为中心是唯一漏洞,舍命一剑刺来,他的掌随时可化作鹰爪,空手夺白刃,往往一招制敌。现下见谢谊果然上当,当即双掌齐下,一把扣住剑身。

谢谊几乎同时蹲下马步,肩头一震,这股力道沿着手臂一路下来,不住加强,终于传到剑身上。在场所有人都听见“铮”的一声尖啸,震得耳朵一麻,顿了一刻,圆性和尚比之更高的尖叫声响起,转瞬间就变成哭腔。

谢谊小心翼翼地从圆性两只血肉模糊的掌中抽出长剑,笑道:“我们谢家这一招震剑,常常在比试之前弄出个声,人人都以为只是图个吉利闹个响呢。至少从今天起,你们白马寺不会这么认为了。”

他懒得跟圆性多说,趁他双臂麻痹之际,顺手封了他几处穴道,一脚踢到旁边。他拍拍手,一回头,正见到一名棍僧自棍阵中高高飞起,既不叫也不挣扎,直飞入林中,一阵树枝折断之声,不知摔到哪里去了。

阿清如一道清影,在十八罗汉阵中左转右蹿,不见她如何出招,只是每次她闪电般靠近一名僧人,那人若来不及弃棍还击,立即就斜飞出来;若是来得及弃棍与阿清一斗,多则三招,少则一招,还是斜着飞出来。

她不停地穿梭往来,钟老大不停地用剑身将人象拍苍蝇一般拍出,转瞬之间,十八罗汉阵被破得干干净净,十七名僧人摔得满地都是。只有一人被钟夫人用根细如发丝的丝线缠住了,倒拖回来,钟老大两记老拳下去,须臾间捆得粽子也似,被钟夫人笑盈盈地踩在脚下,再也动不了分毫。

此时圆觉圆进已将萧宁逐步逼到潭边。两人一个使般若掌,每一掌看似轻飘,实则内力纯厚,一个以金刚指点穴手法助攻。两人同门几十年,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萧宁的剑亦舞得无懈可击,是以虽无法突破圆觉两人的攻击,却也并不太吃亏。反倒是圆进见手下弟子们一个个受伤,心中急噪,但他稍有退出战团的意图,萧宁立即不要命地强攻,不让他有机会脱身。圆觉圆进怒火中烧,下手越来越重,务要将萧宁一鼓拿下。

忽听谢谊在一旁道:“白马寺的武功也不过如此嘛。藏经阁这么大的牌子,两大长老联手居然还斗不过后生小辈。”

钟老大大声道:“哎,年轻人不懂不要乱讲。这两位长老可大有来头,一个号作‘死缠烂打’尊者,另一位是‘落井下石’大师,不要看他们两个人联手,这里面有分教,叫作‘花飞花落莺啼草长寂寥和尚不落单’阵法……”

钟夫人、小靳同时大笑起来,阿清也忍不住扑哧一声,忙伸手掩住嘴。小靳笑得扯动伤口,痛得一裂嘴。

阿清靠近了他,轻声道:“你要不要紧?”小靳忙道:“这点算什么?想当年……哎哟!你推我干什么?”阿清关切地道:“看你是不是真的要紧呀。”作势又要推,小靳忙道:“是、是真的痛啊!有你这么关心的吗?”阿清看他良久,道:“这么些日子不见,你也长进了。”小靳脸上没由来一红,转过头去,咕哝道:“你说的话,怎么我听着都很别扭?”

此时圆觉正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有种下来跟老子单挑!”圆进道:“师兄,别上他的当!”

钟老大感叹道:“实在是兄弟情深,令人感慨。‘死缠烂打’尊者,你师弟为你作想,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圆觉叫道:“你奶奶的……”圆进道:“别上当!专心将萧宁收伏再说!”他额头的汗出个不停,知道今日白马寺已经栽了,可是好歹也得胜了萧宁,不至全军覆没。

钟老大一屁股坐下来,道:“怎么办?他们这么打下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打得完,难道我们要等下去吗?”

谢谊弹着剑身,道:“我上去帮个手,五十招内必定结束。”

阿清道:“哪里用五十招?三十招就够了。”

小靳在一旁干叫:“大家一起上,一人一招就行了!”

钟夫人懒洋洋地依在丈夫身边,柔声道:“那有多麻烦呀?不如咱们乱七八糟射他们几镖,打着谁谁倒霉罢。”

钟老大笑道:“嘿嘿,还是我老婆的主意强!你说我们冲进去杀,一来萧兄弟不乐意,二来么人家‘花飞花落莺啼草长寂寥和尚不落单’阵法苦练了四、五十年,才有此成就,你们以为随便两个人就可与之匹敌?再说,人家比武,应两不相帮才公平。”

众人知道他有了主意,都忍着笑大声说好。钟老大便道:“喂,萧兄弟,‘死缠烂打’尊者,‘落井下石’大师,你们慢慢打,我们各不相帮,只不过大家早点打完好回家吃饭。这样罢,我们几个一人拣一样东西,冲你们丢过来,砸着谁是谁,砸到了的人就认输了,好不好?”

圆觉怒道:“谁信你两不相帮?定是全往我们身上砸来!”

圆进道:“别搭理!”圆觉道:“他们要暗算我们,怎么不搭理?”

钟老大道:“你要实在不信我们也没法子,干脆你坐下来大家商量商量?”圆觉呸的一声,发狠下手更重。钟老大见萧宁渐渐有些顶不住了,叫道:“那就这样定了。大家准备好没有?”

众人都拣起块石头,谢谊选了块最大的,阿清选了几块棱角尖的,小靳选了块最趁手的。只有钟夫人选了块最小的,却见那上面沾了滴不知是谁留下的血,眉头一皱丢了,顺手掏出一把铁钉。大家都道:“好了!”

钟老大道:“一……二……”圆觉与圆进两人不住回头看他,攻势顿减。钟老大嘿嘿一笑,叫道:“三!”

小靳忍着痛运足功力,瞄准圆觉的光头用力扔去,圆觉听到风声凛冽,吃了一惊,反手一掌击开,手掌竟被震得一麻。便在此时,其余人等的石头暗器纷纷越过他两人头顶,径向萧宁飞去。圆觉圆进一怔,同时住手,却见萧宁长剑飞速旋转,“叮叮铛铛”一阵乱响,将来物悉数反弹。两人猝不及防,急切之下往后一翻,圆进两只大袖子抡得浑圆,罩住袭向自己的东西,圆觉只剩两只光手,勉强弹开两块石头,腿上终于还是中了一根铁钉。

圆觉暴喝一声,待要上前把老命拼了,却被圆进紧紧拉住,说道:“师兄,算了!”圆觉怒道:“他们……他们耍诈!”

圆进道:“耍不耍诈又如何?我们早已输了。”他走上两步,合十道:“多谢钟施主手下留情。”

钟老大嘿嘿笑道:“哪里,我是山野粗人,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大师原谅。”

圆进摇摇头,看着周围躺着的各弟子们,叹道:“其实我白马寺早就输了,承蒙钟施主及各位谦让,没有伤及我等性命,贫僧已经很感激了。这位小施主也算林哀大师传人,就请钟施主代为看顾了。阿弥陀佛。”

他看了小靳两眼,不再说话,拉了圆觉走开。其他僧人们各自灰溜溜爬起来,没伤的搀着伤重的,没怎么伤的就自己跳。圆空、圆真被人抬着走,陆老大则仍旧被人拖得真扑腾。须臾间数十人走得干干净净。